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南城天氣炎熱,熱辣的太陽炙烤大地,傳言說放一顆雞蛋在柏油馬路上能煎熟了。白天溫莎大門緊閉,夜晚歌舞升平,熱鬧喧囂,姑娘們戲言嬌嗔嬉笑怒罵,總之,把客人的錢騙到手才是重要的。至於尊嚴和人格,早就埋在風塵裏化作塵土無影無蹤了。


    婷姐常說,“淼淼,你就是來玩的,不是來賺錢的,我手下的姑娘要都像你這樣,溫莎早就關門大吉了。”


    我笑說,“媽咪你可不能不看我的努力,這樣樣從頭學,可不簡單的。”


    婷姐說我之所以能成為頭牌,隻仗著張駿給我撐腰在場子裏沒人敢得罪,走台我想去就去,不高興甩袖子走人爛攤子總有人幫我收拾,加上長得還算可以的臉蛋和身材,冷著臉倒也和場子裏一天到晚笑僵了臉的姑娘不一樣,瞧夠了風情萬種,來點小清新,味道大不一樣。


    我說,那可不是?我瞧著,應該是男人都犯賤,端著捧著的不屑一顧,譬如家裏洗衣做飯大孩子的老婆,非要來夜場“談戀愛”,再者是主動送上嘴的不吃,不屑一顧的才叫他們流連忘返,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可不就是這個道理?


    婷姐說,淼淼,你有進步了。你要是真心幹這一行,姐帶著你,會發財的。


    我點了根煙,心想,誰知道呢。


    徐笶夢被北京的學校錄取那天,請我們幾個人在南湖飯店三樓揚子廳吃飯,我和劉思涵請了假晚上不去會所,張駿本來不去,但徐笶夢一個接著一個的電話炮轟過去,他頂不住壓力,還是來了。


    第二場懸在溫莎的ktv,全程掛張駿賬上,說是要給徐笶夢送行,簡單寒暄了幾句,張駿接了個電話,抽身走人。徐笶夢衝出去找他,跌跌撞撞的,已然喝多了,劉思涵讓我去找她看看,別走錯地方了。


    我在走廊盡頭看見她抱著張駿,哭得稀裏嘩啦,她說,“你就抱我一下下,一下就好。你不喜歡我可以,但是這一次不要拒絕我,我去北京了,以後就見不著你了。”


    張駿不為所動,站在原地,像塊木樁似地,說,“我拿你當小妹,你別鬧,上北京好好讀書。放假不是還要回來麽?”


    徐笶夢不依,噘著嘴流著淚說,“駿哥,駿哥。一樣是叫你駿哥,可你的心怎麽就這麽偏呢。”她敲著張駿的胸口說,“稍微挪一點位置給我,不可以嗎?哪怕一點點啊。”


    張駿伸手推開她的肩膀,無奈地笑了笑,“不可以。”


    然後徐笶夢哭得更厲害了,可她也挺倔的,不出聲,抹了眼淚一次又一次,抬頭強顏歡笑地看著張駿,努力雲淡風輕的語氣,“哎,張駿,我問你,要是我比楊小唯先遇見你,你會喜歡我嗎。”


    這個問題,張駿沒考慮就回答,“會。”


    “你騙我呢,你都不用想。”徐笶夢不相信地說。


    張駿抿抿嘴,深吸了口氣說,“其實你們倆很像,隻是她沒有你的好運氣,你什麽都有了,她卻什麽都沒有。所以我要留在她身邊。做她的好運氣。”


    “哎哎哎,你真是夠了,我問你會不會喜歡我,你竟然跟我說跟楊小唯表白的話。你很傷我的心啊。”


    “小夢,不要任性了,你比很多人幸福千百倍。珍惜你現在擁有的,好好念大學,放假回來我們再一起玩,我還是你哥哥。”


    張駿說完這一句,抿嘴拍了拍徐笶夢的肩膀,轉身走了。


    徐笶夢忽然叫住他,張駿頓住腳步,回頭的時候差點看到我,我躲在拐角裏,聽見徐笶夢問他,“張駿,其實我沒擁有那麽多呢,你會不會做我的好運氣?”


    張駿尷尬地笑了笑,說,“我不知道。”


    我悄無聲息回到包間裏,沒過一會兒,徐笶夢也回來了,一杯又一杯的酒灌下肚子,也不知道是告訴自己還是告訴我們。張駿是個混蛋。


    那天晚上,徐笶夢醉得不省人事,一路上說了很多胡話,巴拉巴拉的,大多數是關於張駿的,我和劉思涵不敢這樣把她送回家,就去酒店開了個標間睡覺。我和她睡一張床,半夜她說口渴,我起來給她倒水,昏暗的光線下,她問我,小唯,你都看到了吧,我和他在走廊上。


    她是清醒的。


    我點點頭,承認了。


    她說,那你該知道他的心意了,別再混蛋了你,那工作趕緊辭了,好好找份正經的,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不得不說,他會對你好,一輩子好。我其實很不願意這麽放手,但你知道嗎?我從來都清楚。我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根本不是。我也沒那個勇氣為他拋棄我的錦繡前程。說到底,人還是自私的。可你是我的朋友,好朋友,我希望你們幸福。都幸福。


    徐笶夢抓著我的手,用一種大姐姐的口吻說,小唯啊,不要再去惦記你的小男朋友了,不值得,你把自己變成今天這樣子,多多少少跟他有關係,但你自己也清楚不是?你隻是痛恨他拋棄你,不辭而別。年少的愛情,哪有這麽銘心刻骨,你隻是給自己找了躲避和墮落的理由。珍惜眼前人,不然你會後悔一輩子。


    我抽開手,低著頭,不去承認我心裏還想著誰。我說,人各有命,我選擇聽天由命。如果水到渠成,我一定選擇順從並且享受,至於其他的,我想跟著心走。人這一輩子,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多困難啊。我什麽都沒有,就隻有這點勇氣了。


    徐笶夢不再說什麽,躺下背對我,很快睡著了。


    第二天我們睡到下午兩點多才醒來,她很早就走了,給我留了短信說她要先去北京培訓,放假再見,昨晚跟我說的那些話,要我都記得。


    我回複她:一路順風。


    夜晚我們休假,不去上班,入住的酒店有溫泉,劉思涵說就在酒店再住一晚上,她請客,順便介紹一個人給我認識。用膝蓋都想得到是男朋友。


    可我沒想到,她所謂的男朋友,是會所的客人,一個有婦之夫。


    在大堂碰麵的時候,我就愣了,我沒什麽優點,就是記性很好。腦海中一下蹦出來某天晚上在洗手間裏聽見他打電話給他老婆說沒辦法,逢場作戲,一會兒就走,一定回家。可回到台裏,他手伸進露露的裙子裏和露露接吻摸摸,回到休息室,露露罵了一通,換了條內褲,罵他禽獸,恨不得當場拔屌的樣子。


    他倒是沒認出我來,嚼著口香糖往電梯這邊來,劉思涵挽著他胳膊,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介紹說我是她小姐妹,對方打量我,問了句,“也是你們場子裏的?”


    劉思涵說是,你也見過。


    他瞅著我,笑道,沒見過,睡覺我眼裏隻有你。


    劉思涵嬌俏一笑,嗔怒地罵了句,死鬼。


    不知道為什麽,我當時覺得特別惡心。


    上了樓後,我發現一個問題,那就是,隻有一個房間,不再開一個,晚上怎麽住?


    我悄悄問劉思涵,她說沒關係,晚上一起玩,完了我一個人睡一張床,她和男朋友睡一張床。我說這不太合適吧?劉思涵堅持說沒什麽,秦海人很好的。


    可尼瑪,進了房間後,那個叫秦海的傻逼就開始脫褲子,他當真是一點都不在乎身邊還有女的在,直接扒光了穿著條內褲躺床上去,靠在床頭,點燃一根煙,吊兒郎當地打開電視看。我滿臉黑線地看著劉思涵,她尷尬地笑了笑,讓秦海把褲子穿上,秦海說,怕什麽,你們不是蠻開放的嗎?還裝純啊。


    當時我就生氣了,拎包準備走人,劉思涵拉住我,和秦海哄了幾句,讓他穿上褲子,秦海見我來真的,順著台階下,穿好褲子後賠笑臉說,“哎呀,我就是習慣了,菲菲知道的,我這人就是這樣,你別介意。”


    我沒說話,他說,走吧走吧,我請客吃飯,就當賠罪了。


    晚餐選在一家海鮮酒樓,點了一桌子的菜,三個人根本吃不完,但秦海說,出來吃飯就要開心,吃不完也要點一桌子撐場麵。算賬的時候,一共消費三千多,他有點慫了,叫服務員拿賬單一個個對,輸密碼的時候,手都在發抖。當時我就笑了,有勇氣裝逼沒勇氣承受,何必呢。


    我冷笑著看劉思涵,她倒是什麽感覺都沒有,看著秦海輸密碼,一臉的微笑。


    那時候我才察覺,劉思涵在不知不覺中。變了。怎麽變的,我說不上來。變成現在這樣,我也形容不來。總之,不再是以前那個劉思涵了。


    離開酒樓後,秦海一直罵人,說不好吃還他媽這麽貴,傻逼玩意兒,還不能抹零頭,跟他媽搶劫似地。


    劉思涵就一直隨聲附和,哄他,說去逛逛,消消氣。


    然後她就把秦海往商場裏帶,四處逛逛,買了條四千多的碎鑽項鏈,一個三千多的包,一口一個親愛的,叫得可響亮了。選項鏈的時候,劉思涵想幫我選條手鏈,說我生日快到了,就當送我生日禮物。我冷聲說了句我不過生日,劉思涵笑臉凝住了,尷尬地說那算了,以後你想過的時候我再給你買禮物。


    我看著她陪秦海去刷卡,在秦海油膩膩的臉上親一口,我覺得,毛骨悚然。


    逛完商場後準備回酒店,路過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秦海進去買了幾瓶怡寶礦泉水還有一大把口香糖和吸管,好幾隻打火機。當時我不知道那些東西幹嘛用的,挺好奇的,我問了一嘴,劉思涵說,小唯,一會兒你也一起來,一起來你就知道了。


    劉思涵當時笑的那個表情,特別瘮人,神神秘秘的,但是又帶著那種說不清的幽冷。我感覺不對勁,悄悄給采采發了條短信,讓她來酒店找我,撒個謊,把我帶走。


    回到房間後,看了會兒電視,采采就來了,劉思涵去開門,采采撒謊說想讓我陪她去逛街,當時我就傻眼了,這謊撒的,好沒水平。


    劉思涵說,你好不容易跟我們聚一次,逛街多浪費時間,今天秦海帶了好東西來,咱們一起玩!


    采采問,“什麽好東西!”


    劉思涵湊到她耳邊說了什麽,采采眼睛都亮了,笑道,“哇,我好久沒嚐過了!今天運氣好!”


    “別逛街了,一起玩,明天再去。”


    劉思涵這麽一說,采采就淪陷了,她迫不及待地讓秦海拿出東西來,三個人蹲在茶幾麵前把口香糖剝出來剩下錫紙,礦泉水瓶開口插習慣,剝出來的錫紙兩張疊在一起,上頭放著東西,下麵用打火機烤。


    當秦海把那一小袋東西摸出來的時候,我當場懵逼了。那玩意兒很小,很碎,和上等的大米顏色接近,裝在小小隻的收納袋裏,就平時裝大頭貼用的那玩意兒,很少,但是秦海說,這個量,足夠三五個人。


    我緊張得不行,撒謊跑去廁所發短信給張駿。現下,隻有他能來帶我走。


    我在洗手間呆了很久,最後是采采來敲門的,問我,“小唯姐,你在裏麵幹嘛?出來跟我們一起玩啊。”


    我尷尬地開門,說,“我不會,就不給你們一起玩了。”


    那一頭,秦海和劉思涵已經開始溜冰。“溜冰”這個詞,是後來張駿告訴我的。那種方式,就叫“溜冰”,也叫“吹壺”。


    我坐在床沿上,有點不知所措,房間裏彌漫著一股怪味,很淡,但是是臭的。我拿著遙控器調台,心裏慌亂得很,這種行為已經超出了我的接受範圍,我第一次覺得慌,覺得糟糕。


    秦海玩嗨了,叫劉思涵讓我一塊兒上,量足夠的,劉思涵並沒有叫我,而是說,“她不玩這些,不要叫她。”


    不知道為什麽,當時我覺得很心酸。


    采采和她一起玩這個,似乎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什麽時候開始的?作為她最好的朋友,我竟然不知道,丁點兒都不知道。


    之後的半小時裏,房門被兩次敲響,都是我去開的門,進來的都是中年男人,和秦海差不多年紀,穿得人模狗樣的,挎著皮包,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嗨起來。我越來越慌,怕人多了場麵控製不好。我又給張駿去了短信,這下他馬上打過來,說在門口等我。


    我撒謊說肚子餓了,出去買點吃的,三個男的,嗨翻了。言語上開始下流和猥瑣,劉思涵正在興頭上,顧不上別的,讓我注意安全。


    我幾乎是一路飛奔的,進電梯的時候,我的心還在顫抖,一路忐忑到大門口碰上張駿,我還沒能平靜下來。


    張駿斜睨我一眼,看我不太對勁,他吸了吸?子,聞見我身上的味道,忽地眉頭一皺,拉下臉來問我,“你剛幹什麽了?”


    那個表情,非常的嚴肅和厲害,滿是教訓的意味。


    我搖頭,解釋說,“不,不是我,是他們。”


    我簡單地描述了下他們在幹什麽,張駿冷笑了聲,說,“溜冰。”


    我問什麽叫溜冰,換來張駿的白眼,他非常嚴肅地警告我,“楊小唯,你給我記清楚了,以後不許跟劉思涵一起在外麵開房過夜什麽的。她早就不是你認識的劉思涵了。”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張駿正兒八經地說劉思涵的全名。


    摩托車行駛在燈火闌珊的道路上,我抓著張駿的衣裳大聲喊,“駿哥,能不能帶我去一中附近的公園。”


    長椅上,我和張駿坐在一起。他點燃根煙遞給我,我接過來放嘴裏,看著遠處被樹苗擋住的路燈,特別愴然地說,“駿哥,你說人活著有什麽意義。”


    張駿沒說話,隻是淡淡地看著我,我說,“你看,同樣都是人,同樣都瞎玩,徐笶夢不管怎麽浪最後還能去年大學,走一條光鮮亮麗的路,幾年後,她和我們這些人的差距就是天上的雲和腳下的泥。再看看劉思涵,學習比徐笶夢好吧,臉長得也比她好看吧,可現在呢,”那些形容的話,我不想說,張駿都明白。


    “再看看采采,她技校畢業,混日子,還不懂什麽是人生。等有天忽然回過神來,會不會後悔呢?後悔現在的荒唐。後悔現在的放肆。”


    張駿問我,“別人你都說了,那你自己呢?小唯,你想過你的人生該怎麽過沒?我認識你的時候,心比天高,夢比海深。說實話,在我們這一行裏爛的人,很少見到你這樣明明渾身是傷,卻還活力滿滿心高氣傲的人。我一直認為,你應該是那種站在舞台上的人。光芒四射。耀眼閃亮。”


    我說,“可我,現在已經沒有當初的勇氣了。那種永遠使不完的幹勁,早在我消沉的意誌裏喪失殆盡了。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麽。這一年來,我常常問自己要做什麽。但都沒有答案。你看,我好好的也是過,渾天度日也是過,沒有人幹涉我,沒有人罵我,我孑然一身,瀟瀟灑灑,凡事隻需要過問自己的心情。到後來,我自己的心情都顧不上了,無所謂了,麻木了。我好像已經習慣了用這種方式麻痹自己,其實摧毀生活的熱情和誌氣,遠比一死了之更殘酷和煎熬。毫無疑問,我選擇了前者,自我折磨。”


    我把煙送進嘴裏,緩緩吐出來,看著白色的煙霧繚繞在眼前,有些不真實。我說,“其實我好羨慕徐笶夢,雖然知道她也不一定開心,但至還知道往光亮的地方爬。你知道為什麽我今天會這麽慌張嗎?因為我親眼看到劉思涵現在過的日子,我怕。”


    “怕什麽?”


    “怕和她一樣,過得那麽惡心。”我看著前方說。


    張駿攬著我肩膀,拍了拍,語重心長地說,“那你就不要和她一樣,小唯。你還有選擇的餘地。”


    我苦笑,“哪裏還有。回南城一中嗎?回去接受老師和同學懷疑的目光,去忍受別人的挑釁?我想算了,反正,我好好的過,也沒人看得到。”


    ————————————


    一個星期後,有人來會所鬧事兒。一群女的蹲在會所門口,瞅準了劉思涵送客人出來,二話不說衝上前抓著頭發推到在地上,一群女的衝上去開打。等保安衝上去拉人時,劉思涵已經被打的滿臉是血,衣服本來就穿的少,三兩下扯沒了,剩下內衣褲,特別尷尬。


    我聽見消息趕出去的時候,秦海已經站在一邊,平日裏囂張得不可一世的男人被他老婆幾巴掌扇得?血長流,言辭間我才知道,秦海是倒插門,老丈人家有錢,他過來的日子不好過,幾次三番受不了,但又沒辦法鬧毛,隻好來會所裝大款,找男人的存在感。而劉思涵,深知這一點,不管在什麽場合,都把秦海捧得像個牛逼哄哄的男人,折讓秦海覺得,在劉思涵麵前自己才是個男人,在老婆和老丈人麵前,隻不過是個沒出息的倒插門。


    他老婆叫來的人都是厲害角色,一個個出手起來,那叫穩準狠,秦海根本不敢上去幫忙,當時我疼惡心他的,敢做不敢當。最後他老婆問,以後還敢不敢來往?再來就讓他淨身出戶滾蛋。秦海當然不樂意,默默低著頭跟老婆回去。而劉思涵則被淬了兩口,被罵賤人娼婦,不得好死,各種難聽的,我都不好意思打字。


    人走後,媽咪吩咐人把劉思涵送去醫院,招呼大家散了,拉著我往我裏頭走,一麵走一麵說,“媽的,現在的女人真會來事兒!這下好了,菲菲得好幾天不能上鍾了,姑奶奶上哪兒找人去!”


    “婷姐,錢是賺不完的。”


    “你可別跟我學她,淼淼,姐姐跟你說,這夜場裏的男人都是逢場作戲,跟你談感情那都是想免費打炮,除非老板出錢包了你,那些風花雪月什麽的,都別他媽去想,虛幻!哪兒有人民幣實在!”


    “嗯,實在,姐你也是個實在的人。”


    婷姐斜睨我一眼,嬌俏道,“死丫頭罵我呢?跟姐走,姐給你找點實在的玩意兒去!今晚這個包可是重頭戲,你是姐的心頭肉,到底還是要你來撐著!”


    說著,婷姐把我帶到一個沒有名字的包廂門前,先是輕輕扣了扣門,裏頭有人應答才帶著我進去。


    可我沒想到,來開門的人,竟然是何文淵。


    顧承中的助理。曾經幫我打官司的何律師。


    何文淵錯愕地看著我,嘴唇抽了抽,大約是太驚訝了,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婷姐以為他是看上我了,我笑眯眯把我推上前去,對我使了個眼神,對何文淵說,“何先生,這一位可是我手下的紅牌姑娘,和別的不一樣,二位肯定是看不上剛才那些姿色平平的,這不,我叫淼淼來陪您二位聊聊天,老板可是親自來電話了,一定要招呼好二位。”


    何文淵完全懵了,估計是在回味婷姐的話,婷姐見他沒反應,盯著我一直看,以為是對我滿意了,笑眯眯地說失陪離開。


    包間門關上後,我往後退了一步,禮貌地招呼何文淵,“何律師。好久不見,這一年,您過得好嗎?”


    何文淵擰了擰眉頭,不敢相信地說,“小唯,你怎麽會在這裏?”


    “不在這裏,那我應該在哪裏。”我掛上風塵女子應該有的笑容,挽著何律師的胳膊往沙發那邊去,一麵走,一麵說,“說是二位,怎麽隻有您一個人?”


    話音剛落,洗手間裏走出來一個人,仍舊是筆挺的西裝,魁梧的身材在西裝的襯托下顯得格外精神,隻是背著光,看不太清楚麵孔和表情。


    但我知道,那個人,是顧承中。


    在見到何文淵之前,我根本不知道這包間裏有什麽人,那件事過後,我在沒有見過顧承中,哪怕他身邊的任何一個人。我們之間的聯係原本就是因為林陽,林陽走了。關係也自然斷了。說實話,曾經有段時間,一個人麵對生活和孤獨的時候,我覺得顧承中好像沒那麽討厭,有他撐腰的日子,多少有安慰在。那時候,我曾期盼過,他這個名義上的監護人,會履行監護責任。後來,失望掩藏了希望,我也看清楚自己的空想,開始鎮定地麵對顛三倒四亂七八糟的生活。


    我的心早就平靜了,不再期待了,可現在,又忽然遇見,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在我前路茫茫的時候。


    顧承中慢慢走近,他身上強大的氣場,仍然在。這讓我不得不起身,恭敬地招呼了聲,“顧先生,您好久不見。”


    我漸漸看清楚他的臉,冷峻的臉上那是什麽表情麽?不可置信?還是我意外?還是尷尬。


    他坐下,靠在沙發上看我。陰鷙的雙眼盯著我,看得我渾身不爽快,我鎮定地笑著,抄起桌上的酒瓶,給他倒了一杯酒,又問,“顧先生,您要冰塊嗎?”


    顧承中沒說話,我自作主張加了一塊冰進去,把杯子擱在他麵前,又給何文淵倒了一杯,何文淵連忙接過,看了一眼顧承中,然後起身離開,房間裏就隻剩下我和顧承中。


    這種氛圍能憋死人,我有無數疑問想問,但不知從何說起,也不想暴露自己的不甘心和痛苦。最後開口,還是老套的那句,“您過得好嗎?”


    顧承中端起麵前的酒,身體前傾,看了我一眼,抿了口酒,“挺好的,你呢。”


    我用力地笑,恨不得把臉都笑爛了,“我也挺好的,媽咪很照顧我。”


    顧承中臉上淡淡的,問我,“怎麽會做這個。”


    “做什麽?”我一下反應過來,笑道,“您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顧承中抿抿嘴,道,“算了。”


    然後我們就沉默了,我做好本分工作,一個勁兒地灌顧承中酒,他喝完一杯我給他倒一杯,直到他抓住我倒酒的手,鷹隼般的雙眼在昏暗的光線下直勾勾地盯著我,眼神裏除了冷漠,還有諷刺和冷笑,他終於憋不住問我,“一個勁的灌我什麽意思?想讓我喝醉了好問話?楊小唯,不如你直接問,我不會瞞著你,隻要你想知道。”


    我愣了愣,其實顧承中是個好看的男人,這種好看不同於年輕男人的青春陽光。帶著荷爾蒙的悸動,他是有輪廓的,有邊角的,有故事的,那種時間沉澱的味道在他身上得到完美的體現。可隻是一瞬間的錯愕,我幡然醒悟,甩開他的手說,“顧先生,您想多了,你喝得多,我提成拿得多啊。關於過去,我沒什麽想問的。倒是您,憋不住想告訴我?”


    顧承中輕哼了聲,靠回沙發上,打量地看著我,“哦,既然你不想知道,我也無需強人所難。”


    我忍不住在心底問候了他祖宗十八代。


    “你高興就好。”


    “你看這狀況,我高興嗎?”


    “見到故人,應該是要高興的。”我笑笑,說,“不過,隻是我以為罷了。看來,我的表現沒能讓顧先生滿意高興,這就不打擾您的寶貴時間了,我讓媽咪給您換一個姑娘。”


    我起身,顧承中毫無反應,隻是淡淡看著我,我對他彎了彎腰,抬頭時冷笑了聲,轉身離開。


    隻是包間太大了,走到門口需要點時間,我數著步子往前,手拉上門把時,忽然被人一把抓住門背後靠,雙手放在我耳側,低頭饒有興味地看著我,嘲諷的一句,“哪裏看出來我不高興了?”


    我怕他,一如既往的怕,但是此刻我要逞強,必須逞強,我絕降低抬起頭盯著他,那雙我最害怕的眼睛散發著幽幽的寒光,我說,“顧先生,您不想讓我走?”


    顧承中唇角動了動,眉頭慢慢皺起來。我冷哼一聲,抬起雙手勾住他脖子,用對付其他男人的方式對付他,我笑吟吟說,“你別這麽看著我,我會害怕的。”


    “楊小唯,我警告你,不要用這種方式跟我說話。”顧承中開口,一字一句,皆是淬了寒霜,冷森森的,叫人膽寒。


    我咯咯地笑,故意說,“那用什麽方式?夜場的男人,都喜歡我用這種方式,你不喜歡?”


    “楊小唯!”顧承中怒了,重重地喊我名字。


    “小聲點,我不是聾子。”


    “楊小唯,我警告你,別這麽看著我。”顧承中聲音淡下來,我瞪大眼睛盯著他,眼睛一眨一眨的,實在是想不明白,他到底要幹什麽。


    我倆互相盯著對方。我是故意的,他是生氣的,誰勝誰負,未可知。


    可當他的腦袋慢慢靠近我時,我開始慌了,我發現自己真是作死,專門點火燒身,想讓人看見我墮落的樣子,卻忘了對方也是個男人。我沒動,要是我動了,我就輸了。我急中生智,在他嘴唇要貼上我的時候,我冷笑了聲。


    顧承中停下來,不解地看著我,“你笑什麽。”


    “我笑你好沒定力。顧先生,你忘啦,就算他拋下我一走了之,可我還算他的前女友,你是他的叔叔,剛才你想吻我,哎,顧先生,您說這算不算還是亂-倫啊?”我笑盈盈地說。


    顧承中淡然地看著我,冷哼了聲。隨即一把抓住我下巴,猛地把我下巴抬起來狠狠捏著,威脅的口吻說,“故意惡心我?楊小唯,你以為我會被你三言兩語惡心到?就你這點三腳貓功夫對付場子裏的男人還可以,在我麵前,你還是穩妥點好。”


    他捏的我很疼,我死死撐著,冷笑說,“是嗎?”


    說著,我一手抓開他的手,在他沒反應過來之前雙手抱住他胳膊,挑釁地說,“不惡心你就下嘴啊,別他媽忘了你還是我名義上的監護人!”


    顧承中猛地推開我,一巴掌扇歪了我的臉,我立即昂起腦袋看他,冷笑說,“怎麽,生氣了?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了?!”


    顧承中的手懸在半空中,僵住了,尷尬地看著我,我哈哈大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他走上來跟我說對不起。準備拉我的手,但我一把甩開了,我說,您沒什麽對不住我的,本來就是名義上的監護人,我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你不需要負責人。顧先生,往後別來了,來了也別見我,我看見你就難過。


    顧承中拉住我,聲音忽然蒼茫起來,他說,“楊小唯,如果你喜歡這麽墮落,那就一直墮落下去吧,反正你就是一顆草,野草。像你這樣的人,就活該過這樣的日子,因為你根本不懂得什麽是人生,什麽叫爭取。你破罐破摔,活該煎熬,都是你自找的。”


    我轉過身,嘲笑地看著顧承中,頂了回去。“那跟你有什麽關係?顧先生,收起你道貌岸然的樣子別演出一副痛心的樣子,你隻不過是我名義上的監護人,當初這趟渾水也不是你想趟的,現在說拜拜都可以,別假惺惺的教訓我,讓人惡心。還有,我選擇怎樣的人生跟你沒關係,就是根草,也輪不到你教訓?你算老幾?是覺得林陽的走對我愧疚想站大發善心還是你對我有意思想老牛吃嫩草?”


    顧承中說,“如果我給你別的選擇呢,楊小唯,你要不要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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