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橋寬闊得很,瞧著能並行四輛馬車。但是走在上麵的遊魂們卻都規規矩矩靠在右側,是以橋頭那一段路,略微有些堵。


    趁著排隊上橋,我四下裏望了一圈,定睛去看方才波光瀲灩的忘川,倒是吃了一驚。


    遠遠望著銀光閃閃的河麵,如今近著看了,才發覺那不是銀光,而是裏頭隨波浮沉的人頭。我忍住了第一眼的驚恐,接著細細打量。


    水中的人頭都皮包骨頭,乍一看似是骷髏,仔細看時才能看到那些人都嘴巴都微微開合著,似是念叨著什麽,隻是浪濤聲聲,將他們的聲音都蓋過去了。


    白無常已經解開了鎖著我手腕的鐵鏈子,見我望著水裏發呆,好心提醒我道:“姑姑小心著些,這些鬼都是走在橋上時不小心被拽下去的,下了這忘川就再也上不來,不能入輪回道了。”


    我聽見這話,才留神著橋上,卻發現這橋雖寬,卻沒有欄杆,且很低,走在邊上,忘川水隨時拍在那些遊魂腳板上,眼睜睜看著水裏伸出一隻枯骨似的手,將前頭看著水麵發愣的一個遊魂拽了下去。


    “世人都以為十八層地獄最是可怖,卻不知道這裏的卻都怕這忘川,過奈何橋時必須尤為小心,否則就得永生永世在這水裏不得翻身了。”


    我聽他說得嚴重,不免奇怪:“這水能不顧人生前善惡隨意撲人也就算了,怎的你們鬼差也不讓遊魂往中間走走?你瞧那當中那麽空,稍稍往中間走一走也沒什麽關係吧?”


    白無常卻一臉慌張示意我收聲:“橋中間是有大功德的人走的,姑姑小聲些,有些遊魂靈智未失,叫他們聽去了隻怕要惹出禍事來。(.好看的小說)”


    我急忙回頭四顧,萬幸並不曾有人注意到我們這裏。


    “抱歉謝爺,老身真該掌嘴。”


    “無妨無妨,姑姑小心腳下,前頭就到平心娘娘的湯棚子了。”


    我拿手搭了涼棚望了兩眼,果然前頭一射處似乎略有人聲。


    “小生知道姑姑此番來是為著探望故人,她在平心娘娘處當差,按理總該先拜見一下娘娘,不知姑姑可帶著什麽隨禮?”


    被他最後一句驚著了,我回過神,想起來自己出來時為防萬一,將壓箱底的那瓶寶貝從床底下搜羅出來,也就安心向著白無常點點頭:“謝爺放心。”


    遊魂們走得很慢,我隻能耐著性子跟在他們後邊,忽然聽見前麵隊伍裏爆發出一陣哭聲。


    一路上過來,期期艾艾的聲音聽了不少,已經對鬼哭沒有什麽感覺,這一聲哭卻像平地起的驚雷、六月裏的涼風,乍一聞聽叫人忽然生出許多哀愁來,莫名而來,趕也趕不走。


    “謝爺,這是……?”


    “哦,喝孟婆湯之前,鬼魂們可以上旁邊的望鄉台看一眼故裏,能看到自己死後家人的樣子,所以這一帶哭聲特別多。”


    原來如此,難怪這哭聲能叫我回神,隻因為裏頭是帶了感情的。


    於是我的腿腳十分自然地拐了個彎,往望鄉台那裏過去。


    “姑姑!”白無常的聲音十分溫和,臉上還帶了笑,鉗著我手腕的爪子卻極其十分有勁兒。


    “姑姑,小生唐突了,這望鄉台非過身之魂魄是上不去的,若是您的陽氣擾了他們,可就得大亂了。”


    我被他忽然的伸手嚇了一跳,也沒有細想他話裏破綻,見他執意不讓我上去,也就作罷。


    “姑姑,平心娘娘知道您來了,已經在那邊等著了。”


    都這樣了,我還怎麽過去開眼?


    “那行吧,我們過去。”


    走了兩步我才回過神來,白無常那是擺明了瞎掰的借口,我一路走了這麽久還跟著上了奈何橋,陽氣要擾早擾了,隻怕是望鄉台上有他們地府聖物之類,不好叫我看見吧。


    遠遠看見一位慈眉善目的婆婆,穿著麻布衣裳,腦後一個婦人髻,若不是那和藹過了頭的笑臉上浮著一層青白,就跟紫禁城裏的粗使嬤嬤們沒什麽區別。


    “平心娘娘安好。”我上前去行禮,從袖袋裏摸出備好的那瓶酒,雙手遞上去,“娘娘大約已知道了我是為什麽來的,這是給您的見麵禮,還請笑納。”


    孟婆接過我那酒,給了身邊的人,臉上是紋絲不動的笑。這笑初看時是慈眉善目,看久了,忍不住就起了雞皮疙瘩。


    孟婆轉過身去對著身邊一個老婦歪了歪頭,那老婦上前拉著我:“人間使客氣了,大家一同當差,不該這麽見外,請隨我來。”


    我看了白無常一眼,見他朝我微微點點頭,就放心跟著老婦走了。


    “人間使是來探望故人的?”


    來時走的是橋靠右的部分,這老婦人帶著我,直直往中間偏左的地方走,我才反應過來,這部分是專門給鬼差走的,謝必安忒周到了,帶我體驗黃泉路還想得這麽周到。


    “是,想必娘娘這裏已經收著信兒了,我的姐姐永平在娘娘這兒當差,前陣子總是遇見她托夢,想著是不是有什麽急事,於是就……”


    按說我是不能下來的,要下來必定要報批冥神與十殿閻羅,得了準才能下,至少從前婆婆是這麽告訴我的。


    那老婦卻說:“人間使太自謙了,您與平心娘娘同為幽冥司做事,按您師父的品階,平心娘娘見了您還要行禮,您卻還帶了隨禮過來,真是……”


    我腦子裏閃過從前婆婆歪在榻上吃我給她炸的花生米的樣子,就那樣一個拉裏邋遢的老太婆竟然還有什麽品階?!雖然覺得可能是孟婆搞錯了,不過我聽著仍舊十分受用,嘴上客套了兩句“哪裏哪裏”,嘴角已經扯到了耳朵跟上。


    老婦又與我閑扯了一些旁的,我分了一半精神聽著,另一半留意到迎麵走過來的牛頭馬麵。


    他二人是與我相熟的,既然此次來不準備去閻羅殿拜見,相熟的就少見一個好一點,也給白無常撇開些麻煩,於是隻低頭走路。


    他們經過我身邊時,依稀聽見兩句話。


    “望鄉台那人還不肯走?”


    “是啊!都站那兒三百多年了吧,脾氣真是夠倔的。”


    “怎麽不叫兄弟幾個給他扛下來?”


    “這你就不懂了吧?聽說他身帶軍功且受火神祝融庇佑,卻死在水裏,祝融上神為此覺得是共工上神故意下他麵子,天庭那裏為這事都掐了三百多年了還沒個結果,咱們地府水性,祝融上神分了一個眼睛留神著咱們呢,就怕咱們欺負望鄉台上那位爺!”


    “喲!來頭還真不小……”


    這明明說的是與我不相幹的事,卻憑白叫人聽了憂傷。


    “人間使,前頭就到了。”老婦的聲音響起來,拖回了我遊蕩的神思。


    孟婆的灶間也十分大,裏頭有五六個人在忙碌,老婦進去請了人出來,我在外頭等著。


    永平臉上罩著麵紗,口鼻處更厚幾層,見她似乎很累的樣子,我也沒什麽多餘的話想跟她說,於是開門見山:“二姐,你是不是給我托夢讓我別碰帝王淚了?”


    老婦原本叫了永平出來就站得遠遠的,我低聲說出這話後卻覺得她怎麽好像在我身邊一樣,回頭看了她一眼,還是在原地,略微放了心。


    永平低眉順眼站在我跟前,不複從前囂張樣子,聽見我問,淡淡說:“是,不能碰,我得進去了。”


    留我一個人站在門口發呆。


    她進去後,老婦就過來:“故人與人間使似有齟齬,既然已經見過了,還是就此回去的好。”


    我點點頭跟她出去,臨走前回頭看了一眼,正看到永平隔著窗棱看著我,臉上的麵紗已經摘了露出兩個眼睛,直直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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