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陽街約三丈寬,橫貫整個西、南兩大區,算是宛丘城的主要交通要道之一,而在樓陽街離西城牆不到三百尺處,則有一條沒有名字的岔道,小道的兩邊除了街口的兩處房屋略微好些外,其餘基本是帶著小院的茅草屋。


    樓陽街往裏數的第三處小院內被打掃的異常幹淨,院內的水井旁正坐著一位頭戴絲帛的小姑娘,漂亮的眼睛無神的望著路上不時走過的行人,觀其模樣應是在發呆。


    從牧野搬來宛丘城已近半月時間,初來的新鮮和熱情在繁鬧的嘈雜中慢慢消失殆盡,這裏無論黑夜還是白天,都是吵得有些煩人,跟牧野的夏天一樣令人不喜。


    人若是習慣了安靜,便喜歡上了安靜。


    媯翟回憶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猶如霧裏看花一般不真實,原本她以為要在牧野就算呆不上一輩子,起碼也會住到自己及茾,接著便如其他女公子般接受命運的安排。


    她突然有些懷念以往的生活,每日做著爺爺布置的功課,卻也偶爾坐在田埂上呼吸著青草的氣息,望著各色蝴蝶搖曳著美妙的舞姿,亦或者躺在草地上看無垠的星空中眨著眼睛的繁星。


    這是她最愛的事情,也可以說是她僅有的玩具。


    自從來到宛丘城後,反而沒有那般自在了。過了這麽長時間,她從未踏出過小院半步。


    不是她不想出去,而是不能出去。


    父親如此謹慎的安排,讓她有些莫名的困惑,她怕出去後若是發生了些什麽意外,隻有她自己出事那便罷了,就怕連累到身邊的人,事後的自責與悔恨不會起到半分作用。


    媯翟眼中逐漸恢複了清明,起身把小院門關好後,便要進屋做午後的功課,在走了一半的時候,她突然察覺有異,便有些奇怪的望了一眼街口邊的小樓。


    此時在小樓二層的窗口站著一位眉清目秀的白衣男子,斜靠在窗框旁,正麵帶微笑的看著她。


    在兩者之間就隔了一座門從未開過的小院,或許開過,但媯翟這半個月來並未聽到過哪怕一次開門的聲音,所以看的很清楚。


    她聽呂卓說起過街口邊的兩棟小樓,跟其所住小院並排的是一家小酒館,聽他當時話裏的意思,這家酒館賣的都是品質不是多好的酒,不過其價格比起別家酒館的同類酒卻是要便宜一些,畢竟西街區住的大多數都是平民。


    並且這也是小巷和附近唯一一家酒館,每天去喝酒的人絡繹不絕,不過大多都是打了酒回家喝,留在酒館內的則是一些無所事事打發時間的人。


    而能在二樓開得起雅間的人,便不是一般的平民,或者說根本不是平民。


    白衣男子見她望了過來,輕輕點了點頭,算是見禮。


    媯翟並未覺得有什麽,在她看來宛丘城的人天生如此,衝其斂衽行了一禮後,便快步走進了屋內。


    白衣男子望著那道瘦小的身影消失在茅屋內,眼中閃過一絲玩味,嘴角的弧度也慢慢擴大,配上那雙狹長的眼睛,整個人看起來有些邪異。


    媯翟跪坐在紅木桌案前,伸手拿了卷竹簡小聲的讀著,媯英則在另外一屋教風鈴鎖繡,整個午後便一晃而過。


    紅日西邊落,廖星當空起。


    幾人簡單的吃了些鹹菜和米粥,便如往日般坐在小院裏聊些閑話,不過是媯英自外聽來的家長裏短,比如隔壁張嬸為了給兒子買卷《詩經》,攢了半年多的錢才夠,驚的兩人不知如何接話。


    媯翟回頭望了一眼茅屋,那裏有一間內室,室內放了幾大箱的竹簡。


    老張頭和王大娘爭了一輩子,直到今日他才放下男人的麵子去道歉,兩人相擁而泣時,紛紛自責,既然有情為何相互折磨,開口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難。


    最好的時光悄然流去,再回首已雙鬢斑白,不算晚但終究晚矣。


    今日的話題有些沉悶,連帶著媯翟的心也變的沉悶起來。


    原本在她看來,宛丘的人能住這樣的房屋,想必大多比較富裕,最起碼比書中的那些流離失所,餓死荒野的人強上百倍。


    而今得知普通平民為了買卷《詩經》,居然要攢那麽久的錢,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抬起頭仰望星光寥寥的夜空,小臉上充斥著無奈,一個決定由心底而起。


    媯英見此內心歎了口氣,便帶著昏昏欲睡的風鈴回了屋內,留下媯翟一人在井邊坐著。


    此時的夜已深,絲絲微風夾帶著晚春的涼意,順著房屋之間的縫隙歡快的跳躍著。


    酒館的二層窗戶毫無聲響的開了道縫隙,白衣男子嗅著撲麵而來的涼風皺了皺眉,似是察覺到了什麽。


    他看著茅屋內的燈光映照著的,那道有些恍惚的瘦小身影一臉冷漠,他伸出一直被放在窗下的雙手,這雙手很好看,潔白而且修長,左手中指上則有一些木屑,使其看起來有些慘白。


    在這雙令女人都羨慕嫉妒的手上正握著一張弓,一張非常新的弓,弓弦和弓身處還有著清晰的印痕,像是剛剛綁上去。


    白衣男子彈掉指間的木屑,戲法般的拿出一枝羽箭,彎弓搭箭,動作行雲流水,無絲毫滯澀之感,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


    他如杆槍一樣站的筆直,眼神銳利如鷹眸,一雙薄唇緊閉看不出絲毫血色,神情平靜且冷漠。


    媯翟依然望著夜空出神,對身邊的危機一無所覺,想著近日的所聞,感歎命運的磨難,憐惜世人的長情。


    她像個大人般低低的歎息了一聲,聲音傳遍小院的每個角落,借著突起的涼風似乎飄到了白衣男子心裏,風聲夾帶著歎息聲一路翻滾,停留在它所能到的每個角落,像是一場永不完結的夢,迷蒙而又真實,美麗而又危險。


    白衣男子聽著耳邊驟起的風聲,再次皺了皺眉,但也隻是皺眉而已,別說遇到的是有些大的風,就算是暴雨傾盆又如何,一箭就夠了。


    隨即,他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眼前的小女孩跟以往大多數他的箭下之魂一樣,絲毫不知死亡的來臨,還是那般呆愣愣的坐著,無半點遮擋物,這不是最好的靶子嗎?


    別說是他了,恐怕剛訓練幾個月的弓手,在如此距離之下,也能一箭中的。


    而他就算閉上眼睛也能一箭射殺。


    當然,他並未傻乎乎的真閉上眼睛,他對每一個任務都會付出全力,那是對死人的尊重,也是對自己的尊重。


    白衣男子雖不知道那人為何要去殺一個小姑娘,但既然接了,那便隻好殺了。


    隨後,他右手輕放,一杆帶著白色尾羽的箭矢,在驟現的閃電中夾帶著一往無前的鋒利,像索鬼無常的魂鉤,伸進了被打掃的幹淨無比的小院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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