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塊小小的令牌,製作說不上精巧,我甚至能看到令牌邊緣不甚規則的毛邊,在那粗糙不平的表麵上,有兩個小小的字。<strong>.</strong>


    共工。


    但就是這塊令牌,讓這位修為高絕的共工首徒前行的腳步停了下來,不再邁動分毫。


    洪濤抬頭望向前方,在他目光投注的方向上,晨曦間若有似無的薄霧勾勒出一個平平無奇的人影。如果不是這位大師兄的目光指向性太強,隻怕我這會還沒反應過來,這塊小小的令牌,原來是來自於這個朦朧的人影手中。


    我明顯感覺到,身邊薑尚繃緊的身子放鬆了下來。那邊的小正太也似乎鬆了口氣,幹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而洪濤始終沒有太多表情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了笑意。


    “原來是師弟到了。”他說道。


    我早就聽薑尚說過,虞舜這麽多弟子裏麵,能被洪濤稱呼為“師弟”和“師妹”的,隻有兩個人。


    一個是大師姐。


    還有一個是二先生虞弘。


    一個和虞舜長得有七分相似的青年,在晨曦的點點光束中顯出了身形。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平和,仿佛根本沒有看到坑坑窪窪的樹幹、半個身子都是鮮血的熊靈和癱坐在地的小正太,隻是平靜地朝洪濤拱手施禮,然後溫和地說道:“大師兄,四師弟,七師弟,師傅讓我來叫上你們,和大師姐一起,去他那裏一趟。”


    洪濤的目光閃了閃,說道:“我知道了。隻是師妹被人所傷,此刻還在昏迷,待我了解了這裏的事後,立刻跟師弟去叩見師傅。”


    虞弘似乎根本沒有聽懂洪濤話裏的意思,也沒有追問眼前的大師兄想怎麽“了解這裏的事”,他仍然十分平和地往前走了兩步,撿起了斜插在地上的那塊粗糙的令牌,把它輕輕地放到了洪濤的手心裏。


    他用同樣溫和的語調,重複了一遍同樣的話語。


    “師傅讓我來叫上你們,和大師姐一起,去他那裏一趟。”


    末了,他又輕輕加上了一個時間狀語。<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


    “現在。”


    洪濤看著手中的令牌,沉默了半晌,回過身去,把昏迷的龔毅打橫抱了起來,對著虞弘說道:“既然如此,師弟,我們這就走吧,別讓師傅他老人家久等了。”


    虞弘點了點頭,又回頭對著薑尚說道:“三師弟,師傅讓你代他送送倉先生和熊姑娘。”


    說完,他又對著我懷裏的熊靈施禮道:“熊姑娘,師傅還有一句話,囑咐我轉告給你。若有朝一日天下之大,無熊姑娘容身之處,共工氏族的大門永遠為姑娘敞開。”


    我止住了強撐著想要起身道謝的少女,向著虞弘點頭道:“多謝二先生,也請二先生代為謝謝大首領。”


    虞弘微微頷首,轉身向著洪濤拱手道:“大師兄,請。”


    兩人一起轉身,向著來時的方向走去。在他們身後,小正太從地上爬了起來,和虞柳一前一後,跟在後麵亦步亦趨,在經過我和熊靈的身邊時,我聽到小正太用幾乎微不可察的聲音說道:“照顧好她。”


    他說得如此之輕,以至於我差點以為自己幻聽了,而當我抬起頭來時,那小小的身影,已經跟著前方的一行人,一起走遠了。


    直到所有人影都消失在視線中後,我捅了捅身邊薑尚的胳膊。


    “是你安排的?”


    “當然,如果不是先通知了二師兄讓他去要師傅的法旨,我哪敢來和大師兄大師姐當麵對著幹?同門這麽些年,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就算加上四師弟,也毫無勝算。送死的事兒老子肯定不幹,到時候最多給你事後上柱香罷了。”


    我捶了他一下:“那你現在不還是得罪了大先生。”


    薑尚擺了擺手:“說到底都是師兄弟,有什麽得罪不得罪的,大師兄是個要麵子的,回頭我找個由頭當眾跟他賠個罪,也就揭過去了。到時就算他心裏還有些小小的不舒服,也不至於明著發作我。”


    我沉默了一會,用力拍拍他的肩膀。


    “謝謝。”


    “你欠我的,記得就好,”薑尚笑著說,“倒是你們這一去,多多保重。”


    我開玩笑說:“實在不行,再回來投奔你唄。”


    薑尚的笑容漸漸斂去了,這個一直笑麵迎人的共工三先生,第一次在我麵前,露出了一副有些惆悵的表情。他盯著我看了一會,突然歎了口氣。


    “其實,你又何必非要走呢?”


    我正要回答,周圍三三兩兩的圍觀人群中,擠出來幾個人,我一看,是我居住的那個樹冠上的那些街坊們,大約有二十來個的樣子,有男有女,還有幾個孩子。領頭的是洪絲大叔。因為薑尚在的緣故,他們也沒有靠得太近,大叔走上前來,把一個獸皮包袱放到了我的手上。


    “倉老師,我們也是聽見熱鬧,趕過來瞧瞧,才知道你要走了。我趕緊讓婆娘收拾了一些肉幹吃食,街坊們還湊了一些獸皮褥子,給你路上帶著。”


    “倉先生,我們也是聽老絲說了,趕過來送你的。”


    我訝異非常,但還是老實地連連擺手道:“使不得。我都和大先生之間還有些不愉快,你們來送我,隻怕不太合適。”


    “先生們之間的事情我們不管,但倉先生有學問,性子又好,從來不擺什麽架子,我們這些隻有膀子力氣的粗人,都是佩服的。”


    “對,倉先生還教我們幾家的小畜生們認字,以後說不定哪個有了機緣,也能被哪個先生看中,收做弟子,一步登天。你們還不快謝謝先生?”


    幾個我平日閑暇時教過讀書寫字的小孩子走上來,有些笨拙,但恭敬地拱手道:“謝謝先生。”


    有一個小女孩,也不知是大人教的還是怎樣,竟上前來用小手拉著我的褲子,奶聲奶氣地說道,“先生,你不要走......我們還想知道孫猴子有沒有大鬧天空呢......”


    不知為什麽,我被他們弄得鼻子有些酸。


    可能是......感冒了吧。


    一旁的薑尚輕輕拍著我的肩膀。


    “其實師傅早就看出倉老弟閑雲野鶴,似乎心中了無牽掛。當初邀你們在共工小住的另一層含義,就是希望你能把共工氏族,當做是你的家。倉老弟,我虛長你幾歲,有些話,你說是說詞也好,但確是有幾分道理。你並非出生有熊氏族,何必非要巴巴地趕回去趟這渾水?大師姐說你是眼見大戰將起,請辭避禍,哥哥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但無根飄萍的日子,總歸不好過。人,還是要有個歸屬的。”


    他收回手去,拍拍自己的心口,“人還是要有個歸屬的,你的朋友、親人、街坊鄰居在哪裏,這個歸屬就在哪裏。人定了,你的心,也就定了。”


    他或許隻是勸說,但聽在我耳中,卻是五味陳雜。我的父母、親朋,乃至洪荒世界的小蛙、英招、熊靈,猶如走馬燈一樣在我腦中盤旋,縱觀這蒼莽世界,我竟也不知道我的歸屬在哪裏。


    我喃喃地說道:“此心歸處......是吾鄉。”


    “此心歸處是吾鄉。倉老弟果然妙語如珠,如今‘造字先生倉頡’,在族裏也算聲名遠播啊。”


    我收拾心神,站起來,拱手一禮。


    “多謝哥哥關心,隻是熊靈此去前途難卜,小弟實在不放心她一個人。大首領和哥哥的好意,隻能心領了。”


    薑尚歎了口氣,擺擺手。


    “你既然心意已決,也罷。你我也算相識一場,隻是世事難料,他日若是刀兵相見,恐怕就要生死各安天命了。”


    他的話裏帶著苦澀,我的心裏也不是滋味,按捺下那些別離的愁緒,我故作灑脫地說道:“這種時候,就該喝他三大碗烈酒!”


    “烈酒?”


    我笑笑,也不解釋,隻是說:“下次見麵,小弟給老哥你帶來便是,到時不管是敵是友,我們喝過再說。”


    薑尚也笑了:“那就這樣說定了。”


    我抬手示意他留步,又拱手向著洪絲大叔他們拜別。


    在薑尚和街坊們的目送中,我扶起熊靈,招呼上小東西,背上那個獸皮包袱,在這個二月的早晨,離開了我們生活學習了半年的共工氏族。


    前路詭譎雲湧,當時的我還不知道,曆史的車輪,在不遠的將來,不僅會拐彎,還會整個翻車,把這個天地間的一切,都撞了個支離破碎。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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