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邊角的最後一絲紅霞,終是被黑雲給吞噬殆盡,黑幕將天地籠罩,幾點疏星不足引路,蓮城四下掌起了燈火,藥閣位置偏安一隅。[更新快,網站頁麵清爽,廣告少,無彈窗,最喜歡這種網站了,一定要好評]無星火蔓延,在黑暗中死寂。


    清荷取出火折子,在四方燈台上將燭盞點亮,幽幽明火緩緩將閣中映的暖亮,喬蔓青坐在茶案旁,眉目含霜,不語不動,右手四平八穩的擱在上麵,看起來頗有幾分“老子目前有火,生人勿進”的架勢。


    清荷猶豫了一番,還是道:“少主。要吃點東西麽?”


    喬蔓青不說話,似一字未聞。


    於是清荷又看向葉兮:“葉神醫。要吃點東西麽……”


    葉兮倒是好脾氣的很,倚在窗前,懶洋洋的看著外頭的景色,聞言笑了笑:“白玉翡翠不加糖。”


    清荷愣了愣,隨即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豆腐和青菜,額上不由滑了兩抹黑線,葉神醫……吃的可真簡單。


    藥閣設有小灶,清荷轉身出去,剛走到門口,便見天邊一彎弦月幽來,映的四下清輝如水,流雲在月身周浮動。將四周的雲色,渲染成了深深的藍,夜裏清池水的顏色,清荷頓下腳步,月出了。


    她轉身又走了回去,“葉神醫,要不去正廳吃吧。”


    葉兮抬眼看了看她,眸色諱莫如深,她因何要替喬彌竭力瞞著這個秘密?


    清荷在他的注視下心跳如鼓,額間險些滑了汗。指甲微微嵌進掌心裏,須臾,她終是敗下陣來,垂下目光,轉身正要走出去的時候,忽聽月下幽幽而來鬼哭:“兒啊,兒啊……”


    喬蔓青臉色遽變。她驟然起身:“什麽聲音?”


    清荷身形頓在當場,刹那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葉兮笑了:“猛鬼夜哭。”他話音剛落,身形驟然化作一抹白影,倏忽之間從窗前消失。


    喬蔓青看了清荷一眼,連忙亦是循聲而去,清荷僅怔了一瞬,便抬腳跟上。


    庭院中清冷月光,有青衣女子披頭散發,橫衝直撞,狀如瘋鬼,喉間聲聲淒喚,時而哀涼,時而慍怒:“兒啊,兒啊……娘好想你,娘好想你……言喻之!你還我喬郎……還我喬郎!”


    喬蔓青看的心驚不止:“這是誰?”


    清荷一把拉住喬蔓青:“少主,快走罷!小師弟不在這裏,沒人製得了她的!”


    葉兮淡道:“我不信。”


    “葉神醫!”清荷大急,葉兮道:“言喻之是誰?”


    清荷焦急之間無暇解釋,但見那青衣女子忽然轉向了這邊,喉間發出一聲似野獸般的怒吼,猛地朝這邊撲了過來:“還我喬郎!還我喬郎!”速度極快,幾乎成一抹殘影,葉兮驟然摟住喬蔓青腰身一旋,堪堪從那女子掌下擦身而過,喬蔓青尚餘驚心,便聞葉兮在耳邊道:“站在這裏,別動。”


    旋即腰間一鬆,眼角餘光隻見白衣一閃,隨後便見葉兮瞬間已到了那青衣女子身側,指間一抹寒光正要下去,忽然便聽一人怒道:“住手!”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下,連葉兮也不列外。(.無彈窗廣告)


    循聲看去,卻見喬彌一臉怒色匆匆而來,他上前含怒一把想要搡開葉兮,葉兮料他有此舉動,領他之前退了一步,喬彌搡了個空,更是大怒:“三人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婦人,你們好要臉麽!”


    清荷張張嘴,啞口無言,手無……縛雞之力?


    喬蔓青臉黑了黑:“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做老弱?她是老弱,我是殘廢?”


    喬彌怒道:“你們就是不能欺負她!”


    “誰欺負她了?”喬蔓青也怒。


    喬彌轉目瞪向葉兮,葉兮挺無辜的聳了聳肩,仰頭望了望天:“……多好的月色啊。”


    喬彌氣的滿臉通紅,麵頰上忽然輕輕覆上一抹冰涼,喬彌火氣稍融,去握了握那青衣女子冰冷的手,柔聲道:“別怕,有我在,你別怕。”


    青衣女子忽然嚶嚶哭了起來:“兒啊,娘以為你,又不見了……”


    “沒事,沒事。”喬彌忙道:“我在這兒。”


    喬蔓青幾乎瞠目結舌,她看向清荷:“怎,怎麽回事?”


    清荷咬咬唇,眸光有些複雜。


    葉兮道:“我給她把把脈?”


    喬彌狠狠瞪他一眼:“不要!”


    葉兮歎了口氣,雲淡風輕的甩了甩袖子,漫不經心道:“那你就由她瘋下去罷。”


    喬彌果然有些猶豫,默了半晌,道:“你們來藥閣做什麽?”隨後似想到了什麽,又有些發怒,腮幫鼓鼓的瞪向葉兮:“你讓我留在城主那兒用羅漢果替他解咳疾,分明是有意支開我!”


    似是看喬彌對葉兮態度不好,青衣女子隨即也對葉兮惡狠狠的叫了兩聲,喉間嗚嗚有聲,仿佛替他助威。


    葉兮笑笑:“真聰明。”


    喬彌怒吼:“你們來藥閣做什麽!”


    葉兮看看青衣女子:“抓鬼啊。”


    喬彌大怒:“你是鬼,你全家都是鬼!”他扭身立即伸手為青衣女子撥開麵前的亂發,將她的臉露於眾人麵前,怒道:“你們睜大眼睛仔細看看!是鬼麽?她不過是一個可憐婦人罷了!”


    清荷想攔,卻已來不及,青衣女子隱藏在那頭漆黑濃密的長發下後的那張臉露出後,她隻來得及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抬手遮目,不忍再看。


    喬蔓青頓如遭雷擊,猛地上前了一步:“她……”喉間顫抖,一時間再無法發聲。


    葉兮眸子深了深,手微揚,袖中穿出一根絲線,牢牢纏住青衣女子腕脈,隨即扯線把絲,喬彌正想攔,葉兮道:“想知道她怎麽會這樣,就別動!”


    喬彌果然沒再動,隻冷冷哼了一聲。


    喬蔓青有些怔神的看向清荷:“她是誰?”


    清荷垂了垂眸子:“我不知道。”


    喬蔓青冷笑:“你不知道?”


    “少主。”清荷咬咬唇:“我之前跟你說過,我懷疑夫人有孿生姐妹,可我不確定。上次我與碧蓮在街上所看見的人,以及在冰室前所看到的人,我無法確定她們是不是同一個人,如果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她一到晚上,就會變成這個樣子。(.棉、花‘糖’小‘說’)如果不是,她們之間,哪個是夫人,我也沒辦法確定。”


    喬蔓青目光落在喬彌身上,有些發冷:“你知道她是誰麽?”


    喬彌皺了皺眉:“不知道。”


    “不知道你還如此護著她?”


    喬彌凜然:“醫者仁心,見一可憐的瘋癲婦人遭人欺辱,我怎能不護?莫說是她,隨便見著哪一個,我都不會不管。”


    喬蔓青沒再說話,她看著青衣女子的那張臉,眸光一瞬有些幽然,即便是瘋了,也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就對一個人這樣好的……


    葉兮忽然收了絲線,將其卷進袖中,淡道:“夫人?已經沒有夫人了。”


    清荷抬眼看向葉兮,眸光中有些迷茫:“那怎麽會,白天夜裏仿若兩人?”


    葉兮道:“她病了,病得不輕。”


    “什麽病?”喬蔓青道。


    “能讓一個人白天夜裏仿若兩人得病。”葉兮笑道:“她應該受了不小的打擊,這個打擊,關乎於她的夫,子。”


    喬彌偏了偏頭:“離魂?”


    “小子應該看了不少醫術。”葉兮看向他,笑得有些意味不明:“得了離魂症的人,會特別清楚自己想要得到什麽,然後去尋,去找,比如,她在找她的兒子,她眼下認定你了,那就是你了。可是照目前的情況來看,白天的時候,她是記不得這段記憶的,隻有晚上,在一個特定的時間點裏,她會想起所有事情,然後被折磨的發瘋。”


    喬彌心裏一寒,將一個人折磨的發瘋的記憶,該是一段怎樣殘酷的經曆?他看了看柳荷衣,意外的發現,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無比的柔善慈和,她是把自己當作親兒子了吧?


    喬彌心中一疼,他無法想象她的丈夫與孩子究竟都發生了什麽,才能讓她變成這樣,他靠近柳荷衣,輕輕握了握她的手,抬眼看了看她,隻能用眼神安撫。


    喬蔓青忽然看向葉兮:“她不會隨便認兒子的,是麽?”


    喬彌心中一動,扭頭看過來:“什麽意思?”


    葉兮卻笑了笑,沒再說話。發病時隨便認得兒子,又豈會如此有目的性的夜夜前來相見?從清荷的神情中不難看的出來,這名女子,分明已是常客了,如此看來,喬夷修與柳荷衣之間的那條暗線,他終於,也算是摸清楚了。


    葉兮甩了甩袖子,笑道:“回去了。”便轉身離開,天這麽晚了,是該睡覺了。


    喬蔓青站在原地沒動,她緩緩抬眸,看了看喬彌,卻見喬彌也同時看向了她,兩人的目光中,俱多了些平日裏不曾見過的沉重,以及猶疑。


    喬蔓青想,這個青衣女子,便是她的姨娘了罷,喬彌,或許是她姨娘的兒子麽?可適才……她口中所說的喬郎,卻又是誰呢?喬蔓青唇角漫起一絲苦澀,應該不會……是喬夷修的吧?


    這些事情知道有什麽好呢?為什麽就非得將他們揭開?葉兮,做人……不可以這麽自私的。


    *


    長亭下水波粼粼,折射出月光,像極了鋪在夜色下的一麵麵鏡子,喬蔓青蜷縮膝蓋蹲在角落裏,仿似想將自己給生生的擠進那無窮的黑暗裏去,她看著水麵像星光閃爍般的光,怔怔地,直到,她的眸底也染上了星光。


    喬蔓青是這樣的,她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柳荷衣和柳蓮衣都長得一模一樣,柳蓮衣死後,喬夷修又找柳荷衣生個兒子,悄悄地養在蓮城裏,怎麽了?不就是沒告訴她麽?


    喬蔓青忽然想笑,難怪自己總是見不得喬彌呢,這中間隔著這樣一層關係,她喜歡他才怪呢。她果然笑了出來,笑得眼睛彎彎的。


    可柳荷衣現在要殺喬夷修啊,是不是當初她們姐妹接近喬夷修就是有目的的?後來發現了,就不歡而散了?最後弄得又愛又恨,相愛相殺?喬蔓青笑著笑著眼睛又哭了,真是精彩絕倫的一番好戲啊。


    可是,她一點也不想知道這些,真的,一點也不想知道。


    人活一輩子,總有一些事情是可以永遠讓它葬在塵土裏的,喬蔓青不明白,為什麽要將它們挖出來?用這樣一個直接的方式,掏心挖肺。


    她忽然把頭埋在了膝蓋裏,又慢吞吞的往角落裏蹭了蹭,抹了抹臉上的水,聽著心裏的一個聲音說,睡罷,睡醒了,就沒什麽了。


    隔水亭廊下,舒譽遠遠地看了看蜷在角落裏的那團黑影,不知該作何想,他眸色漸漸沉鬱,想上前,卻又最終退回了腳步,他掙紮數翻,忽然轉身,走向了來路。


    *


    葉兮的房門忽然被人踹開了。


    夜色濃重,葉兮還未就寢,他正在書案前不知寫著什麽,聽到響動,他擱下了筆,笑吟吟看著突兀而來的不速之客,不見絲毫惱意。


    “你非得查當年的事我不攔你,畢竟你也算是被蓮城所牽連,你有權利為自己著想。”


    葉兮笑了笑:“舒公子果然明事理多了。”


    舒譽忽然大怒,他驟然上前:“可你為什麽去藥閣時,要帶上青兒?!”


    葉兮挺無辜:“我沒帶,是她跟著我的。”


    “你不會趕走她麽?”


    “腿長她身上,我有什麽權利?”


    舒譽素來儒雅的風度徹底被葉兮消磨殆盡:“我勸青兒不要想當年的事,你倒好,將刀一把把的磨利了,寸寸去剜她心尖的肉!”


    葉兮笑了笑:“舒公子說的,真是太嚴重了。”


    “你有沒有良心?”舒譽驟然上前,恨不得揪住葉兮的領子,葉兮身子往一側移了移,摸了摸自己心口,淡淡笑道:“或許是有的,它還在跳。”


    舒譽深吸一口氣,抬手指向了門外:“葉兮,出去。”宏農巨才。


    葉兮道:“怎麽,蓮城已經輪到你做主了?”


    “我不想拆了喬家的房子!”


    葉兮了然,這意思,是要打架了,他微微笑道:“大家都是斯文人,做甚麽這麽粗魯?”


    舒譽不再廢話,直接上前開始動手,葉兮左閃右退的,還是被他給逼了出去,庭院裏自然是寬敞多了,舒譽掌風漸厲,招招到骨,葉兮隻躲,不進,也不還手,隻他的身子骨有幾分斤兩?多想些事也能倍感疲累而長眠之人,在這樣的攻勢之下,又還剩得了幾分退路?


    身形一滯,猛然被一掌拍肩,滑退數十餘米,他幾乎聽到自己肩骨錯位的聲音,難得卻還沒暈過去。


    葉兮直起身來,抹了抹唇邊的血,聲音輕的有些飄:“舒公子真是比想象中的粗魯多了,初見你時,明明還很儒雅的。”


    “我看得出青兒在乎你,我也知道她那夜是來你的房裏睡的!她這樣對你,就能說明你對她有多重要,可你現在到底是想怎麽樣?親手揭人傷疤,你怎麽做得出這種事來!?”


    舒譽攻勢不止,含怒而發,葉兮堪堪躲了兩下,又被一掌拍退,滑退數米,眼前黑了一瞬,旋即咽了口喉間的腥氣,直起身來,聲音輕的已經有些微的抖:“夠了。”


    舒譽還要再打,葉兮倏然抬眸看向他,眸子寒的如千年玄冰,將月華結霜,他說:“夠了。”


    舒譽湊近他,幾乎與他近在咫尺,葉兮沒退,舒譽些微咬牙:“葉兮,你真沒有良心!”


    葉兮笑了:“可能我真的沒有。”他看向舒譽:“舒公子,我們談個交易如何?”


    舒譽沉聲道:“我沒興趣!”轉身便走。


    葉兮輕道:“如果你沒興趣的話,蓮城喬家,會被一輩子追殺,這一次是喬夷修,下一次,就是喬蔓青。”


    舒譽步子猛地頓住:“什麽意思?”


    葉兮輕笑道:“蓮城在江湖上是舉足輕重的,若能查出風沭陽與朝廷勾結,派人接近喬夷修意圖拉攏而不得,反欲將其殺之,你說,諸葛山莊在江湖上,還立的了足麽?鳳桓矣在江湖最重要的棋子都被分崩瓦解了,蓮城今後,是不是會安穩許多呢?”


    舒譽眸光動了動,靜默片刻,他轉過身去,抬眼看向葉兮,眸光沉斂:“你查蓮城的事,是為了青兒今後的安穩?”


    “不。”葉兮道:“我是為了我自己,而你查,才是為了她。”


    “你想如何交易?”


    葉兮歎道:“你讓阿八跟了那青衣女子這麽久,知道的東西自然是比我多的,今夜我們在藥閣的那一鬧,他倒是看了好些熱鬧,有什麽有用的東西,也是時候該拿出來分享了,戲可不能白看。”


    舒譽冷笑了一聲:“葉神醫比舒某想象中的,要精明百倍。”


    葉兮客客氣氣的一笑:“就是有些燒腦了。”


    舒譽道:“那便請葉神醫到我房中一會。”


    “不了。”葉兮笑了笑:“改天罷,到了合適的時候,我自會去叨饒舒公子。”


    舒譽淡道:“那便恭候。”說罷,徑直轉身離開。


    葉兮看著舒譽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長廊拐角處,眼前的所有景象慢慢開始浮現出重影,腦中一片混沌,他抬腳走了一步,險些栽倒在地,旋即拿銀針刺了刺自己的虎口,稍稍提了些神智,才一步一步走回了房中去。


    關上房門,再走幾步,一頭栽倒進了床榻,眼一閉,陷進一片漆黑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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