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我又想吃長壽麵了。”走了一會兒,聶薇涼在顧青城身後嘟囔著,並且指了指路邊的一家店麵很小的麵館。


    顧青城一笑,“好,那就吃了麵再回去。”


    於是聶薇涼轉身打發了跟出來的丫鬟百合,隻剩她和顧青城二人走進了麵館。


    麵館不大,卻幹淨整潔。老板已經一把年紀,雖然微微彎著腰,但看上去身體還算硬朗。天色漸晚,他卻不收攤回家,而是守著麵館等著前來吃麵的客人。


    顧青城坐下來要了兩碗麵,一碗給聶薇涼,一碗給自己。


    聶薇涼燦然一笑,“表哥,你知道我吃麵的習慣。”


    “不要放蔥花,不要放香油,隻煨上雞湯。”顧青城衝老板喊著,這是她自小到大挑剔的習慣之一,他記得很清楚。


    沒多久,兩碗熱騰騰的麵被端上了看上去有些油膩的小方桌,顧青城沒有嫌棄,接過筷子嚐了一口,味道果然很不錯。他胃口大開,接連吃了十幾口,又小心地端起碗喝了一口湯。很香的雞湯,並不油膩,放下碗,轉頭才發現聶薇涼麵前的那碗麵還沒動過。


    “怎麽不吃?”


    聶薇涼沒回答,卻是到老板那邊嘀咕了幾句,緊接著老板就將一個小酒壇呈了上來。


    “要喝酒?”顧青城愣愣地看她一眼,“這隻是個小麵館,又沒有菜。”


    “沒有菜怕什麽,有好酒就行了。”聶薇涼笑得很嫵媚,“十五年的女兒紅,開壇時摻了梅花。”她知道,他最愛梅花的香氣。


    “這裏居然有女兒紅?”顧青城大感意外。


    聶薇涼笑而不言,她拿開小酒壇上的軟木塞,倒了滿滿兩杯酒,然後沒有等他,徑自拿起自己那杯一飲而盡。隨即眯眼說道:“很甜的酒,還帶著淡淡的梅花香味,好喝得讓人心醉。”


    “是嗎?”他笑了笑。


    她舉了舉空酒杯,眉毛上挑,“你嚐嚐看啊!”


    顧青城微笑點頭,也將麵前的女兒紅一飲而盡,“嗯,確實帶著淡淡的梅花香氣,好喝!”


    聶薇涼就眉眼彎彎咯咯笑了起來。


    嚐過了酒,她又拉著顧青城坐下一起吃麵,吃了幾口麵,又開始喝酒。


    等到麵吃光,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聶薇涼粉雪似的麵頰上浮起兩團紅雲,轉過頭看著他,咯咯地笑個沒完沒了。


    “表哥,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年的冬天,也是像這樣的冬天,雪下得特別大,我們偷偷跑出來喝酒……”她的聲音很低,摻雜著笑聲,說完又伸手推他,嬌嗔著問:“你還記不記得嘛?”


    “記得。”顧青城看著她,想起了許多小時候的事情,“還記得有一年春天,街上已經有很多人在賣灑了糖的青梅,可你偏偏不吃。跳著腳要去人家院裏的大樹上摘。結果我和道遠哥從樹上跳下來的時候,被好幾條大狗追,道遠哥的褲子都被大狗扯破了。”


    聶薇涼一拍桌子,單手托腮大笑,“原來這些你都記得啊,我還以為你都忘了呢!”


    “自然不會忘。”顧青城笑了笑,柔和道:“薇妹,如今我們都長大了,道遠哥和我都娶了妻,我們都盼著你也有個好的歸宿呢!”


    “我?”聶薇涼再次笑出聲音。


    女兒紅雖然甜,但後勁十足,升騰的醉意加深了她情緒的激動。


    笑著笑著,眼淚就從眼眶裏滾跌下來,清楚地落在他麵前。那淚珠晶瑩剔透,帶著經年累月的委屈和怨恨,顧青城看見了,心亦隨之揪起一絲負罪感。


    “好了,天色不早我們該回去了。”他扶起聶薇涼打算帶她回將軍府。


    “我才不回去。”借著酒勁,她大膽地轉身摟住他的脖子,半是怨恨半是惱怒地質問,“你是不是惦記你那個有了身孕的少夫人?表哥,我真不明白我哪裏比不上她。”


    “這不一樣。”顧青城生硬地拉掉她的手臂,勸道:“你醉了,回去好好睡一覺。”


    “我不!”聶薇涼又像膏藥一樣貼了上來,也不管麵館裏有沒有其它人,當眾飄著醉眯眯的雙眼摟住顧青城的脖子就是不放手。


    大庭廣眾之下如此樣子,自然是不成體統。


    再者若是被相熟的人看到,自己還好說,聶薇涼可還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這自然是好說不好聽。若是有什麽難聽的話傳了出去,那她的婆家可是不好尋了。


    顧青城求饒一般地問她,“我們快回去吧,天不早了。”


    “我不回去。”聶薇涼嘟著嘴,雙手扒在他的肩上,一副吊住了就誓死不放的態度。


    顧青城麵上冷了冷,“那你到底想怎麽樣?”


    “除非……”她邪邪一笑,“除非回府之後你不回暖秀閣,先送我回紫薇苑。”


    “好,好!”顧青城點頭如搗蒜。她已經醉了,將她送回院子也是情理之中,何況他是越早離開這裏,越早避開大家的視線才好。


    麵館之中,聶薇涼微醉。將軍府那邊,卻也有人在推杯換盞。


    因為楚牧與沙溢初識,共同的愛好共同的語言,讓二人很快成為朋友。黃昏之時,二人相約清風亭喝酒談心,不巧被出來散步的裴子慧撞到。


    本來裴子慧是在院子裏等顧青城回來吃飯的,可是等來等去不見蹤跡。又想著他是和聶薇涼一塊出去的,雖然顧青城坦然相告,但一個人坐在房中無事,難免會想多一些。


    這一想心裏七上八下的就坐不住了。索性帶著綠竹出來走一走,這一走就走到了清風亭,撞到了正對酒當歌的兩位大夫。


    因為清風亭離暖秀閣較近,又無其它人來往,所以她也是經不住楚牧的一再邀請,雖不喝酒,卻加入到了他們聊天的行列。


    幾杯酒下肚的楚牧也不似以往那麽沉著了,說完了行醫的趣事,又說學醫的曆程。而沙溢更是侃侃而談,一路從江南說到了漠北,怪談趣聞之事如此之多,聽得裴子慧和楚牧瞠目結舌。


    “沙大夫哪裏人氏啊?為何要來將軍府做大夫呢?見你醫術如此了得,是不是家中世代都是醫者?”裴子慧笑著打聽沙溢的身世。


    沙溢舉起酒葫蘆和楚牧對飲了一口,才答道:“我出生於南方一個風景秀麗的水鄉,家中確實世代行醫,傳到父親這一輩的時候,在當地已經非常有名氣,每天方圓百裏前來就診的病人絡繹不絕。”


    “你父親真厲害。”她由衷的讚歎著。


    楚牧也道:“我最羨慕那些出身行醫世家的人了,真正是能得到家裏的真傳,可以少走很多彎路。”


    沙溢聞言,嘴角不由掛起一絲自嘲的冷笑,再次舉起葫蘆以示和楚牧對飲,兩人各自飲了一大口後,沙溢繼續言道,“我們沙家雖然世代醫術精湛,救人無數,但是做為一個醫者,麵對自己最親的人即將病死時,卻也無回天之力,這是一種蝕心的痛苦。”


    裴子慧一怔,知道她說到了沙溢的傷心處,內心有些隱隱的不忍,“沙大夫,對,對不起啊,我是不是提到你的傷心事了?是你的心上人嗎?”


    沙溢搖頭,“不,是我娘。”


    “對不起,沙大夫,我……”裴子慧和楚牧同時一臉歉意。


    沙溢微笑,“少夫人和楚大夫莫要自責,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也習慣了。”他仰起頭,轉身看著漸漸落下的夕陽,深深地歎了口氣,“那一年我七歲,父母二人夫妻情深,感情甚好,一家人在一起日子過得其樂融融,但是有一天母親突然患了一種怪病,我和父親翻遍了所有的醫書,都無從查起,一個月後母親便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此後,父親心生鬱結,一怒之下燒了家裏所有的醫書,從此關門閉戶不再為人診病,並且整日借酒消愁,兩年後也鬱鬱寡歡而去,臨終時父親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我這一生都在治病救人,但卻救不了自己最愛的人,現在我要去找你母親親團聚了,你要好好活著,要發揚我們沙家的傳統,讓更多的人遠離病痛。”


    裴子慧聽到動情處,忍不住濕了眼眶,“然後呢?你一個人怎麽辦?”


    “父親走後,我就把自己鎖在家裏又看了一年的醫書,一年後就背起了父親的藥箱,到處為人診病,遇到窮苦人家,就免費義診,一路上走了好多地方,認識了好多人,就這樣在外流浪一走就是十年,一路從水鄉走到了京城。突然有一天我覺得自己每天都在流浪,心也沒有個落腳的地方,累了,不想再走了,所以就來將軍府做了大夫。”


    “沙大夫,你真了不起。”楚牧一臉敬佩地舉起酒葫蘆孟勁地喝了一大口,頓覺火辣辣的酒氣直衝腦門,有點暈暈的。


    沙溢失笑道,“你更了不起,我可是在醫書和草藥中摸爬滾打長大的。你這個半路出家的大夫居然也能醫術如此精湛,沙某佩服!”


    “哈哈,那咱倆就一個半斤,一個八兩如何?”楚牧毫不矜持地大笑出聲。


    “正合我意,來喝酒。”


    “對,我們喝酒,酒逢知己千杯少,沙大夫,今天我交定你這個朋友了。”


    “好,那我們就喝個痛快。”


    不知何時,月光已悄悄爬上枝頭,而且越發的明亮,清風亭裏的三個人身披一襲皎潔的月光,對酒當歌無話不談,正自覺得逍遙之時,顧蘭亭卻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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