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的手下們效率完全沒話說。貝爾圖喬是個能人,短短三四天裏就把一棟房子裝修得煥然一新,甚至可以說是脫胎換骨。


    說句實話,不僅賓客們對基督山伯爵又是欽羨又是好奇,就連安雅自己也很羨慕基督山伯爵能有如此強大的人格魅力,聚攏起這樣的班底……如果有朝一日她能有這樣一個團隊,那麽無論去了什麽世界、遇到了什麽樣的事,又何須踟躕呢?


    其他人都已經各自分散去參觀別的地方了,而基督山伯爵和安雅站在門口,等待所有賓客的出門。當維爾福先生和騰格拉爾夫人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伯爵帶著安雅排在了他們後麵,形成了一個小小的隊列。他蒼白俊雅的臉上帶著一抹微笑,而假如維爾福先生和騰格拉爾夫人能意識到他那個微笑的含義,一定會認為這比他們即將要參觀的那個房間更加可怕。


    海黛是希臘人,在地圖上嚴格來說並不屬於東方。真正的東方在海的那一頭,伯爵對那裏情有獨鍾。他們一路上穿過了一個又一個的房間,大多數的房間都布置得充滿了東方情調。來自中國的名貴刺繡和紡織品斑斕炫目,那些各國古代畫師的名作更是琳琅滿目。


    他們的步伐並不快,然而這棟房子也並沒有多大。安雅有意給騰格拉爾先生下了一個暗示,讓他和同樣打頭的維爾福夫人走向那個被預定好的劇場。當維爾福先生和騰格拉爾夫人發現他們行進的方向後,無形的恐懼攝住了他們的心髒。他們臉色蒼白,麵麵相覷,卻在聽到背後的步伐後不得不隨著前麵的人走進去。


    他們走進了那個著名的房間。安雅的臉色不由自主地開始發白。在他們的腳步即將跨進房間的時候,伯爵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安雅深吸一口氣。他們一起走了進去。


    紅色的窗簾緊緊拉著,拒絕著冷風和陽光的造訪。因為年代久遠,窗簾的紅色慢慢變得沉澱起來,現在看起來就像是被鮮血染過一樣。


    別墅裏的其它地方都已經點起了燈,而這裏卻昏暗依舊。陳舊的擺設、深紅的窗簾和昏暗的光線,這讓整個房間都顯得十分陰森可怖。即使還不知道這裏發生過什麽事情,客人們已經開始恐懼了。


    “噢!”維爾福夫人喊道,“真可怕!”


    騰格拉爾夫人勉強說了句什麽。有意站在她身邊的安雅聽得一清二楚:“是的,一直都很可怕……”


    安雅微微勾起唇角,在騰格拉爾夫人耳邊悄聲說道:“您在這裏就沒有什麽回憶嗎,騰格拉爾夫人?”


    騰格拉爾夫人像是猛然驚醒一樣,臉色煞白地看著安雅。安雅泰然自若地站在那裏,好像自己剛才並沒有說過那句話一樣。


    她原本的確是對騰格拉爾夫人心懷憐憫的,可是在進入了這個房間之後,她心裏的憐憫就忽然消失殆盡了——背叛自己的好友而在好友的產業中秘密產下私生子,這難道是什麽值得被鼓勵的事嗎?奈岡尼先生離開了九個月,回來的時候卻發現妻子挺著六個月的大肚子,而他的情敵是位檢察官,這讓他隻能在憂憤中死去……她之前因為騰格拉爾夫人後來的遭遇而對她感到同情,簡直就是太天真了。會有那種遭遇,也隻能說是她咎由自取。


    想明白了這一點之後,安雅豁然開朗——她一直以來都把目標放在渣男的身上,同情被他們貽害的女人,但是有些人根本就是自找的,她還那麽善良地去同情她們幹什麽?說到底,安雅也隻是個工具而已。沒有私人的情感摻雜在任務裏,她才能看得更清。


    即使再同情那些女子,她所能做的,也隻是給予她們一個改變命運的契機罷了。她們的結局如何,全靠自己努力,安雅不可能是為她們而存在的。羅莎蒙德那次附身她就做了錯誤的選擇,把主導權交到了對方的手裏……不過,以後不會了。


    教訓什麽的,有一次就夠了。


    他們身後又陸續走來了幾個參觀者,其中就有馬爾塞夫伯爵夫婦、卡瓦爾康蒂父子倆和德布雷先生。部長秘書在發覺情人難看的臉色後,給了騰格拉爾夫人一個關懷的眼神。但她並沒有像往常那樣露出微笑,反倒臉色更難看了。


    基督山伯爵對剛剛進來的人點點頭,繼續說道:“難道不是嗎?請看那張笨重的大床,掛著那頂陰氣沉沉、血色的帳子!還有那兩張因受潮已褪了色的粉筆人物畫像,他們那蒼白的嘴唇和那凝視著一切的眼睛不是象在說‘我們看到了’嗎?”


    維爾福先生臉色煞白,騰格拉爾夫人再也經受不住這樣的恐嚇和打擊,身子一軟,向旁邊的一張長凳上倒去。安雅順勢扶著她坐了下來。


    “噢!”維爾福夫人微笑著說道,“您可真夠大膽的了!也許那件罪案就發生在這張凳子上呢!”


    騰格拉爾夫人猛然站起。還好安雅對照著原著,及時避開,不然這一下一定會把她自己撞倒……撞倒?安雅靈光一閃,心裏有了個想法。


    除了騰格拉爾夫人,檢察官現在的臉色當然也很差。不過因為人們的注意力大多都被騰格拉爾夫人吸引過去了,倒沒兩個人注意到他——不過,基督山伯爵當然不會注意不到自己這位仇敵的表情。他臉上帶著神秘莫測的微笑,說道:“哦,事情還不僅僅如此呢。”


    德布雷和騰格拉爾先生先後問道:“還有什麽?”


    騰格拉爾的目光在追隨萬帕,但這位“卡瓦爾康蒂”的表現並不熱絡,反倒令人膽寒,所以他也沒有冒險做出什麽親近的舉動。不過他所聽說的卡瓦爾康蒂家的資產,的確是讓人有想冒險一搏的衝動。聽說他來到巴黎,主要是為了找一位妻子?


    騰格拉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放在了海蒂的身上。伯爵應該不會將自己的情人嫁給卡瓦爾康蒂,即使他們一個據說是公主,一個更是王子一樣的出身,現在站在一起看起來也十分相配——不過,他還有個女兒。這真是萬幸。


    “你們諸位或許見過種種宏偉的建築,它們擁有著令人歎為觀止的構造。可你們卻沒有見識過這種小樓梯吧。”基督山伯爵說著,打開了掩在帷幕後麵的小門:“請過來看看吧,然後再把你們的感想告訴我。”


    然而他的動作剛剛進行到一半,手就頓住了。他猛地往後一跳,大聲叫道:“管家!退後,這裏有個流浪漢!”


    安雅唇邊勾起微笑。人終於到齊了,好戲……也要正式開場了。不過隻可惜,看不到伯爵恫嚇檢察官和男爵夫人的那場經典戲碼了……


    那被伯爵提及到的人正是卡德魯斯。在聽到伯爵的喊聲後,他似乎本想立刻轉身逃走或是奮力一搏,但屋裏滿滿當當的人和幾個熟麵孔製止了他的動作。貝爾圖喬和仆人們很快趕到,屋裏亮起了燈光。明晃晃的光照亮了屋子一部分的同時,也令另一部分蒙上了更沉重的陰影。安雅注意到,萬帕向後退了一步,進入陰影當中。


    他這是……要繼續扮演貝尼代托?安雅若有所思。


    燈光亮起之後,陌生人的相貌被展露在眾人眼前。他們紛紛後退了一步,帶著對下等人的輕蔑與好奇而打量著他。因為苦役和顛沛流離的生活,卡德魯斯現在有著一身黝黑的皮膚,滿臉的絡腮胡子,眼神明亮卻十分凶狠,嘴角因為某種原因而帶上了笑意,露出一排豺狼一般尖利的牙齒。他衣衫襤褸,瘦骨嶙峋,頭上纏著一條紅手帕。


    這幅相貌凶惡又可惡,但在場的人沒幾個認得出他是誰。貝爾圖喬也沒認出來,這就是他做走私販子的時候常去躲避的那家客棧的主人。想必他也更預料不到,卡德魯斯和他的養子竟是同一條鎖鏈上的犯人。


    他正在向伯爵告罪:“十分對不起,大人,這是我工作的失誤。”


    基督山伯爵當然不會真的怪罪他,因為卡德魯斯的出現正是他本人的計劃:“這不怪你,貝爾圖喬先生。流浪漢們往往具有我們所想象不到的技能。那麽,這位先生,你躲在我家的樓道裏幹什麽?你需要錢嗎?”


    貝爾圖喬對流浪漢施以了警覺而冷酷的目光,卡德魯斯卻露出了勝券在握的神情,臉上帶著可怕的微笑,對著周圍掃視一番:“對不起,大人,假如我打擾到了你們。不過我可不是來要錢的。”


    “你是來幹什麽的?”管家問道。


    “我之前收到了一封信。”卡德魯斯的目光貪婪地掃視著屋裏的陳設和人身上的珠寶,“而我剛好認識幾個字。那上麵說,我有幾個朋友正在這裏聚會,而我剛好正饑寒交迫,身無分文,於是就過來找他們敘敘舊。”


    基督山伯爵及時地叫了一聲:“停止吧,貝爾圖喬。”不然這位管家一定會命人把這胡說八道的人丟出去。


    貝爾圖喬退下之後,別人得以更清楚地打量卡德魯斯。騰格拉爾反倒是最先認出卡德魯斯的人之一,他臉色有些發白,虛張聲勢地道:“為什麽不讓人把他帶出去呢,伯爵大人?他看起來不像是個好人。”


    卡德魯斯的神情變得十分可怕。基督山伯爵淡淡地道:“稍安勿躁,騰格拉爾先生。即使他來這裏的理由十分荒誕,當成個有趣的故事聽聽也是不錯的。我們正需要些飯後消遣。”


    安雅握著拳側過頭,隱忍地抖了抖肩膀。她聽著這話怎麽這麽想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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