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艙裏光線不是很好,我驚訝地看著顧承中的臉,遲遲不敢去接他手裏的信封。


    離開時,我隻給劉思涵發了條短信,那天撕破臉過後,我再沒跟她聯係,隻在給張駿的信件裏提到,讓她幫我照看劉思涵。


    即使那天我們不歡而散,在我心裏,她仍然是重要的朋友,我荒唐的青春裏暖心又濃墨重彩的一筆,不管走到哪裏,我都忘不掉並且牽掛的一個人。


    暗淡的光線下,顧承中的輪廓仍然分明,輕輕勾起的嘴角帶著一抹鼓勵的笑意,他目光從我臉上緩緩轉移到手上,那個簡單的?色牛皮紙信封上。拿著信封的手,寬厚有力,手腕處可看見西裝袖子下我襯衣的邊緣,同色係的襯衣邊角上鑲嵌的銀色絲線,即使暗淡的光線裏,也耀眼奪目,透著沉穩和奢貴。


    色牛皮紙信封上是劉思涵的字跡,她和我一樣,喜歡用鋼筆,不同的是我的字總是張揚遒勁,風骨有力,如同男子的手筆,而她的字跡,是娟秀的,溫柔似水的,一筆一劃,都是帶著小女兒的柔腸,如同三月的柳條,輕柔展腰。頭頂的燈,正好打在那一處字跡上,驚愕中的我,看見上頭寫著,“小唯親啟”。


    那一瞬,我忽然明白過來許多事,醫院病房內她的張狂過分,她的言語教訓,她的頤使氣指都事出有因。我匆忙接過那封信,順著邊角拆開了,抽出裏頭薄薄的一張紙,忐忑地攤開,忐忑地將那一排排娟秀溫柔的字納入眼底。


    小唯:


    展信佳。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應該已經在去往上海的路上。看到我的信時,你一定猜到了,那天在醫院,我是故意跟你吵架的。不要自責,其實我是借著那個由頭,對你吐露了真心話。


    是的,一直以來,我對你這個好朋友,都是抱著又愛又恨的看法,我糾結其中,不能自拔,我從未在乎過誰,如同在乎你這樣。像是陷入了一場注定受傷的愛戀你,我對你的感情,十分複雜。一方麵,我很喜歡你,你的直率,你的純真,你的善良,你的倔強,你的自尊,還有你永遠不怕輸的勇氣。一直以來,沒有人知道我的家庭,我總是偽裝最好的一麵給大家,掩藏住背後的醜陋和不堪,我以為隻有這樣,我才能得到別人尊重的目光。但是看到你的時候,我心虛了。我發現自己很可笑。說來。我們倆的情況半斤八兩相差無幾,可你真實坦誠得像是毫不在乎,讓我羞愧,讓我心虛,甚至嫉妒。你知道嗎?我經常走在你背後,看你挺得筆直的脊背,對流言蜚語置若罔聞不屑一顧,那態度真讓我嫉妒。我知道,我永遠做不到你這樣。我們同樣生活在底層的深淵裏,可你還是會仰望星空。


    大約正是如此,所以,另一方麵,我才討厭你,莫名的恨你。都是受傷的人,你憑什麽能過得這麽瀟灑自如。我不是一個堅強的人,所以即使知道你活得如此瀟灑自在的緣由,我也不認為自己錯了。我討厭你的善良,無論是幫我脫離溫莎還是幫我養父還錢,或是原諒我偷了齊瑤的五百塊不肯承認,或是到後麵你明明知道一切卻還對我推心置腹無微不至,這一切,讓我感激你的同時,也讓我恨你,厭惡你。因為你的善良和美好,襯托出我的無恥和自私。你讓我無地自容。


    所以,我答應齊瑤把你的照片貼在校門口,她問我是不是也很討厭你,我說是,我也想看看你被折磨痛苦的樣子。可當我做了,發現你那麽痛苦的時候,明明我目的達到了,我卻感到心疼。而後來,你竟然原諒我,這一切的一切,讓我對你又愛又恨,同時,也讓我看到自己惡心的一麵。


    到溫莎坐台,我和你一樣心高氣傲,我認為我和這裏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樣,我是為生活所迫,而他們都是婊子。我和她們不一樣。可到後來,我發現,我也是個婊子。我早就沒了生活的激情和希望。我拉你下水,我想讓你跟我一樣墮落,我想看到你的驕傲被可笑的現實碾碎,我想看到你變成和我一樣,惡心,肮髒。


    但是我錯了。


    你不是我。你永遠不是我。


    其實你不知道,張駿警告過我很多次。但看在你的情麵上,他沒對我動手。我曾問他,那麽多女孩子,偏偏喜歡你,為什麽啊,驕傲自大的楊小唯,憑什麽呢。為什麽不喜歡我。


    他告訴我,我永遠成不了你。我身上沒有你那種堅定和善良。就算是敵人,熬到最後,你也保持著最初的善良不會趕盡殺絕。他說,楊小唯這樣的姑娘,隻會自生,不會自滅。


    那時候我就知道,他這輩子,都不會喜歡我了。


    我成不了你。


    我也無法成為徐笶夢,就算知道碰壁,也要勇敢的表白。我沒有你的善良,所以,他也不可能做我的好運氣。沒錯,那天,我也在走廊上。


    小唯,無論如何,謝謝你,所有的所有,可能我曾經讓你寒心。但請你相信,在我心裏,你一定是至關重要的,這輩子,誰都無法代替。我想,對於你來說,我也一樣。


    你和我不一樣。我這輩子注定如此了,破罐破摔,沒玩沒了。曾經我在書上看到一句話,書上說,“凡見人墮落,便歡送”,我不忍心看你如此。你這樣的好姑娘,值得更加美好的一切。你不該在溫莎斷送下半輩子。所以,你走吧,走得遠遠的,若是不想回來,便再也不要回來了。忘掉南城,忘掉一切。但不要忘了我。


    也許,顧先生不是你最好的選擇,但小唯,目前,你沒有別的選擇。我知道,你心裏還有林陽,興許同顧先生去上海,有朝一日,你和林陽還能再見麵。你這樣長情念舊的人,多少時光才能治愈未愈合的傷口?不如邊走邊愈合,你想要的一切,時間都會給你。


    不必掛心我。將你送走後,我也要開始我的人生了。我沒有你那樣的勇氣掙紮一番天地,但至少在麵對喜歡的人時,我應該努力一把。即使碰壁,也青春無悔。那是你醉酒時告訴我的,青春無悔。


    若是你抵達上海還願意與我聯絡,我會等待。


    若是不願意,我也將全部的好運氣都給你。


    小唯,紙短情長,寫不下的,你都知道。


    -------你永遠的朋友劉思涵


    看完這一封長信,我已是淚眼婆娑,晶瑩的淚珠如同斷線的珠子似地悄然滑落,兩行清淚順著麵頰流淌而下,一滴滴落在信紙上,暈染開一團團?色。眼前一片模糊時,一隻健壯有力的胳膊搭在我肩膀上,扣著我肩頭,將我上半身往他那邊攬,那一刻,我隻想要安慰和擁抱。


    我靠在顧承中的肩頭,哭得像個傻子。熱淚滾滾而下,全都滴在顧承中奢貴的西裝上,浸潤了那名貴的料子,他像一個寬容的長輩,輕輕拍著我後背,語重心長的語氣裏帶著心疼和安慰,飄若天鵝絨絮的聲音輕巧地鑽入我耳中,“來日方長,總有再見的時候,知道對方牽掛你,何必傷心呢?”


    他的肩頭堅實有力,寬闊,文檔,給人以潤物無聲的安全感,一點都不頹然,不慌張,我第一次對顧承中完完全全放下戒備,像一個委屈的孩子伏在他肩頭,如同風浪來襲時,抱住了堅實粗壯的樹幹。大約是那時候起,我潛意識裏以為,顧承中能為我遮風擋雨。


    受傷的小獸在沒人安慰時隻會自舔傷口自我治愈,而當得到關懷後,就變得羸弱和依賴,會示弱,會委屈,會需要安慰和擁抱。我在顧承中溫柔細致如父親的關懷裏,變得溫柔和羸弱。


    當時我沒有發現這一變化。這一切,都在悄無聲息中,慢慢展開。


    我哭得厲害,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空姐上前詢問是否需要幫助,顧承中淡淡拒絕,隻道,“不用。她隻是在成長。”


    後半段路程,我都是腫著眼睛在飛機上度過的,後來哭累了,放鬆了,閉著眼睛睡著了。


    等我醒來時,機艙內廣播提醒,“尊敬的各位旅客朋友,我們的飛機即將在二十五分鍾後降落在上海浦東國際機場,現在地麵溫度為三十攝氏度--------”


    我感覺口渴想喝水,正想叫空姐時,顧承中忽然開口道,“水在你麵前。”


    我聞聲望著他,他慵懶地躺在椅背上,右手掌枕在腦袋下,眼睛眯著,輕抿的嘴唇呈現出一種極為好看的弧度,帶著脈脈的攝人心魄的魅力,我頓時感覺奇怪,趕緊抽回視線,嗯了一聲,找到一瓶礦泉水,擰開灌了兩口,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我身上多了一條毛毯,明明我睡覺之前隻有一條蓋住腿,這會兒還有一條蓋住了肚子。


    心中湧起一陣不安。


    這陣不安,一直延續到飛機降落之後。


    出了機場,何文淵便通電話叫來助理取行李,我隨著顧承中和何文淵的腳步往停車場去,早早等候在旁的司機為我們拉開車門,顧承中站在門邊,司機識趣地退下去幫何文淵打開副駕駛的車門,而他本人,則站在車門邊,微微撇我一眼,盯著後座內說,“上車。”


    我局促地點點頭,彎腰準備上車時,顧承中忽然伸出手擋在我頭頂,聲音緩緩淌出。猶如一塊磁石,中間夾著淡漠和清冷,落入耳中,卻有另一番魅力,“小心頭頂。”


    那一刻,我心尖一顫,慌張地往裏頭一坐,結果頭頂上去,正好撞上顧承中的手,他有些斥責地說,“急吼吼的性子得改改!”


    而後,他也坐進來,鼻尖縈繞著淡淡的古龍水味道,很淡很淡,一點都掩蓋不掉我的慌張。


    何文淵回過頭看著顧承中,恭敬道,“顧總,需要我送楊小姐到公寓嗎?那邊一切安排妥當了。”


    顧承中微微搖頭,堅定道,“不必,你也夠累,先回家吧,我親自送她過去。”


    何文淵眼神一凜,擔憂道,“可老爺子那邊,讓您今夜務必過去一趟,您若是不去,怕不好說。”


    “今夜過去就是。反正這個店,他也睡下了。”顧承中緩緩闔上眼眸,那灼灼的目光被遮蓋住。


    何文淵淡淡瞄了我一眼,歎氣,又道,“楊小姐,好好休息,明天我去先生的公寓找你,有些手續,要辦理。”


    我淡淡一笑,“何律師,您客氣了,您叫我小唯就好,往後還需要多?煩您。”


    “既然如此,你也不要叫我何律師了,是要常往來的。小唯,歡迎來到上海。”何文淵說。


    我斟酌思考著,到底要如何稱呼何文淵,我打量著他,約摸三十一二,叫哥哥不妥當,叫叔叔呢,勉強,於是我微微一下,“謝謝您,何叔叔。”


    而這一聲“叔叔”沒叫何文淵介意,倒是讓顧承中起了疑惑,暗淡的車內,他低沉寡淡的嗓音驟然響起,重複我的話,帶著疑問和介懷的味道,“叔叔?”


    何文淵頓感不妙,盯著顧承中解釋道,“我這個年紀,是能做小唯的叔叔了。”


    顧承中耷拉著眸子,嘴角似乎有一絲玩味和嘲弄的譏笑,他緩緩抬眸,盯著何文淵說,“你倒是樂得當叔叔。”


    何文淵笑了笑,察覺到什麽似的,連忙收了語氣,客氣地說,“是小唯乖巧,跟我客氣。”


    顧承中輕哼了聲,不再言語,闔上眸子小憩。


    司機先將何文淵送回住處,再送我和顧承中。


    大約是飛機上睡了一覺的緣故,已然半夜,但我卻一點睡意都沒有,看著窗外飛閃而過的夜景,心裏竟然是歡喜的,帶著對未來的無知和期待,我認真打量這座號稱“魔都”的城市。


    車子一直開到位於陸家嘴的公寓,門口有人接我和顧承中上樓,是一位約摸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穿著整齊,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在腦後盤了一個小小的發髻,用發套網套住,見到顧承中後,她微微彎腰,稱呼“顧先生”,顧承中點頭後,她又對我笑,我禮貌地回笑。


    公寓在二十一樓,兩百來平,進門後是玄關,再往裏麵走,是寬闊的客廳,光是看客廳的裝潢和陳設,小到一個花瓶,一件擺設,大到一牆窗簾,一抹吊燈,無一不體現主人家的品位和奢貴。


    第一次到這樣的公寓裏,恍若夢境,我竟然邁不開步子,雙手拉著書包的肩帶,生怕自己的鞋子踩髒了地板。


    我站在玄關處,打量著屋內的一切,那位和藹的阿姨對我笑,放了一雙嶄新的脫鞋在我腳下,聞聲說,“小姐,這是給你準備的鞋子,尺碼是按照先生提供的準備的,你試試,合不合腳。”


    “啊?”我驚訝地看著阿姨,明白過來她的意思,又錯愕驚訝地看著顧承中,他早已還好鞋子走進客廳,此時正站在璀璨奢華的吊燈下看著我,麵上沒什麽表情,隻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發號施令般,“還傻站著幹什麽,換鞋進來!”


    “哦。”我回過神來,我趕緊換鞋。那拖鞋。大小正好,是我的尺碼。


    進了客廳後,往下兩步台階,中間放著淺灰色的沙發和茶幾,牆壁上掛著一台巨大的壁掛電視機,大理石切割而成的長形茶幾上,擺著果盤和基本財經雜誌,放在麵上的一期,封麵人物,正是顧承中。


    西裝革履,眼神淩厲冷淡,認真細看,闔?的眸子非常亮,猶如暗夜晨星,這一眼,忽地讓我想起來某個人。


    那個和他有同樣明亮眼睛的人。


    我頓感灰心,漠然地低頭,看著膝蓋上的雙手,手指絞在一起。


    忽然一股力道傳來,我驚慌回頭,顧承中的手正扯著我的書包,我趕緊抓住,他眉峰微蹙,走劍般英挺的眉毛攢到一塊兒,瞪著我,略有不悅地說,“裝了什麽東西不肯放下?你害怕什麽?”


    我像是忽然來了氣似地,不知道哪裏來的倔脾氣和他對峙,我說,“我才沒有害怕,隻是剛來新的地方,還有點陌生,不習慣而已!”


    顧承中輕哼一聲,嘴角微微上揚,玩味地道,“是麽?我以為我是吃人的野獸。”


    “那是你以為。”


    “如此最好。”


    可他還是扯著我書包不放手,我心想,這麽對峙下去也不好,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往後他還是我的監護人,我得仰他鼻息,不能太囂張放肆,就算心裏有不甘心,不舒服,我早心裏問候就好了,表麵上要笑,嗯,對,要笑,要乖巧。我現在這樣子就跟被他從孤兒院裏領回來的孩子沒什麽兩樣,要是不聽話,隨時會被扔出去的。


    於是我眯起眼睛笑,乖巧地脫下書包,顧承中接過去顛了顛,不屑地看了一眼,給扔到沙發另一邊去了。


    我隨著我可憐的書包去,但隻是一秒的?哀,立即收回眼神,笑對顧承中。


    顧承中靠在沙發上,呼喊了一聲,“容嫂。”


    那位阿姨便匆匆趕來,站在沙發邊,恭敬地說,“先生,您有什麽吩咐。”


    “一會兒容嫂會帶你去房間休息,你需要什麽,直接告訴她。”顧承中看著我說,“明天我回來之前,不要出門。”


    他那語氣,不是吩咐,不是通知,是命令。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說,“知道了。”


    顧承中滿意地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準備離開,容嫂問道,“先生夜裏還回來嗎?”


    “不會來,我去老宅。”


    “是,那我不給您留門了。”


    “嗯。”顧承中淡淡點頭,轉向門口。


    我匆忙叫住顧承中,他站住腳步,人正好站在璀璨的吊燈下,水晶吊燈裏透出來的璀璨光輝仿佛給他整個人周身鍍上一層微光,暖洋洋的,他轉過身,雋眸微抬,盯著我的眼睛,而我的視線內,那層光線下,他的五官格外立體,線條輪廓愈加分明,大約是光線溫暖,所以顧承中的臉也顯得柔和了不少,隻是眼神,仍舊淡漠。


    “什麽事。”他輕啟薄唇,好聽的嗓音緩緩而出,沒有不耐煩,卻是讓人悻悻然的疑問。


    我望著他的眼睛,這一刻,不再像以前一樣害怕了。我感覺,他也並不可怕,我慢慢走近他,搜腸刮肚,組織語言,“我總不能以後一直叫你喂,或者顧先生吧?我該叫你什麽?”


    “你覺得呢?”顧承中眸光一凜,盯著我,沉靜的麵孔下看不到表情的變化,這個人說話更是毫無情緒可言的,要想靠言語的力量去揣測他的心意和城府,那無疑是自尋死路。


    我吸了口氣,膽大地說,“我感覺隻好像是一直落魄的流浪狗,淒慘狼狽,再被你從大街上撿回來照顧,給飯吃,給窩睡,給一片遮風擋雨的地方,又像是你從孤兒院領回來的沒人要的孩子,淒淒慘慘戚戚,反正是抱上大腿了不愁吃不愁喝還不怕被人欺負了住在這麽好的房子裏我現在都有點飄飄然了,可顧承中,我總不能叫你爸爸吧?我這輩子就一個爸爸,可惜已經死了,你別當我爸,當我爸活不長,我也不高興叫別人爸爸。誰都不能取代我爸爸。”


    顧承中饒有興味地看著我,一手插在褲袋裏,一手自然地垂在褲腿邊,頎長的身子在燈光下透出一片陰影,正好打在我跟前,我看著麵前偉岸的人,真的一點都不害怕了,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他眼裏渺小的自己,單薄的身子,倔強的麵孔。


    “可我叫你叔叔吧,你好似也不高興。”


    顧承中冷聲問,“何以見得。”


    “剛才我在車上叫何律師何叔叔,你那表情不就是不高興?我雖然不了解你,但是察言觀色的基本能力還是有的,畢竟我在溫莎還是呆了一兩個月,多少知道看點顏色--------”說到半截,我看見顧承中臉色拉了下來,漸漸變?了,我預感不妙,趕緊打住,“不高興我叫你叔叔,那就算了唄。”


    “那就別叫。”顧承中冷聲說。短短幾個字,字字擲地有聲,不用拒絕的命令,語氣裏像是寒霜凝結,攝人心魄,叫人莫名膽寒。


    直到他離開了公寓,消失在我視線內,許久,我還沒回過神來。


    我覺得,我太小覷顧承中了。


    我太快收起自己的害怕和小心翼翼了,這不是好兆頭。我暗自提醒自己,楊小唯,你要提高警惕,你要居安思危,這不是你的家,你是一隻流浪的小野貓。


    當天晚上,我就把自己的qq昵稱改成了一隻流浪的小野貓。


    顧承中走後不久,容嫂來叫我,帶我去準備好的臥室。


    房間是次臥,但是一點都不小,有獨立的浴室和衛生間,朝南,容嫂說采光很好。房間裏的東西,一應俱全,容嫂說都是顧承中叫人準備的,還說顧承中囑咐過。要是我不喜歡,可以換。我連忙說夠了夠了,我十輩子都沒住過這麽好的,我這是生在福中,我要知足,我要惜福。


    容嫂被我逗笑,誇我開朗,還以為我不好相處。


    我說,為什麽說我不好相處,您又沒見過我。


    容嫂尷尬地笑了笑,打哈哈說,都是瞎猜的。


    我頓時反應過來,“我知道了,是顧先生說我壞話,肯定說我囂張跋扈油鹽不進目中無人,讓你悠著點兒。”


    容嫂連忙解釋,擺手說,“不,不是的。先生說你一個人生活了很久,可能怕生,讓我好好照顧你,給你一個溫暖的家。”


    然後我就愣了,本來是開玩笑的,笑著笑著,我臉就僵了。容嫂以為自己說錯話了,連忙問我,叫我不要多心,我勉強地笑著,說,“阿姨,我沒事兒,我就是累著了,大半夜了,您先去休息吧,我洗個澡,也要睡覺了。”


    “好的,那小姐您先洗,要是有什麽需要,你再叫我,我就在隔壁,晚上一個人,不會怕吧?”


    我搖頭,不怕。


    “衣櫥裏有睡衣,你挑一件喜歡的,我都洗幹淨了晾著的。”


    “謝謝阿姨,晚安。”


    容嫂走後,房間裏安靜下來,我緩緩走到衣櫥前,推開門。看到裏邊掛著的衣服,滿滿的一櫃子,按照顏色和款式排好順序,一絲不苟,井然有序。


    我挑了件白色的棉布裙子,坐在床邊發呆,房間裏的一切,和我原先的環境相差太多了,基調是白色的,帶著少女的夢幻和溫柔,一應家具都是配套的,床上用品是白底碎花,每一點小碎片,都是刺繡上去的,非常精巧細致,麵料上乘。


    我很不習慣。


    洗完澡後,我坐在梳妝台麵前,看鏡中的自己,眼角多了一絲成熟,雖說仍然青春飛揚,但心,已有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滄桑。


    大約是在飛機上睡過一覺,也許是陌生的環境讓人忐忑,夜晚我久久未能睡著,知道東方破曉。我才有了點睡意,迷迷糊糊睡過去。


    等我醒來時,往已經是中午十一點。


    房間裏?淡無光,我猛地從夢中警醒,坐在床頭,擰開了台燈,屋子驟然點亮,驚魂甫定,拿起一看,已經十一點!我這才看向窗口,原來窗簾被拉上了,擋住了窗外的光。


    我猛地拉開窗簾,陽光跑進屋子,頓時明亮了,我站在窗邊伸了個懶腰,開了小門,往陽台上去,伸懶腰,做運動,左側貌似是主臥的陽台,外頭放著一張玻璃桌子,還有兩把藤條椅子。


    大約是平時顧承中曬太陽用的吧。


    我懶洋洋洗漱完走出房間,打著哈欠的嘴巴還未合上,忽然看見一個頎長的背影站在客廳外的陽台上,光是看那挺拔的背影,也能看出來男人魁梧的身材和臂膀及腰腹上結實的肌肉,他穿著?色休閑褲,白色短袖,腰背筆直,順著那條線上去,是他的短發,兩側都很短,隻有額頭往上的一部分稍長,往頭頂梳,襯得整個人精神抖擻,哪怕隻是背影。


    然而,隻是那一瞬,我沒來得及收攏嘴巴,他轉過身來,正端著杯子往嘴裏送,看到我的刹那,眉頭擰了起來,杯子緩緩逃離嘴邊,他歪著腦袋看我,一步步走近。


    我趕緊收了哈欠,笑嗬嗬道,中午好。


    顧承中壓根沒理會我的招呼,一股屁往沙發上坐,把杯子放在茶幾上,右腿跌在坐腿上。拿了本雜誌翻看,這才慢悠悠道,“穿戴整齊出來,文淵馬上就來,你隻有十五分鍾的時間準備。”


    我翻了個白眼,回到臥室換衣服,我過來上海,什麽都沒帶,穿的自然是顧承中幫我準備好的衣服,那一櫃子衣服,從裙子到褲子,襯衫到短袖,應有盡有,且顏色是我喜歡的白色和?色,少有豔麗的。


    我挑了件白色的海軍風連衣裙換上,a字型的裙擺,小方領,白色的領子上壓了兩條?色的線,長發放下來披在兩肩,看起來乖巧文靜,嗯,像個好學生。


    等我換好衣服出去時,何文淵已經來了,我招呼他,叫著何叔叔,卻不敢大聲了讓顧承中聽見,何文淵也明白,對我笑一笑。


    然後容嫂就來叫吃飯了。


    餐桌上。


    簡單的家常菜,但是容嫂做得色香味俱全,加上精致的餐具,流光溢彩的餐廳,灰白色的大理石長桌,一切都顯得那麽有格調。


    顧承中坐在上座,我和何文淵在他手下,一左一右,相對而坐。容嫂上來為我們盛湯,野生鯽魚熬的濃湯,湯汁是牛奶一樣的白色,一點腥味都沒有,甘甜香醇,我一連喝了兩碗,實在是好滋味。


    顧承中一直未開口,我返現,他和何文淵都非常有餐桌習慣,不像我,隨隨便便,他們喝湯一點聲音都沒有,我稍微發出點聲音,他們就盯著我看,何文淵倒是和藹。笑說,“小唯這不拘小節的性格倒是好。”


    可顧承中偏偏給我踹一腳,冷哼說,“女孩子家,沒個樣子,好什麽好?”


    何文淵賠笑臉,“慢慢來,慢慢來。”


    餐後,我們到顧承中的書房。


    這邊書房不算大,但是也擺滿了書,桌上除了電腦和煙灰缸,便是一個根雕的擺設物件,我看不出來是什麽形狀,隻覺得恢弘大氣。顧承中往皮椅上一坐,抽出辦公桌的抽屜,拿出一個雪茄盒子,抽了一根雪茄出來,點燃,淡淡的巧克力味頓時蔓延開,並且,越來越香。


    何文淵打開公事包,拿出一個牛皮紙文件袋,抽出裏頭的一疊a4紙,那些紙張上都打印好了條條款款,裝訂好了。何文淵把文件遞給我,用工作時嚴肅正經的口吻說,“小唯,這是戶籍遷移的文件,你看看,沒有問題後就簽字,我會幫你辦理好後續。”


    “戶籍遷移?遷移到哪裏?”我盯著何文淵,又看了看顧承中,他躺在皮椅靠背上,吞雲吐霧,繚繞的煙霧中,他的輪廓或明或暗,“遷到上海?”


    何文淵點頭,“對,你的戶籍,必須遷來上海,其實辦理戶籍遷移,隻是為了你能在上海參加明年六月的高考,方便些。”


    “那我和顧先生,是什麽關係呢?”


    “監護人和被監護人的關係。”


    言下之意,再明朗不過。


    我看著那份文件,心裏怪兮兮的,可我又說不上來哪裏奇怪,就覺得,我和顧承中的關係奇怪。那以後我不會真的管他叫爸爸吧?


    咦,不好。


    叔叔?他不喜歡。


    算了,就叫顧承中吧。


    “小唯,我想你誤會了,雖然你的戶籍遷移來上海,但是你並不在顧先生的名下。”


    “啊?”


    “你的戶口是獨立的,至於如何辦理,我會來處理,你不用擔心。”何文淵說。


    “也就是我不會跟顧承中一個戶口本兒?我不用管他叫爸爸了?”當時我想都沒想,脫口而出,哪兒知道何文淵一聽,差點笑岔氣。


    顧承中坐在?色的皮椅裏,臉更?了。


    被顧承中瞪一眼,何文淵也不敢笑了,趕緊跟我解釋文件。


    “簽下後,我會幫你辦理後續,你在家等著就好,辦完了,我會親自給你送過來。”


    然而,我拿著水筆,遲遲沒有簽字。


    何文淵疑惑地看著我,問,“小唯,你怎麽不動筆?”


    我擱下筆,端坐在沙發上。笑著看何文淵,“何叔叔,我想起來一句古話。”


    “什麽?”


    “天上不會掉餡餅,沒有白吃的午餐。”


    “小唯,你這是-------”何文淵皺眉,看向顧承中。


    我也轉向顧承中,窗簾打開了,陽光很好,煙霧繚繞下,顧承中站起身來,他擰滅了雪茄在煙灰缸裏,信步走到我們這邊,坐到我對麵的沙發上,闔?的眼睛帶著讚賞的笑意盯著我,意味深長地道,“我以為你這麽快就樂不思蜀了。”


    “顧承中,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你幫我,給我新的開始,不會隻是因為你大發善心吧。”我迎上那雙湛?的眸子,探究著裏頭的城府和算計,可惜什麽都看不到,除非他親口說,“那天在酒店,你說。你會告訴我你幫我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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