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還未大亮,山門處便站了五六個人影。


    “雷霆,你當真要隨她下山?”蒼鬱蹙眉道,“終究,還是放不下?”


    雷霆偏頭看了看背上仍在昏迷的翟如,道。“若能放下,也不會等到現在了,”他神色一苦,朝眾人一揖道。“多謝成全。”


    “唉,”一貫笑意不減的花漣歎了口氣,“你該謝的,是小十一,若真等到師父醒來,便不止廢了修為這般簡單了。”他拍了拍雷霆的肩,“小十一這次看在你的份上私自放過翟如,日後怕是要曆一番天譴了,你勸著翟如些,莫叫她再鬧事了。”


    雷霆點了點頭,望著芳辰殿的方向,苦笑道:“十一,怕是再也不會見我了。”


    “你還要待在那裏多久。”蒼鬱偏頭看向一旁一株枝葉繁茂的古木,淡淡道,“這一別,還不知幾時才能再見。”


    樹枝動了動,未遲從樹上跳下來。麵上結著寒霜,冷聲道:“不見最好。”


    “十一,”雷霆歉然的笑笑,“對不住。”


    未遲身側的雙手攥成拳,沉默良久,深深看著雷霆道:“對不住我便留下,你還是我六師兄。”她喉間滾了滾,“我仍然留她一命,放她下山,你……”


    “對不住十一,”雷霆微笑著打斷她,“你仍有師兄們護著,可她,已經一無所有了。”


    未遲死死咬著下唇,一字一頓道:“冥、頑、不、靈!”


    “這大約便是劫罷,”雷霆朝她笑笑,“你也說,相思局,生死劫。”


    未遲猛地轉過身去背對他,恨聲道:“要走快走!省得我改了主意殺了她!”


    雷霆點了點頭。珍重的看了眾人一眼:“保重。”


    “雷霆!”未遲的背影有些蕭索,“下一次相見,你我便是仇敵了!”


    雷霆腳步一頓,也背對著她,半晌應道:“嗯。”


    “我不會手下留情!”未遲冷聲道,“你也不必!”


    “嗯。”


    未遲眼角滑下淚來。


    她想起曾經看過的話本子,那些叫她恨得牙癢癢,疼得心抽抽的故事。


    曾以性命相交,今後刀劍相向。


    晨風吹散山嵐,東方隱隱現出一輪紅日,新的一日已然來臨。


    幾人在山門處站了許久,鳥雀啾鳴,一切仿佛仍是歲月靜好的模樣。蒼鬱轉過身來拍了拍未遲的肩膀,輕聲道:“明明難過得很,卻非要說些狠話。”


    未遲吸了吸鼻子,舉袖胡亂抹去臉上淚痕,悶聲道:“大師兄,我真的,沒有做錯罷?”


    蒼鬱歎了口氣,看著已隱進層巒疊嶂中的那個黑點兒,道:“翟如不肯向善,老六不願放手,這麽做,大約是最好的結果了。”


    “唔……”未遲還是忍不住轉過身來,眺望著已經看不見的身影,“混賬師兄,居然……真的走了……”


    花漣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頭,安慰道:“興許有一天小六就想開了回來了呢?”他輕輕拂過未遲左眼的紗布,“眼下最要緊的,便是好好養傷,你放心好了小十一,”花漣笑嘻嘻的牽起她的手,“我們幾個,定不會讓你一個人受天譴的。”


    蒼鬱和四師兄也圍上來,笑著點點頭。


    未遲心中一暖,櫻唇一撇,假意嫌棄道:“那你們還愣著做什麽?還不該休息的休息,該修煉的修煉,省得到時候天雷劈一下便受不住了,剩下的還不是要我來扛!”她挽著他們的手臂,淺笑道,“賠本的買賣我可不幹!”


    “哈哈哈哈,你這個鬼靈精!”


    眾人一掃之前的沉鬱氣氛,振奮精神,著手恢複起不周山的事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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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太息宮中卻氣氛沉沉。


    東偏殿中陰暗幽冷,兩個人影一站一跪。


    “帝君……”姒嫿神色惴惴的看了看玄止,“原來太師叔便是琅華,我……”


    她猛地截住話頭,眼睜睜看著叱霄劍沒入自己的肩頭。


    玄止眸色陰冷,猛地抽出劍來,指向姒嫿的左眼,毫不留情的一劍劃過。


    “啊!”姒嫿捂著左眼在地上打起滾來,殷紅的血水順著指縫流出來,濺在她琉璃色的衣裙上,如同綻開朵朵妖異紅梅,“帝、帝君……”


    “傷她的代價,你承受不起。”玄止寒聲道。


    姒嫿披頭散發如同棄婦,她右眼滑下淚來,不甘心道:“為什麽是琅華!為什麽!”


    玄止冷冷瞥了她一眼,仿佛在看一個死人,劍影微閃,姒嫿的舌頭便被割了下來,她被突如其來的疼痛擊散了神識,暈死之前隻聽見玄止寒涼徹骨的聲音。


    “你太髒了,不配提她的名字。”


    玄止提著染血的叱霄劍出了東偏殿,晏離君早已候在一邊,眉間擰成個大大的“川”字。


    兩人配合,在東偏殿設下一個牢靠的結界,銅牆鐵壁,連隻蒼蠅也別想飛進去。


    “你下界曆劫正到關鍵處,此番叫你回來,對不住。”玄止道。


    晏離君皺眉看著一臉寒霜的玄止,擺手道:“什麽時候了還惦記這些小事,大不了重新曆一次就是了,”他挫敗的靠在欄杆上,有氣無力道,“司命下界去提我時隻說是出了天大的事,喂,玄止,你倒是說說,你怎的會讓她們倆打起來?”


    “君座,上神來時,帝君並不在宮中。”一旁的泉先忙替玄止撇清道。


    玄止擺了擺手,泉先施了一禮便退下了。


    “姒嫿這是發哪門子瘋,竟要去傷冉遺和琅華?”晏離皺眉道,“總不會,是她早就知道了未遲是琅華的事吧?”


    玄止點了點頭,道:“大約如此。”


    晏離掂了掂扇子,遲疑道:“說起來玄止,自從十方傀儡回來,我便覺得姒嫿有些古怪,”他狐疑的看著玄止,“你該不會瞞了我什麽吧?比如……那孩子是誰的?”


    “你覺得是誰的。”玄止淡淡道。


    “我覺得?”晏離咬唇道,“總歸不會是你的,你不是那樣的人,而當時你又語焉不詳的說姒嫿被勾挈重傷……”晏離頓了一頓,“難道是……勾挈的?”


    “並不是那孩子是勾挈的,”玄止道,“而是那孩子,就是勾挈。”


    “什麽!”晏離臉上一白,“他竟然以姒嫿為宿體,想托仙胎出生?”


    玄止麵色陰沉的點了點頭。


    “怪不得你要設這樣的結界了,”晏離驚魂未定的喃喃道,“那你沒理由攔著琅華啊,殺了勾挈,不是百利無害?”


    “聽白說,琅華魂魄中有勾挈一魄,”玄止眸色沉沉,右手已然成拳,“若宿體不存,她也危險。”


    晏離君目瞪口呆的盯著玄止,半晌才道:“琅華她……竟是勾挈半個魂魄容器?!”他有些緊張的來回踱著步子,“怪不得方才在淩霄殿,你沒說姒嫿是勾挈宿體的事,依著我長兄那般權衡利弊的性子,若知道了,必然要將兩人一道鎮入無幻海的!”


    玄止眼前浮起未遲渾身是血的樣子,眸中閃過痛意。


    “可是,琅華本身的魂魄也足夠強大了,就算殺了姒嫿,也不一定會有什麽危險的,”晏離皺眉道,“她勝算很大,也許能一舉平息所有事端,到時我們再想個法子將勾挈那一魄抽出來,不就行了?”嗎撲布扛。


    “你也說了是‘不一定’,”玄止蹙眉,“我不能拿她冒險,一絲一毫也不能。”


    晏離君沉默半晌,歎氣道:“可琅華並不知道宿體的事,隻看到你為了姒嫿傷了她,此番,怕是真的恨上你了。”


    玄止不置一詞,將杯中的涼茶一飲而盡。


    晏離君暗自苦惱一番,便起身去了聽白的方壺境。


    玄止靠在甘華樹幹上,抬頭看了看蒼翠的葉子,闔了眼喃喃道:“恨,總比忘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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