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被丟出去後,顧不得有傷,她們連滾帶爬地跑了一夜才敢停下。到現在,她們已經不知風吹雨打了多少時日。


    眼眶不由濕潤了,蘇榆好不忍心,她伸出手想為她擦擦髒了的小臉蛋。誰想她竟閃開了,眼光還是寒寒的,雖然沒有了之前濃濃的敵意,但卻還是不肯信任。


    “你們可願跟著我們?”蘇榆退而求全,先柔聲問道。


    “就跟我們一起走嘛!”小昕筱坐在凳子上,手撐著桌子,一臉的期待。她倆的遭遇她真是沒有想到,她很可憐她們的過去,然而現在剩下更多的情感是希望,希望她們不要再遭受苦難了。


    她看了看她們,停下箸子道:“你們看起來是好人,”接著她偏頭看向她的小妹妹,似在詢問妹妹怎麽說。小女孩咀嚼了幾下咽下去吃的,弱弱道:“隻要不挨打,做什麽活我都可以!”


    不光是我們,就連大女孩也為之震驚了,箸子一下子摔到了碗上,發出‘叮’的一聲。


    “你們決不會挨打的!”昕筱連忙說道。怎麽忽然有種雇主需要被雇員挑的感覺,看來她們要表現得好點,才能讓雇員中意。


    “是啊,我們不是那樣的人!”蘇榆跟著昕筱解釋道。


    她沉了臉道:“我妹妹還小,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會,做壞事的人一直是我,打人,偷東西我全做過,所以你們就算是不喜不要我,也請一定要收下善待我妹妹,她經不得苦!”


    能苟延殘喘到現在,她偷過多少吃的自己也記不清楚了吧!被追被打時,首要藏好的都是吃的呀,因為妹妹還在原地餓著等她。有時需要避風擋雨的地方,那也是要動手搶的、打的,就算她太小也是要反擊的,當別人看她太瘋時也就不再斤斤計較了,能湊合一夜就是一夜。


    然而這些不算什麽,她最在乎最害怕的是妹妹的眼神,每每看到她臉上的傷口,身上的紅痕,妹妹忍著不哭的表情是最讓她心疼的。那時,她最痛了!跟著她,妹妹一定過不好吧,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本不該受到妹妹身上。


    “不…不!”蘇榆多想伸手抱著她的小身軀,那是一個五六歲孩子能說出的話嗎?她心裏不免有些痛,雖然這兩個小孩與她無緣無故,但說出這樣的話任誰聽了心裏會好受呢?


    天下千千萬萬個孩子,又有多少孩子與她們一般受著疾苦,又有多少孩子像她們一般懷揣著一點心願,溫飽足矣。她雖不是聖人,救不了天下疾苦,但多少能幫些,就是一些。她遇到了就不能坐視不理,無愧於心她才能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阿筱。


    小昕筱一聽她這樣說,一蹬凳子不開心了。她跳了下來,走近大女孩,蘇榆還來不及阻止昕筱的粗魯,昕筱已經伸出手,有板有眼道:“薑昕筱!”


    “我叫薑昕筱,你叫什麽?”


    很多年後,她也不會忘了那時的她們三個,大眼對小眼,你懷疑,你相信,你天真,你無辜。(.)一切,都是你。


    佑雨你一直都是躲在佑風身後,你可還記得?縱使以後的日子你不再叫一聲姐姐,縱使以後的日子你不再那樣依賴,可你依舊是佑風懷裏的小妹妹,靠著佑風長大的呀!


    八歲,你掉到水裏,大病了一月高燒不退,從此以後,她和佑風就沒有不精通水性的。十歲,你誤食了薑片,結果臉紅腫了十幾日,自此什麽菜食裏也沒見過生薑的蹤影。十二歲,你碰碎了爹爹的玉壺,佑風替你跪了三日的祠堂,沒有一句怨言,最後累暈在堂內也沒有告訴你。


    十四歲,你的生辰將至,她和佑雨偷偷去了幾次深山,隻為你最期許的杏黃兜蘭。一株一株皆是為你而種,其實她們張羅有一年了,隻為及笄****能看到、你能喜歡。她們想,你當然會喜歡!到那時,你一定是世上最美的一株兜蘭。


    你曾說:“它不及梅花好看,但卻也是能在冬季裏開的花,四季裏開的花,不需要多漂亮,隻需最後能以根入藥,終得圓滿。”


    佑雨你知道嗎?那是你說的最動情的一句話!可是你又知道嗎?你說的最美的話是你長大了,成大姑娘了!


    可是,你卻沒有等到那一天。可是,你卻一句話都沒留下。可是,你卻一滴淚還未來得及落下。可是,你就這樣離開了人世。


    那樣可愛的你,會在她們身後喊著等等我;那樣甜美的你,會抱著她們的胳膊不撒手嘟囔;那樣英姿的你,會在耍完一套劍法露出最自豪的笑容;那樣調皮的你,會在闖禍後咬著嘴唇瞪著無辜的大眼睛;那樣美好的你,竟在最後一刻也想喊出一聲‘小姐’!


    太殘忍了,不是嗎?


    以後誰還能在她身後,喊出世上最動聽的一聲聲‘小姐’?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水兒端著木盤走了進來,將早膳擺了一桌,清淡的三菜一粥。她轉頭一看,發現姑娘已經早起了床,她連忙上去要扶,“姑娘已經起來啦?”


    昕筱一睜一合了眼幾次,發現比起昨日好像是能看見些什麽了,不過還是蒙上了一層霧氣,像是走到了煙霧繚繞的仙境,一會兒仙人便會翩翩現身,光芒四射。可現在,她能看到的不過是些模糊的輪廓,桌,椅,櫃,瓶,畫壁,還有水兒忙碌的背影。


    這間屋子裏內和自己的閨房也差不了多少,認真地說應該是更加豪華了。昨日又哭又鬧的被鍾帛弄暈了,可她今日好像平靜了許多,默默穿上錦鞋才道:“有什麽吃的?”


    “唔…有蓮葉羹,金錢蝦餅,翡翠豆腐,紅豆粉酥!”


    “姑娘,腳下小心!”水兒很細心,語氣裏透著地是關心。


    昕筱被她挽著走,心裏很不好受,這個水兒的聲音甜甜嫩嫩的,總是讓她刻刻想起佑雨,心裏又狠狠作痛。她喝了些蓮葉羹,吃了些酥,這紅豆酥果真是長姐親自做的。飲了口茶,她道:“我想食蒸魚了,讓庖房做些好吧?”


    “可…姑娘不是該食些清淡的嗎?”水兒問道。


    “可是我很想吃!”昕筱用看得不清楚的眼睛盯著她,表達地很堅決。


    “好吧!”昕筱能想象到水兒應該已經嘟起了嘴,真的好像啊,不是嗎?


    看不清的日子啊,時間挺漫長的,一點一滴流逝得她愈來愈急躁,昕筱自己摸索到桌前,突然一把將布掀飛了出去,花瓶也被她砸碎了。停了一下,覺得就這樣力度還不夠,她搬起一個凳子就往門上砸去。


    待水兒衝進來時,昕筱已經跌坐在地上,不知什麽時候她已抹得滿臉血痕,掛著頹廢的蒼白,她呆呆地抓起瓷片渣,見有人進來,她狠狠地朝外扔著,扔完又抓,抓完又扔。


    “別過來,都別過來!”瘋子亦不過如此了吧!


    說著她就向衝來的兩個陌生男子扔了過去,大叫著:“我不想見你們,出去,都出去!”


    不到一刻鍾,昕筱就被製服了,其實她也隻是手上受了些傷,玉足並沒有踩著什麽碎渣。她提前將血從掌心多擠出來了些,抹到臉上嚇唬水兒他們。於是,她如願以償了,薑昕笙站在她麵前,臉色並不怎麽好。


    “你這是做什麽,簡直胡鬧!?”


    “娘娘舍得來了,舍得見我這個無名氏了?”昕筱靠在床簷上,對長姐不悅地質問,她亦不善。


    這小打小鬧,不管能不能使人信服,長姐總該來見她一麵吧!因為,這是長姐欠她的!


    “你又何必這樣呢?”


    昕筱聽到長姐的歎息,心裏寒了許多道:“那你這樣又是為何?”


    “我有我的苦衷,筱兒,這真的已是最好的選擇了。”昕笙別過目光,閃躲地說。


    水兒在一邊忙乎,沾著昕筱血跡的汗巾入水後,立刻暈開縷縷紅絲,粉了清水。昕筱深深看了眼水兒的背影,搖搖頭苦澀道:“送佑雨…離開是最好的選擇?長姐你竟敢這樣說!?”


    “嗬,也是了!我都不是薑昕筱了,你也不是我的長姐,你怎樣說也是你的自由!不過啊,我的親長姐…是決不會做出對家人痛下殺手的事!”


    “我!我隻能在你和佑雨中選一個,所以…是我對不起佑雨!”在瀧酆山上的兩具女屍,若是一真也沒有,又該何以服眾?


    她沒有辦法,不要再逼她了…


    “所以長姐的意思,原來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昕筱手一震,她能苟活在這裏,還吃好的,都是佑雨用死換來的?“我犯了什麽罪,竟逼長姐做了這樣絕情的決定?”


    “水兒,你出去吧!”昕笙猶豫了一下,偏頭又道:“鍾帛,你也出去!”


    “是。”鍾帛最後瞟了一眼瞪著眼的昕筱才出去,水兒順道將木盆也端了出去,弱弱地帶上了門。屋裏一下子靜了下來,隻剩她們二人相對的喘息聲,誰該打破這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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