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就是春節,林思東再想在醫院陪著解意,也是身不由己。他每天從早忙到晚,隻能夜裏到醫院去看看解意,在病床邊坐上個把小時。


    路飛永遠在那裏,把解意照顧得無微不至。林思東對解意的這個新助手非常滿意,幾天來後就表示,願意由自己給他特別津貼,一是感謝他救了解意,二是拜托他更加精心地照顧解意。


    路飛對他總是不冷不熱,很客氣,很禮貌,卻一點也不親近,骨子裏是冷淡的疏遠,倒有點解意的風骨。對他的提議,路飛立刻拒絕,淡淡地說:“我拿的是解總的工資,不會再接別人的錢。解總是我老板,我照顧他是應該的,用不著別人給錢。至於救了解總,那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我為此而感到慶幸。”


    “我也是。”林思東讚賞地點頭。“你很不錯,在解總那裏好好幹吧,一定前途無量。”


    “我會的。”路飛在心裏冷笑,表麵卻仍然彬彬有禮。


    林思東很後悔,但歡樂大廈的外牆裝飾和內裝飾工程全都簽出去了,他有心付違約金,終止與另外兩家公司的合約,他的律師卻勸他不要這麽做。一旦訴訟纏身,媒體曝光,對歡樂集團的聲譽、歡樂大廈的銷售都有不利影響。


    林思東沒辦法,隻好打算著以後移師北京,就把所有工程都給解意,也足以補償他了。


    這段時間,他每次到醫院,時間都比較晚了,解意總是在睡覺,從來沒有睜開眼睛看過他。他知道解意的傷正在恢複,白天也能倚著床頭,處理一些公司事務,向醫生詢問,得知解意大概在春節就可以出院,再休養一個月應該能夠恢複健康,他便放下了心。


    白天林思東也抽空給解意打過電話,可解意從來不接,都是路飛接的,借口五花八門,什麽“去檢查了”、“剛睡著”、“上洗手間了”等等,聲音始終淡淡的,沒有半分熱情。林思東也沒辦法,總不能跟他發火。


    不久,他在北京的合作夥伴給他打電話,讓他速到北京去商量年後的合作事宜。如果確定下來,就要趁過年的時候在北京拜訪各級政府部門、各大銀行和主要關聯客戶。這事對歡樂集團的發展戰略非常重要,他不能拖,隻好離開海口,匆匆北上。


    解意在除夕之前出了院,卻沒有再回那幢海濱別墅,而是回了自己的家。


    每天晚上,林思東都會與留守海南的於顯強通一次電話,詢問歡樂大廈的工程進度及資金運作情況,然後必會問到解意的情形。


    在解意住院時,林思東派於顯強在白天去醫院看過他,可都被路飛以“解總需要休息”為由擋了駕。


    在解意出院以後,於顯強更是從來沒有見過他,向蔣漣和於明華打聽,也不知其所蹤。聽了於顯強的話,林思東越來越感到不安。


    這天,已經深夜了,他一個人躺在臥室的**,絲毫沒有睡意,便翻身抄起電話,撥通了海南的於顯強:“顯強,睡了?”


    於顯強睡意朦朧地“啊”了一聲:“是啊,你還沒睡?”


    “哎,今天下雪了。”林思東的聲音很低。“下挺大的,看雪,睡不著。”


    他的話零零碎碎的,讓於顯強摸不著頭腦,隻好也談談天氣:“今天海口刮大風,一整天都沒出去。”


    “噢,風挺大的?”


    “挺大的。”於顯強端起桌上的冷茶一飲而盡,終於清醒過來。


    林思東很快進入正題:“最近看到解總沒有?”


    “沒有。”於顯強知道他肯定是問這個。“春節停工一個月,沒事幹,解總已經出院,有可能離開海南,休養去了。解總給他們公司的員工放假二十天,自己又全麵關機,誰也找不到他,所以不知道現在他在哪兒。”


    林思東皺了皺眉:“他們放假到什麽時候?”


    “我們的工程部在年前就通知了他們,正月十五後繼續工程。”


    “那他應該已經回來了,你再想辦法和他聯絡一下。”


    “好。”於顯強敢拿自己的性命打賭,林思東已經陷進去了。他愛上了解意,自己還不肯承認。想了一會兒,他誠懇地說。“哥,解總這次隻怕是真生你的氣了。我們明明說了要把工程給他的,結果臨時變卦,又沒事先通知他,隨便誰都不會高興的。等你回來,再設法挽回吧。解總是個心胸寬廣的人,我想不會太生你的氣的。”


    林思東放下電話,決定一過正月十五就返回海南。他迫不及待地想見到解意,想向他道歉,想更加愛他。


    早春的海南一片生機盎然,陽光明媚而溫暖。因為大部分的人都回內地過年了,路上車輛稀少,行人幾乎看不見,顯得特別清靜,連空氣似乎都變得潔淨多了。


    解意坐在客廳的沙發裏,有些不悅地捧著一碗雞湯,看著衛視中文台正在播放的電影《喜宴》。


    張唯勤從廚房裏出來,看他一副端著苦藥的樣子,不禁好笑:“解總,沒這麽誇張吧?我對自己的手藝還是比較自信的,可你老是這麽一副苦相,太打擊我的自信了。”


    “天天都是雞湯魚湯,膩死了,我想吃蔬菜,吃水果,再也不要吃葷的東西了。”解意嫌惡地把雞湯擱在桌上,看都不想看一眼。


    張唯勤笑了:“雞和魚是肯定要吃的,湯是肯定要喝的。酈酈關照過,你的身體太壞,又嚴重貧血,必須天天進補。至於你說的那些菜,我可以做一些,等明天吧。”


    解意坐得離那碗雞湯遠遠的:“小張,你再為虎作倀,我就不準你來我家了。”


    張唯勤卻隻是好脾氣地笑,氣質更見成熟。


    “咦?好像變了一個人嘛。”解意笑著打量他。“你們打算什麽時候結婚?”


    張唯勤幸福地笑道:“她已經同意跟我回走了。她家在上海,我決定跟她去上海,結婚後就在那裏發展。她最近正在著手賣掉俱樂部,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


    解意趁他感慨萬千,沒注意,悄悄想溜出去。


    張唯勤搶前一步擋住門:“解總,你可不能讓我為難。酈酈千叮嚀萬囑咐,你的身體太弱,抵抗力還很差,不能吹風,不能累,隻能好好休息。現在讓你坐在客廳裏,我已經是頂風做案,大大地放寬政策了。我是絕不會讓你出門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我快悶死了。”解意大大地歎了口氣。“你別解總解總地叫了行不行?你可以跟酈酈一樣叫我小意,也可以叫我哥,我不介意被你叫老了。”


    張唯勤一笑:“好,我叫你小意。等我和酈酈結婚了,可就是你姐夫了,輩份在那兒,你就別像現在這麽放肆。”


    解意很無奈,隻得又看起電視來。他對張唯勤揮揮手:“你走吧,別打擾我。我喜歡這部電影。等看完了,我會睡一會兒,保證不出去,你放心。”


    “那好,我先走了。”張唯勤打開門,隨即又叮囑了一句。“記住你保證過的。”


    解意笑道:“你什麽時候見我說話不算話過?”


    “那就好。”他還是有點不放心。“一會兒你要記得吃飯,吃藥。”


    解意忍不住搖頭:“行了,快走吧,你怎麽這麽婆媽?”


    張唯勤一笑,關上門走了。


    解意抱著軟軟的靠墊,斜倚在沙發上,看著電視。


    窗外陽光和煦,好風如水,似乎噩夢已結束了。


    出院之後,他的身體仍然很虛弱,走不了幾步就全身發軟,上氣不接下氣,折斷的肋骨總在隱隱作疼,實在是病得厭煩之極。


    路飛要管理公司,年前更需代表解意出席一係列應酬,無暇照顧他,酈婷便接了手。她要解意一直臥床休息,每天給他做各種補養的東西,吃得他想吐。


    這段時間,他聚集了所有力氣去忘記那一天的痛苦經曆。時光的滄桑造就他在“忘記”這門課上優秀的成績。那一幕已被深埋在心底,漸漸淡去。現在,當夜深人靜時,他已經可以睡著,不再做噩夢了。


    此時的張唯勤和酈婷好得如蜜裏調油,每天親密無間地在一起,配合默契地照顧解意,也處理著在海南的善後事宜。解意看著在他的房間裏上演的這幕愛情喜劇,心情總算好了一些。


    從痛苦中擺脫出來,他的心已成灰燼,一切的努力與成就在那生死一刻都顯得微不足道了。他知道歡樂大廈的後續工程沒有給自己的公司,蔣漣和於明華在醫院裏說起時都義憤填膺,解意卻正中下懷,平靜地讓他們專心把大能集團的項目做好,並全速推進歡樂大廈玻璃幕牆的工程,爭取早日結束。


    他已經不想再跟那個公司、那個人有半絲聯係。


    他躲在自己的公寓裏,除了偶爾打電話給在歐洲旅遊的父母和弟弟外,每天就隻是躺著,看外麵的白雲悠悠,心裏的一絲隱憂始終揮之不去。自他出院以後,雖然林思東還沒來找過他,可他心裏卻非常清楚,那個人是不會放過自己的。但他一定要離開這個人。他不再相信感情,寧願孤獨地過完後半生,寂寞地走到生命的盡頭。


    氣溫冷暖適宜,正是出去遊玩的好機會。解意站在窗前看著寧靜的街道,考慮著要不要食言而肥,溜到海邊去走走。


    忽然,他聽見一陣斯文的敲門聲。


    他以為又是酈婷不放心,非要跑來看他,不由得感動地搖了搖頭,走去開了門。


    剛打開一條縫,林思東偉岸的身軀便擠了進來。


    解意退後兩步,幽深的眼眸裏又隱隱地跳動著痛楚的火焰,原來就沒有血色的臉變得更加慘白。


    林思東注意到他異常消瘦和蒼白,不由得很心疼,上前就想擁抱他。


    解意退後一步,堅定地說:“我已不欠你什麽了,你不能再碰我。”


    “好,我不碰你。”林思東溫柔地笑著。“你還生我的氣嗎?那次我是聽了小人的挑撥,一時控製不住,才傷了你,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你別再生氣了。我已讓人布下天羅地網,搜捕黎雲安那個王八蛋。他是逃不掉的,我一定會為你出這口氣。我這次來找你,是有話和你說。這一次工程沒給到你,是我不好,但我是要和你生活一輩子的,咱們來日方長……”


    “不可能。”解意堅決地搖頭。“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我不想再見到你,你走吧。”


    林思東很意外,但第一個反應就是絕不讓他離開。他大步跨過去,伸手想擁抱他。


    解意微微打了個冷戰,向後退去。


    林思東收回手,站在他麵前,神情非常堅定,帶著一股野性的力量。


    解意沉默地坐下來,靜靜地看著他,黑黑的眼瞳像深深的潭,沒有一絲漣漪。


    林思東看著他比紙還白的臉,笑著輕聲說:“你在怕我?別怕,我不會再傷害你了。”


    解意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別怕。”林思東走上前去,蹲下身,溫柔地將他擁入懷中。


    解意畏縮地向後退了一下,卻立刻被他緊緊抱住。


    “我不會再傷害你的。”他輕聲說。


    解意神情一慘,一動不動地任他俯頭親吻。


    林思東的唇慢慢遊移到他耳邊,狎昵地摩擦著:“寶貝兒,我一直很想你。”


    解意奮力推開他,側開臉:“我們之間已經恩斷意絕,你走吧。”


    “小意,你想得太簡單了。僅憑一句話,就想打發我?”林思東嘿嘿一笑。“你別忘了,在這個世界上,沒人比我更了解你,包括你的過去和你的現在。”


    一聽他提到過去,解意不禁打了一個寒戰。他終於明白自己陷進了一個拔不出去的泥沼。沉默半晌,他認命地起身走到臥室,無言地抬手去解衣服的扣子。


    林思東從背後抱住他:“別生我的氣,我是愛你的,不想你離開我。”


    一陣陣酸楚與苦澀從解意的腹升到胸,又從胸沉到腹,周而複始,無法排遣。他順從地任林思東脫掉衣服,放到**。


    這一次,林思東的動作卻是從所未有的溫柔。


    解意感覺到深處未愈的創口遭受摩擦的劇痛,感覺到他緊緊的擁抱使自己快要窒息,感覺到他柔情的親吻滑過自己麻木的肌膚,感覺到他沉重的身體壓迫著自己腹部長長的刀口。整個過程中,他隻有痛苦,沒有快樂。


    林思東覺得自己像是溫水中滑行,快感如潮般向他淹過來。他滿足地貼在解意的耳邊說:“小意,我向你保證,永遠愛你,永遠不會再傷害你。”


    解意沉默著,側頭從他寬闊的肩頭上看出去。


    陽光真好嗬。他想。這陽光總是別人的,永遠都不屬於我。


    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個永遠不會醒的噩夢……


    當夜色降臨時,林思東從沉睡中醒來。身邊已經沒有人了。他連忙起身找了出去。


    解意在客廳裏,靜靜地站在窗前,茫然地看著外麵。


    深黑色的天幕上有幾顆寥落的星辰,有種安靜而寂寞的味道。


    他穿了一件深藍色的細絨睡袍,從背影看去,更是弱不勝衣。


    林思東看著那個倍顯孤獨寂寞的人,心裏一陣疼惜,不由得走過去,輕輕抱住他瘦弱的身子,低低地在他耳邊說:“小意,對不起。”


    解意的目光仍然沒有焦點,呆呆地投向窗外,此時的他比過去還要冷冽,還要淡漠。


    林思東抱起他,將他放到臥室的**。


    解意沒有掙紮,隻是默然地看著窗外投進的路燈光,一言不發。


    林思東替他蓋好被子,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那更形深刻的臉部輪廓,良久才誠摯地說:“小意,你放心,我會一生都對你好的。”


    解意疲倦地閉上眼。他隻覺得頭一直在嗡嗡作響,暈極了。


    林思東側身躺到他身邊,悄悄伸出手去,握住了他冰涼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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