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正好,號角一鳴,啟程…


    那一道清冷的背影越來越遠,昕筱的心也就越來越不安,揪著揪著疼,這隻是一次離別,她不會想到以後他們還會重複幾次這樣的場景。


    昕筱從未有過這樣的意亂,沒有得到過就不在意,得到以後竟是這般難分難舍,現在她才恍惚明白了些前人的離緒別愁…


    她愈來愈不安了,這都是源於祈玉啊,沒遇上之前,她從未不安過,如今卻總是隱隱害怕著。她承認,之前的她總是要逞強,總是在告誡著自己堅強自立,其實,她隻是個小小的弱女子…也想伴著祈玉,風花雪月,依偎在他身邊,此生足矣……


    ****這東西,一嚐便再也舍不下了。原來,她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小女子…


    隻緣於祈玉一人。


    “筱兒,嗚嗚……就隻有你留下陪我了!”琉枂像孩子一樣又一頭紮進昕筱懷裏,明明是要做娘親的了,還這樣愛撒嬌,愛哭…


    “艽姐姐又不是不回來了,再說,琉姐姐身邊還有很多人呢,伯父伯母,相公子,我,還有你肚子裏的小家夥…不是嗎?”昕筱拍拍她的背,緩聲安撫著。


    突然她想起了什麽,便扶正琉枂,又拿出一個香包塞到琉枂手中道:“這是一道福符,今早才求得,姐姐可要好生收著!”


    “啊?筱兒上心了,多謝筱兒了!”琉枂反複擺弄了這金藍錦華香包,頃刻間歡喜得不得了。“真是好看……”


    琉枂的柔荑不覺撫上了肚子,憐愛的模樣真是溫婉可人。三月多了,她的肚子是越來越顯了,身子也稍稍發福了些,看著更加豐盈窈窕。


    “筱兒,正好我大哥剛從新阮回來,家裏熱鬧著呢,要不去姐姐那兒坐坐!?”


    看著軍隊走遠的長影,昕筱剛打算要回去,就被琉枂一把拉住。


    “嗯?”尋著琉枂的目光,她望見了遠處張羅著琉枂轎子的陌生男子,看那高大挺拔的背影,他應該是個很溫暖的哥哥吧?墨宇沒來護著琉姐姐,倒是大哥來了,看來是寵溺得緊。


    琉枂正要開口叫他過來,昕筱連忙止住她道:“筱兒就不去了,近來爹爹看我看得極緊!”


    見昕筱一臉抱歉為難的模樣,琉枂也不強求了。


    一邊往腰間係香包,一邊蹦回轎子跟前,昕筱在後麵看著驚嚇,琉姐姐怎麽都不看著路呢,這太危險了!不待昕筱高呼,就見琉枂的大哥閃身得極快,上前一把扶好了琉枂。他腰間的佩劍佩刀也隨著他的移動鐺得碰了一下,聲音清明脆亮。


    要上轎前,琉枂還熱情地向遠遠的昕筱揮了揮手,用口型做著她的名字。昕筱也笑笑地回應,擺手作別。


    秋戊暘順著琉兒的目光看了過來,那小小身形的女子清秀素雅,不妝亦濃,一雙明眸水嫩得可憐。他默然的眼不覺睜大了些,驚訝地又多看了幾眼,翹鼻,粉唇…竟好像是一個模子,怎麽這麽像……


    昕筱感到注視也眯起了眼,遠遠相對的那道身影偉岸青秀,軒昂的氣勢翩翩而來,也是一表人才。眼前模糊了起來,她摸摸頭,又撫撫臉,都有些發燙了,奔來奔去的一天,她真是極累了…


    阿泫咳了一聲,她才收了神,上了轎,合了眼…


    路途征征…


    昕筱一身幹淨的緊身男裝,竟讓他覺得那樣自然,那麽美好。賀蘭琰沒料到阿筱會想跟他走,一時心頭像是多了一道溫柔的存在,不知該怎麽言說…


    這感覺從未有過,像是這冬日裏最好的東西,既比暖日亮,又比暖爐明;像是那黑暗中最清的東西,既比湖水美,又比水晶透;像是這迷霧中最香的東西,比膳食甜,比花香嬈。


    若說這是愛的味道,那麽他一定是淪陷了,醉得一塌糊塗!


    她歌,鳳冠佩儂,總把君相待;她彈,隻為他一撥一弄,綿綿無絕期;她看,眼中含意脈脈,隻有他一人瀲灩明媚,世間萬事皆失了色。


    情原是這樣,隱約間他又明白了不少。


    但思慮娘親他們的一生,他不得不狠下心來,與阿筱暫時分別。此時的分開,是為了以後能更好的在一起。這些年,他不停地閃躲,不斷地隱忍,不想惹出事非,引起他們的注意。可是…他們偏不要平靜,非要和他鬥,和他爭…他已經什麽都不追求了,為何還要苦苦相逼?


    赴上這征程,隻為不再躲縮,隻為能許給阿筱不棄的未來。若不是阿筱的出現,他可能會一直退讓,一直忍著壓迫吧?如今,他有了新的目標,有了奮鬥的誌氣,如今終是要了結了那一場孽緣!


    其實,在他心裏,一直偏執地認為,娘之所以委屈了一輩子,隱忍了一輩子,都是賀蘭玌沒有能力,沒有本事,才沒能實現當初對娘親的字字諾言。


    他們隻錯一步,便是誤了終生…


    五歲以前,他一直以為自己很幸福,父慈母愛,闔家歡樂。娘親溫婉端莊,美如冠玉,對他諄諄教導,耐心不燥。父親威風凜凜,赫赫非凡,對他循循善誘,嚴加教誨。他們一家子啊,在浦金過得逍遙自在,坐享天倫之樂。


    可那年,事情發生的太好,又太遭。


    也是那一年,他才真正領會了蒼天的安排是不容抗拒的。好事的到來總是伴著壞事的侵襲,他終於謹記了,代價是娘親的命,他怎麽還能忘得掉!


    他記得那年,皇帝還很風發意氣,自己領兵出戰結果中了埋伏,身陷絕境之際,父親帶著他在浦金的兩萬人馬及時相救,剿滅了敵軍。原來父親多有注意那邊的動靜,發現端倪後,便早早出發才趕到得及時,沒想到還真成了事。


    對於父親擅自領兵的事,皇上不怒反喜,不僅下旨嘉獎父親,還諭旨一封召溫王一家遷回安陽首都。對了,也是在這一次,皇上特許父親兵權,將這兩萬兵馬實實在在地送了溫王府,也就是現在的玄兵。


    看皇帝的這一過激舉動,人們大約是猜到了當時戰況的緊急,該是多麽加急。這份恩情,這份兄弟情,是能懂了……


    同一年,他猶記是一四二年。


    趕上寒露佳節,皇帝興起開宴,特邀各位兄弟姐妹宮廷一聚,以續多年情誼延綿。


    那天,是他的生辰。誰也沒想到,娘親的忌日,從那一日開始了…


    一桌的盛宴,他都不喜。往年的生辰都是在家三人一起的,如今卻要在這裏看一群大人絮絮叨叨,還不知所雲。那宮女端上的乾貝膳粥,他怎麽都不想食,因為想念娘親的長青麵了。


    那是娘親特別為他創的麵,放上細細長長的麵絲,澆上他最喜的百合扇貝湯汁,點上株株小蘑菇頭,最重要的是那‘青’字,用的是芫荽,他不知他為何會這樣喜這道菜,反正娘親會遷就他,滿足他。都是喜歡的,他總會在晚膳的第一口就食這長青麵。


    他一鬧,娘親便來哄了。讓他喝了粥,還說回去就給他做。倔強了半天,他還是妥協了,娘親貼心地為他吹吹這湯,為他先嚐嚐…


    ‘啪!’


    那時,他有多慌,娘親嘔出的鮮血濺了一地;他有多怕,那血滴落在他麵上,衣上;他有多痛,娘親失色的麵,糾痛的眼,這輩子也不會再有別的更讓他肝腸寸斷了。


    他恨,為什麽喝下去的人不是他呢?為什麽他會這樣不聽話?老天既然要懲罰,罰他就好了,為了要帶走娘親呢?她那麽好,那麽好……


    隻一夜,父親蒼老了太多,那深陷的眼,那枯黃的麵,那沙啞的音,那佝僂的背,時時刻刻提醒著他,娘親已不在了……誰都說不是他的錯,他隻是個孩子。可誰的心裏,不是在默默怪罪他呢?


    嗬嗬,難道命途,是天定了嗎?


    後來,他大了些…


    偶見父親在書房中嗚咽,翻著一本微微皺了的小本。他心驚,趁著父親不在,他偷拿了看,發現這是一本琴譜,是娘親的琴譜,上麵描寫著各色的曲目,或歡悅,或悲戚,或尖悅,或婉麗…


    他時時偷看,時時練習,然後再不露痕跡地放回原處,這樣了幾年,一直無事。待他更成熟了,便發現這些都是娘親心緒的寫照,困擾,欣喜,情誼…愈看愈發現,娘親竟有如此多的哀戚和情殤。


    直到後來更加清晰了,曲裏的儂是娘親,可君卻不像是父親,那又是誰,讓娘親念念不得忘?


    娘親辭世後,他再也沒有過生辰了,性子也冷了不少,他知道旁人都是怎麽議論自己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孤傲一身與人冷淡。對於這些,他毫不在意。雖是這樣的處境,但他還是有自己的門道,秘密調查了當年的點滴事跡,不放過一點蛛絲馬跡。


    很快,便有了成果。一三六年上了戰場的人隻有皇帝賀蘭玌,領兵戰敵卻身陷埋伏…那高高在上的男人竟是娘親真正喜歡的人?他反複確認,卻不得不相信了。


    如此,父親還算什麽!?


    他有些不安了,他名為祈玉,一祈一玉,不知是出在哪裏?而賀蘭玌的乳名就帶有一個玉字,忞玉…還有,他是早產兒,所以生辰才會是在寒露,這些是旁人都不曾知的,以為他是生在東至…


    再次翻開琴譜,他怎會不知自己的身世了?真是諷刺,他竟是私生的皇子了?原來,曾經的歡聲笑語都是假的,不過是一場自以為是的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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