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武王嫁太姬於祖上,備以三恪,奉祀虞舜,迄今已曆三百餘年。這期間雖亦有強盛之時,奈何我陳國始終為小國,自從周天子東遷以來,各諸侯國禮樂崩壞,戰爭不止,此乃始亂之象。如今天降仙子於陳國,必定有所應試,望君上慎重。”酒過三巡之際,一位鬢角微白的老者諫道。


    陳主林望了他片刻,問道:“左師何出此言?”


    左師為一國廷議官職,由資格老,閱曆豐富的官員擔任,他已年愈花甲,本不便深夜於堂上慶祝,不過想到今日之事多有荒誕之處,也怕君上在群臣言語之間而失去了判斷,便不顧風燭之軀毅然前來,提醒一二。


    “昂善之道為守,殺伐之道為攻,如今諸侯表麵奉諛周天子,實則皇室已空,中原諸事皆依齊,南夷諸國皆附楚國。我陳國略顯孱弱卻又占據中原地勢,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想必君上應該清楚。”老者組織了下言辭,意有所指。


    “左師多慮了,當下世風男外女內,桃花仙子轉世之事,最多略引他國注意,並不會有外憂之說。”公子杵臼放下手中酒杯,笑道。


    “話雖如此,但,不得不防啊!”老者沉吟了片刻,心裏卻難以平靜。


    陳主林內心歎了口氣,擺了擺手,示意樂官退下,卻並未多言。


    而殿內一眾貴族大臣紅光滿麵,臉上洋溢著喜悅,隻有極少數人眼中偶爾閃過的一絲擔憂,顯示著內心的不安。


    “對於女公子名諱之事,諸卿有何看法?”過了一刻鍾後,陳主林平靜的眼眸一一掃過場內眾人。


    原本依照慣例,女公子出生並無取名一說,隻在國名之後加上姓氏,死後才會加上諡號以示區分。


    不過如今出了百鳥朝凰等奇異之事,他便多了個心思,左思右想後,還是想聽聽眾人的意見。


    眾位朝臣顯然聽出了陳主林話裏的意思,不過誰也沒有第一個開口,殿內一時間竟安靜了下來。


    然而自古以來朝堂之上從來不缺一種人。


    “臣以為取凰為名甚好。”過了片刻後,一道極為洪亮的聲音響起。


    “陳將軍,凰者皇也,如此便犯了忌諱,甚為不妥。”被稱為左師的老者眉頭微皺,望向一位怒目臉方,脖子上有一道三寸長的刀疤,身著將軍朝服的魁梧男子,語氣不悅。


    此人本是孤兒,姓什麽都不知道,一直以來別人都叫他小一,於陳佗之亂有大功,被賜予了陳姓。


    陳將軍摸了摸鼻子緩緩坐下,也不生氣,對著身旁一位頗為俊俏的少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少年見此微微一愣,點了下頭以示歉意,連忙把桌案上的酒杯斟滿,雙手端著酒杯回禮,同樣的一口喝完。


    陳將軍也是一愣,咧嘴無聲的一笑,對其豎起了大拇指。


    “左師言之有理,自古鳳與凰皆為仙鳥之首,取之確實不妥。”過了片刻,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公子杵臼出奇的沒有反駁,頓了頓又道:“君上,取翟如何?”


    陳主林濃眉微挑,笑道:“甚好,傳聞帝嚳(ku)喜好音律,令樂師鹹黑製作九招、六列、六英等曲,曲成引鳳凰、大翟等仙鳥於殿內起舞。本公希望她以後能賢淑裕徳,如嫘祖一般造福百姓。”


    “君上英明。”眾人離席一拜,齊聲道。


    事畢席散,秋夜微涼,南殿台階下。


    “若是一位公子多好。”公子杵臼似自言自語的歎了口氣,轉身望向身邊的老者道:“左師究竟為何擔憂?”


    言外之意,既然不是位公子,又有什麽可擔憂的呢?


    “周德雖衰,其命未改。那楚主羋通妄想以王自居,分而天下,恐怕世間諸侯皆有此意。世值亂世之秋,陳國太過弱小,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把祖宗幾百年基業毀於一旦。”左師搖了搖頭,彷佛一瞬間老了幾歲。


    “左師多慮了。”公子杵臼俊逸的臉上浮現出溫和的微笑,望著前方佝僂的背影寬慰道。


    “希望如此吧!”


    陳主林出了南殿,一路從百花園輾轉到青羽殿前,示意侍人不要打擾夫人,便站在那裏靜靜的看著漆黑的殿門,一動不動。


    “君上,已經三更天了,身體要緊啊。”兩個時辰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宮正走上前輕聲道。


    過了會,陳主林把雙手負於背後,抬頭看向漫天星鬥的夜空長歎了口氣:“智者何時入宮?”


    宮正略微彎著腰,眼中閃過一絲不忍:“牧野於此有些距離,坐馬車的話日落之前可到。”


    聽完這話,陳主林眉頭微皺,緩緩道:“智者還有什麽話要告訴本公的?”


    宮正向前邁了一小步,身體卻更低了:“君上英明,智者還說,請君上早做準備。”


    是了,牧野雖說是村林野地,但坐馬車到宛丘又何至於傍晚。


    “本公為陳國之主,若是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又如何能護佑陳國於亂世而不殤?”陳主林閉上雙眼,吸了口略帶涼意的空氣,聲音裏隻有平靜,平靜的有些冷漠。


    “智者說,安嬰於野,便是最好的保護。”宮正回憶起麵見智者時的對話,心裏突然對其感到深深的恐懼。


    “嗬嗬,他老人家算無遺策,可惜閑雲野鶴慣了,就連當年的陳佗之亂都未插手,為何會對這事如此上心?”陳主林聽出了話語之中的堅決,微嘲道。


    “智者說,宗祀之爭並未改其命,但此事牽連甚廣,如有疏忽便萬劫不複。”宮正努力回想,確保隻字不漏。


    “一女嬰而已,如何當的起這般對待?”陳主林眼眸中閃過一絲疑惑。


    “智者當時隻說了四個字。”


    “說。”


    “禍國殃民。”


    “禍國殃民……”


    夜深人靜,台階下早已沒有了談話聲。


    不知過了多久,從依舊沒有絲毫光亮的青羽殿內,傳出了一道深深的歎息,聲音中充滿著無奈,亦摻雜著無盡的失落和濃濃的愛,奇怪的是卻沒有絲毫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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