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人’兩個字刺得韓景初心裏澀痛了一下,強壓下想要用力搖晃她的衝動,“小白,告訴我,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他了解顧染白,如果不是遇到什麽事情不會像剛才那樣情緒激動,顧家從小就對子女的應變能力要求特別強,因為身為顧家的子女遇上危險是經常的事情。就算遇上的事超出了你解決的範圍,也要求臨危不亂、處變不驚,所以,剛剛她看到自己從窗戶跳入那樣驚恐的表情就直接出賣了她的心思。


    “景初,能不問嗎?”


    那時很傻,以為隻是記下她的朋友,那麽,他和她就是親密的。苦笑的搖頭,如今還是很傻!


    “韓景初,如果是現實中,你會不會為了一個女人這樣,而且,這個女人還在你留學英國的時候和別的男人有過一段情。”


    他如同安排後事一樣的語氣終於惹怒了顧染白,她像是一頭發怒的小獅子用力的拍打著他的雙肩,饒是被氣暈了頭,也刻意避開了他胸骨的位置,“林慕言,你怎麽可以這麽自私?林氏你可以放任不管,伯母呢?你把伯母置於何地?難道也打算為她找個保姆,給一筆不菲的工資照顧她嗎?林慕言,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自私的不顧別人的感受,隻為了自己痛快哪怕前方是無間地獄你也眼不眨的將那個人推下去。”


    韓景初不知從什麽地方突然冒了出來,他這個人就是惟恐不亂、不知避諱,卓之然的情緒本來就不穩,此刻被他直白的一刺激,連哭都不會了。


    她和林慕言,卓之然和軟修其,曾經都是羨煞旁人的情侶,如今卻......


    “怎麽會弄成這樣?”


    “之然。”


    “之然,別聽韓景初胡說,這種事一定要有確切的證據,不能讓一個外人破壞了你們之間這麽多年的感情。”怕卓之然不聽,她蹲下身捧起她的臉,鄭重其事的說:“兩個人之間,最重要的是信任,這件事,你問過軟修其嗎?”


    顧染白急忙接起,“喂。”


    “之然,是不是看錯了?”


    她不知道怎麽安慰悲傷的卓之然,軟修其家庭富足,爺爺輩都是老紅軍,在中央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而他也並不像其他二世祖一樣花天酒地,把女人當玩物,一直以來,他的身邊隻有卓之然。


    他咬牙,一口氣說完了一直壓在心裏的話!


    顧染白抽出一隻手來拍了拍她顫抖的背脊,幹澀的抿了抿唇,看到卓之然和軟修其修成正果她比誰都高興,總算能推翻那句所謂的,青梅竹馬最終都會勞燕分飛的話。


    卓之然垂下頭,披散的頭發將她的臉擋住,也將她的情緒擋住。


    人個心澀才。她看了眼電視裏沉穩霸氣的韓景初,又看了眼現在躺在床上像個無賴的韓景初,搖頭,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對她而言,揭露傷疤是最痛苦的事情,還一而再而三的重複回憶當年那絕望無力的一幕,她說的很簡單,原因、事情、地點,那麽深沉的悲痛,她僅僅隻用了幾句漫不經心的話去闡述。


    “小染,如果我把曾經對你的傷害都加諸在自己身上,你能不能原諒我?”


    卓之然點頭,酒店已經送來了清粥小菜,她頗有些囫圇的吃著滿桌的菜,明明是色香味俱全,可含在嘴裏卻形如嚼蠟。


    他這是在明知故問,如果看了,此刻的她一定不會這麽安穩的坐在這裏!


    韓景初倦怠的打了個哈欠,他好不容易避開傅安存,不想和她在這種無聊的問題上浪費時間。他其實想和她獨處,就這樣一間房,哪怕什麽都沒有,可是有個人不能等,再拖下去萬一真死了就完蛋了。


    “你要去哪?”


    “你才離死不遠了。”13acv。


    看到屏幕上閃爍的名字,顧染白直覺的皺眉,據那天林慕言摔門而去,這已經有兩天沒有看到他的人和接到他的電話了。心裏微微的疼,轉過頭看了眼睡得正好的卓之然,他們四個曾是別人眼中的金童玉女,可為什麽會變成如今這樣。


    “不準說你不吃,也不準說什麽打擾的話,我和你從初中開始便一直是好朋友,後來因為發生了那麽多事,但我們之間還沒有陌生到打擾的地步。無論你信不信,我一直拿你當最好的朋友,哪怕是那些年我不在國內的時候。”


    他像個孩子一樣打著商量,小心翼翼、無限期盼。


    “除非他是個同誌,或者不是男人。”


    當然,能飛上枝頭當鳳凰是更好!


    “林慕言,你在說什麽傻話,你去了精神病院,林氏怎麽辦?”


    林慕言麵上浮起一絲苦笑,訕訕的收回了手垂在兩側,“小染,我下次回來你能不能別這麽倔強,我想她了,那個會哭會鬧會撒嬌的顧染白。”


    難以想象,有一天,她竟然會把從私家偵探社打工得出的經驗用在自己丈夫身上,那個她愛了半輩子的男人。


    自從那天的記者發布會過後,林慕言就不準客房服務送報紙進來,現在還派人守在外麵,她完全是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顧染白條件反射的回了一句,人已經迅速的站起走到門口了,拉開門,還沒等她走出去,兩隻手便交叉著攔在了她的麵前。


    顧染白啞然,她不是男人自然不知道。


    她巴掌大的小臉慘白中透著青色,原本明亮忽閃的大眼睛此刻像一灘死水一樣毫無焦距的落在某處,皮膚多處蛻皮,唇瓣上有層幹得翻卷的白皮兒。


    顧染白冷冷的掃了一眼那兩個雖然恭謹但完全一副沒商量的人,直接推開他們擋在自己麵前的手,此刻,她唯一擔心的便是卓之然,那個因為被保護的太好,完全不懂世事無常的女人。


    上次她用婚變來欺騙她,是為了探聽她和竺錦年的關係,這次,顧染白希望她也是騙她的。她保證,一定不生她的氣!


    “嗬--”韓景初突然就笑了,冰冷的、惡意的、嘲弄的,“顧染白,捫心自問,你除了在感情上將我當成親哥哥,在其他事情上有把我當成顧家的一份子嗎?多年前,我告訴你我喜歡你,你說你當我是哥,從前是、以後是,可是顧染白,你真的有將我當成你哥嗎?”


    “景初。”


    顧染白心裏掠過一絲慌亂,無意識的朝他走了一步,他臉上的傷痛頹敗她不是沒看到,隻是不知道該如何麵對,所以隻好逃避。


    “你看最近的報紙了嗎?”


    服務員從他身邊走過,卻見林慕言隻是站著並沒有要開門的打算,禮貌恭謹的鞠躬詢問。她認得他,不隻是她,整個酒店的女員工都認識他,原本還臆想著近水樓台先得月,特意申請調到客房部,為的就是哪天能遇上他沒出門豔遇一場。


    此刻,他的心裏也是難受憤怒的,顧家父母雖然說沒有給與過他父愛、母愛,但是他們卻提供了一個優良的環境給他。若不是他們,他想,他現在有可能已經死了,有可能不知道在哪個地方流浪,有可能會成吸毒犯或是街邊的混混。


    “加諸?”顧染白挑眉,冷哼:“如何加諸。”


    看到她不顧一切往外闖,保安不敢硬攔,隻好跟在她身後,另一個人則給林慕言打電話。


    韓景初早在她們聊天的時候便離開了,這種事他再留在這裏不太適合,而且看顧染白的表情,如果他再不走,估計就要將他攆出去了。


    顧染白冷硬的回答倒讓他不知該如何接話,他以為她至少會問句:‘怎麽了’,可誰知她全然沒有反應。


    顧染白拿著遙控板調台,剛好看到韓景初上次出演的那部民、國劇,此時,他正站在烽火狼煙中抱著被日本人打死的未婚妻,明明沒有哭,那種從他身上彌漫出來的悲傷卻讓所有的觀眾感同身受。


    給顧染白的教育,他們一樣不落的也給了他,所以,對他們,他是感激的。曾經也恨過,因為他們收養了他,卻沒有給過他該有的愛,曾經,他因為妒忌顧染白能得到他夢寐以求的父愛、母愛,做出了許多讓人哭笑不得的事,可顧染白一次都沒告訴過顧家二老。


    如果不是,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這種事,還得看當事人的想法。


    劇本裏,他原本是上海的世家公子,豐衣足食的少爺,有著優雅的氣韻和受人矚目的家世,可是最後卻為了替未婚妻報仇,為了不讓中國許許多多的人同他一樣失去未婚妻走上了抗日的道路,成了別人仰望的一代豪傑。


    “先生,您是丟了房卡嗎?夫人在房間裏呢,今天出去了一下又回來了,還帶了位女士。”


    她艱難的張了張嘴,唇瓣微微的顫抖,“死了,他們三年前就死了,跳樓。”


    “卓之然婚變了,現在正在樓下要見你呢,看她那狀態可能離死不遠了。”


    她捶打的力道很小,對他而言僅僅是按摩,但他卻很痛,她譴責的每句話、每個字都讓他的心髒像被利刃刺過一般瑟縮一下,痛成一團。


    “不用了,你和慕言剛剛新婚,我就不打擾了”,她沁涼的雙手緊緊的握著顧染白的手,“小染,慕言是愛你的,這三年他也不好過,每次看到他喝得爛醉,我們這群朋友都打心眼裏心疼。再大的氣也消了吧,這些年,他沒做過一點對不起你的事,和許靜婉之間也隻是名義上的未婚妻而已。”


    “我說的是事實,與其給她築造一個水晶城堡,不如讓她盡早麵對現實”,韓景初自然是認識卓之然的,或者說,隻要是顧染白的朋友,他都用心記下的。


    顧染白不放心的看著她搖搖欲墜的從沙發上站起,才沒多久不見,她瘦的隻剩下皮包骨了,顴骨凸出、眼窩凹陷,頭發亂糟糟的披散著。


    “小......”


    正準備離開,房間門突然被拉開,門裏門外的人便毫無遮擋的暴露在了對方的眸子裏,林慕言眸色略深,意識中閃過要抱她的念頭,還沒等大腦發號指令,手已經朝著她伸了過去。


    這句話她說的很小聲,也許根本就不想讓顧染白聽到,下意識的,她希望顧染白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之然,不要哭,女人不是隻能怯弱的”,她將一疊方巾遞到卓之然麵前,“答應我,事情弄清楚了,如果是場誤會,那你就和軟修其回去,以後要學著信任、包容,不要憑自己看到的下定論,如果不是......”


    顧染白戒備的退後了一大步,臉上是從來沒有過的冷沉!


    卓之然又哭了,這次沒有再拒絕,而是跟上了顧染白的腳步。三天沒吃飯,此刻,她已經虛軟的連跨出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有了依靠的人,便失去了所有的堅強,當她知道軟修其在外麵有女人時,那種絕望幾乎要將她逼瘋了。她想找人傾訴,可翻遍了電話號碼才知道原來在青安市她除了軟修其再沒有其他能訴苦的對象。


    她語氣急促的回答著韓景初有可能會說的話,她不需要同情,一直都不需要!


    “三年前我送你去了哪,我就去哪”,他看著她,黑色的眸子熠熠生輝,竟然灼亮的讓顧染白不敢直視,“小染,就算是死刑犯也有機會被原諒,判處緩刑獲取改過自新的機會,別那麽堅決的判我死刑。”


    可是,她雖然天真無邪,卻是眼裏揉不得沙子,所以,她跟蹤了自己的丈夫。


    “他在外麵有女人了。”


    “臭美,誰說我要說對不起了?”韓景初將滿滿的心疼都藏在心底,笑著調侃,卻隻有他才知道此刻他的心有多疼,為他的養父養母,為顧染白,這個名義上的妹妹,卻有可能是他今生最愛的女人。


    眉頭蹙得更緊,拿下手機看了一眼,顯示還在通話中。


    所以,當她看到報紙時,不遠千裏的來找顧染白,還好在機場遇到了韓景初,要不她可能就真的死在路上了。


    卓之然一夕間變的沉默理智,這些客氣的話曾經的她是絕對不會說的,那時,她就像一個懵懂的孩子,在愛人的羽翼下肆意的保存著那份難得的天真。顧染白又想到了曾經的自己,何嚐不是也一樣天真過了,總是肆無忌憚的賴著林慕言,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顧染白此時已經恢複了鎮定,鬆開他的腰,故作鎮定的站在他麵前,深深的吐出鬱結的濁氣。


    可惜,沒幾天便傳出他已經有妻子的消息,可碎了一地芳心。


    “對不起。”


    林慕言突如其來的道歉讓顧染白忘記了說話,心裏湧出某種無法控製的感情,那是曾被她埋葬得很深的,屬於她和林慕言之間的愛恨糾葛。


    以為已經麻木了,可是聽到林慕言晦澀的聲音,心髒還是忍不住收縮了一下!


    “別說對不起”,顧染白轉身,幾乎是逃開了他的身側,“你沒有對不起我,沒能陪在你身邊不是你的錯,沒能早點找到我也不是你的錯。”


    顧染白直覺的認為這也許隻是個誤會,有可能就像許靜婉一樣,設了個局讓她誤會而已。


    說這個的時候,她蒼白的臉上浮起了微弱的紅暈,雖然結了婚,但在談論男女方麵的事時,她還是羞怯的。


    他問得無所謂,走過去直挺挺的躺在顧染白亂翻翻的床上,他欣長的身材倒在雜亂的被褥上,明明不是唯美的意境,卻別有一種雍容華貴的優雅。不得不說,演員天生下來就有著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


    “你就留在這裏,等軟修其給出一個滿意的交代才決定回不回去”,顧染白迅速下了決定,不由分說的拉著她往電梯的方向走,看著站在一旁的韓景初:“你讓酒店送點吃的上去,清淡的。”


    “你現在這種情況安慰人有問題嗎?”


    “沒有。”


    “讓開。”


    對韓景初的指責,顧染白無言以對,是,一直以來,從顧家出事到父母出事,她一直都一個人扛著。她甚至沒有告訴過他父母的死訊,以前不打算告訴,現在--


    “小染,如果想要幸福,就別太了解一個男人。”


    電話那頭很安靜,應該是在辦公室裏,隻聽得到他淺淺的呼吸聲。


    “我已經安排了人接替我的工作,而且也安排了足夠有能力的人輔佐她,小染,我不在的這三年裏,林氏就拜托你了。”


    “不會錯的,我親眼看到他的車停在東湖國際酒店,他和一個女人姿態親密的從車上下來,然後進了房間,一去就是三個小時。小染,你告訴我,哪個男人會和一個女人在房間裏純喝茶聊天的?”


    鈴聲一聲大過一聲,卓之然蹙眉,嚶嚀著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耳朵。


    “下去吧。”


    看到朝她快速走來的顧染白,半天沒反應過來,眨了好幾次眼睛似乎才看清楚麵前的人。眼淚‘刷’的一下就從眼眶中溢了出來,她想站起來,可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隻好捂著臉低低的哭泣。


    顧染白說的很快,她不習慣說煽情的話,這讓她覺得矯情。


    站起來的時候,瘦弱的身子微微一晃,顧染白急忙伸手扶住她。手握著她的手臂,那已經完全不能稱之為正常的手臂了,瘦的她一直手便能包住。


    韓景初的拳頭緊握,艱澀的開口,“小......”


    “剛剛才吃了,隻是坐久了突然站起來有點頭暈,沒事的,你先上去吧。”


    “有事?”


    林慕言的氣息急促了幾分,帶著綣繾的痛苦絕望,他的手緊緊握住手機,每一次呼吸都如刀割一樣的翻卷疼痛。這一刻,他甚至想就這麽屏息,隻要不痛,哪怕是死也不足以讓他恐懼。


    吃完東西,卓之然似乎累極了,連澡都沒洗便縮在床上睡著了,她的眼瞼周圍有淡淡的黛青。


    電話響起的時候,她正在替卓之然理被子,順手將空調的溫度調高了兩度,酒店被子有些薄,她也懶得讓服務員加!


    顧染白狠狠的瞪他:“韓景初,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故事講完了,兩個人都沉默的看著彼此,顧染白抿了抿唇,嘴裏有類似鐵鏽的味道,那是鮮血的味道。因為要努力壓製心裏翻騰的恨意,不小心咬破了舌尖。


    軟修其是她的丈夫,也是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他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她都能清晰的讀出背後的含義。從那一晚晚歸、從他身上突然多出的香水味、從他臉上的倦怠和偶爾露出的愧疚,她便懂了。不需要證明,他的眼神已經在告訴她答案了。


    卓之然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著,說的話還帶著哭意,整個人都像是被遺棄在雨天裏的小狗,楚楚可憐、瑟瑟發抖。而她的話卻讓顧染白莫名的有些悲涼,曾經,軟修其和林慕言一樣,除了身旁的女人再不會對別的女人多看一眼,哪怕是漂亮得讓所有男人瘋狂也無法讓他們動心。


    “我看不出來你哪裏需要安慰。”


    在大廳看到卓之然的時候,顧染白立刻頓住了腳步,幾乎不敢肯定沙發上像失魂的木偶一樣坐著的人是不是曾經那個笑得一臉燦爛,沒有絲毫心機的女人。


    蹙眉,“你多久沒吃東西了。”


    “夫人,林先生讓你在房間休息兩天。”


    感覺到她的臉在手心裏猛得僵硬,顧染白在她掙脫之前用力的抱緊了情緒劇烈波動的卓之然:“不想麵對就在我這裏住一段時間,好好冷靜一下再慢慢談。”


    林慕言凜冽的看了她一眼,足以震懾得她魂飛魄散,急忙灰溜溜的小跑著下了樓。


    “對不起,小染,對不起。”


    他擁著她,像捧著一件失而複得的寶貝,輕輕的、執著的。隨後將她緊緊的抱住,下顎抵著她的肩胛骨:“顧氏的破產不是我做的,我盡力了,可還是無法阻止它宣告破產。”


    為了顧氏,他搭進去了半個林氏,如果不是股東集體抗議,他想這世上可能沒有現在被世人仰望的林氏集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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