翌日,正是一年一度端午節。


    一大早晨,上山幹活的人都走了。段氏就將裴子洋放在大筐裏,扔進去兩個煮熟的雞蛋給他玩,然後端過泡好的糯米和粽子葉,帶著裴子慧坐在院中包粽子。


    瞎婆婆柱著拐棍摸索著走了過來,也坐在旁邊要伸手幫忙,卻被段氏攔下了,“幹娘,你快去歇著吧,您眼睛不好,哪能包得了粽子。”


    “唉!不中了!”瞎婆婆無奈地搖了搖頭,感慨道:“想當年我包的粽子那可是一等一的好,隻是那個時候也沒錢買糯米,這一輩子也沒包幾回。現在有機會包了,我這眼睛卻又看不到。香瑤啊,你不讓我包也對,我這眼睛看不見,包漏了米,纏錯了繩,可都要可惜了這些東西的。”說著,她拍掉了手上的米粒,轉身對大筐內的裴子洋說:“哎喲!我還是哄我的乖孫兒吧!”


    裴子洋雖然還不會說話,但卻已經能聽懂,見瞎婆婆向他伸出了雙手,“咯咯”一笑,就撲進了她懷裏。


    段氏和裴子慧一邊包粽子,一邊看著這祖孫二人微笑。抬眼間,竟發現一個婦人挎著一個小竹筐走了進來,裴子慧雙眼一亮,立馬放下粽子,滿臉笑意地迎了過去,口上脆生生地喊了一聲:“三嬸!”


    宋玉梅一怔,顯然是對她這個稱呼有些尷尬。


    裴子慧這才想到,她和裴三已經不是一家人了,而且現在裴家已經有了一個新的三嬸了,於是趕緊笑著改口:“姨娘,您來了!”


    “噯!”宋玉梅臉色漸緩,旋即輕輕答應一聲,笑著摸了摸裴子慧日漸粗壯黑亮的兩條辮子,誇道:“子慧這孩子越來越標致了,長得像姐姐。”


    “妹子,你來了!快來坐!”段氏在那邊也趕緊招呼宋玉梅。


    宋玉梅也不客氣,直接坐到了段氏身邊的小凳上,掀開小竹筐上的花布,笑著說道:“姐,過端午了。家家都吃蛋,我給你們送來幾個鴨蛋,給孩子煮著吃。”


    段氏雖然對宋玉梅有這番心思感到心裏高興,但還是不忘責備宋玉梅一番,“妹子,我家不缺蛋,你瞧你拿這些幹啥,你也是在娘家呆著的,怎麽好拿出東西來送別人。你有這心思,我就心領了。這蛋我不能收,你回去時再提回去。”


    “拿都拿來了,哪有再提回去的道理?知道你們家不缺蛋吃,但都是雞蛋和鵝蛋。”宋玉梅笑道:“所以隻給你們拿了些鴨蛋,還都是綠皮的,給孩子們煮著吃,換換口味。”


    她這樣一說,而且已經大老遠的拿來了。段氏若是再推辭,那就顯得生份了。勉強收下的同時,又笑瞪她說道:“以後可不準再拿東西了,否則不讓你進這個大門了。”


    宋玉梅有些局促地雙手摸著膝蓋,輕笑著“噯”了一聲。


    段氏斜眼看著她的臉色,聲音就變得柔和起來,“妹子,這些日子你在娘家過得怎麽樣啊?本來我和慧兒想去看看你的,可這家裏一樁接著一樁的有事,就一直沒有抽出空來,你可莫怪我這個做姐姐的對你不關心啊!”


    “怎麽會。”宋玉梅摸過臉盆淨了手,也幫段氏包起了粽子,“知道你們忙,山上那邊活計忙得很,而且……”她臉色變了變,強自鎮定地說道:“而且裴逸澗又娶了親,你們定是要跟著忙一下的。”


    “妹子,老三娶親的事兒你都知道了?”段氏有些好奇地問。


    “知道。”宋玉梅點頭,“宋家樓本就離蘭家溝不算太遠,何況我在娘家住著,村上的人本就對這些事情關注較多,這一傳出婚訊,這消息還不就像一陣風似的刮到了宋家樓了。”


    “也是。”段氏拍了拍宋玉梅的手,“妹子,真是難為你了。”


    宋玉梅搖頭,“難為什麽?這條路也是我自己選的。……聽說他娶了一個屠夫家的閨女,這屠夫家田厚糧多,隻是嫁妝就拉來了好幾車?”


    “好像是吧!”段氏對於裴三新娶的這位不太了解,也沒什麽好感。更不願意說多了惹得宋玉梅難過,所以也就輕描淡寫地應付應付,話不言重點,“家裏從春耕到現在一直忙得不行,我們家就很少去老三那邊走動了。老三成親那天,我們一家人到是去了,不過也就是吃了頓飯,就匆匆回來了,詳細事宜也都沒問。”


    說到這,段氏心口就覺得堵得慌。


    原因是裴三與這位甄柳成親之前,葉氏就將裴二兩口子喚了去。她以裴三成親需要銀兩為名,讓裴二出錢分擔。段氏自然氣不過,他們分家出來時,那可是淨身出戶。現在的日子雖然稍稍好一點了,但畢竟身上還背著巨額外債呢!葉氏不但不體諒這些,反而怎麽好意思張得了這個口向裴二要錢呢!


    可葉氏卻不管那麽多,眼睛一橫,張嘴就是十兩銀子。


    裴二為人厚道,雖然也曾猶豫,但最後還是點頭答應了。因為此事,段氏和裴二賭氣了兩天,之後就一直沒有去裴家二老那院。這位新娶進的裴家三媳婦,說來說去也就就是一麵之緣。


    宋玉梅見段氏也不想多提,隻苦著臉笑了笑,但那眼神卻是落寞的。忽地,她伸手抓住段氏的手腕,半是詢問半是請求地說道:“姐,以前你和慧兒不是給鎮上的‘錦繡坊’做花樣嗎?你看我這手藝能行不?”


    她剛嫁到裴家的時候,其實是不會什麽針線的,更甭說是刺繡了。經過這幾年的磨練,針線倒是做得不錯了,隻是這繡花當真是手藝還不行。可是段氏又不能直接打擊她,隻好說道:“妹子,我們現在之所以不給‘錦繡坊’繡花樣子了,是因為他們的要求越來越嚴格,而且那布料和絲線都極其明貴,若是繡得不好,拆掉重繡,賺的錢都不夠買絲線的,所以這活沒法幹了。”


    “這樣啊!”宋玉梅一臉失望地坐正了身子,喃喃道:“姐和子慧的手藝都不行,我這樣的那就更不行了。”


    段氏又問:“妹子,你急著用錢?”


    “不!不是。”宋玉梅趕緊掩飾,可越掩飾,她的失意就越明顯。段氏自然見不得她這樣,很霸道地扯過她的手,鄭重問道:“妹子,你若有什麽難事,你就和姐說。”


    “沒,沒有。”宋玉梅還想掙脫,可段氏偏偏握著不放。


    二人你爭我奪間,宋玉梅的眼圈就紅了。


    “姐,我也就不瞞你了。”宋玉梅拉回手,抽抽答答地說:“你知道像我們宋家那樣的人家,是不愁吃喝的。可我這嫁出去的閨女,又回去了,讓人看著終究是礙眼。爹娘疼我,自然是不會說什麽,可爹娘畢竟年紀大了,有些事情照顧不到。我剛回去的時候還好,幫著嫂嫂幹些活,她對我還算客氣。可時間一久,我爹娘和哥哥不在身邊的時候,她就開始念叨,說我是吃白飯的,一天到晚什麽也做不了,這常此以往的住在家中,得吃多少糧食……”她抽泣了一會兒,抬頭道:“所以我就想著,若是我能掙幾個錢,嫂嫂是不是就不會這樣說話了。”


    段氏歎了口氣,道:“妹子,要我說這也不是辦法。若是你的嫂嫂有意為難你,就算你能掙幾個錢,她又會找別的由頭了。”


    “我也知道不是辦法。”宋玉梅道:“可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了。”


    “咦!”一旁一直伸手包粽子的裴子慧突然咦了一聲,瞥著周易的房間道:“娘,周老板那邊不是急著雇人照顧周少爺嗎?他們苦於一時找不到可靠的人,那姨娘不是比誰都可靠了。”


    “可靠倒是可靠。”段氏猶豫道:“隻是你姨娘未必肯。”


    宋玉梅將手中包好的粽子纏上了線,歪頭問:“到底是個啥事?”


    裴子慧就笑著簡單扼要地將周易的事說了一遍,自然她隱去了皇宮那一段,隻說他受傷需要人照顧。


    “照顧一個男人?”思想保守的宋玉梅當即搖頭,“這種事好說不好聽,我還是避而遠之吧!現在在娘家嫂嫂隻是嫌我白吃白喝,若是再惹上什麽其它的麻煩,那我在娘家真是沒有立足之地了。”


    裴子慧自然與她的想法不同,在現代一個女人獨立自立,這是一種很有尊言的表現。而在這裏,一個被男人拋棄的女人自然也要這樣才好。於是她不顧段氏阻止的目光,上前勸道:“姨娘,你為何不想想自己的以後?”


    “以後?”宋玉梅有些迷茫地看著她。


    “是。”裴子慧很鄭重地點頭,並且一針見血的刺痛鄭玉梅的傷疤,“你想一想,你的爹娘還健在,宋家的當家人還是你的爹爹時,你的嫂嫂就開始嫌你這不好,嫌你那不好,若是等你爹娘不在了,宋家還有你的立足之地嗎?”


    如此嚴重的話語,宋玉梅的臉上立即變了色。


    裴子慧又說:“可若是你能夠自己養活自己,你還有什麽好怕的?”


    “我,我隻是個女人家,我……”宋玉梅開始六神無主,但封建保守的思想告訴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去照顧一個男的為生,這樣的事好說不好聽,風言風語的唾沫都能淹死人。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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