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春雨,洛陽大雨傾盆。


    心理谘詢管理所前,一輛裝飾低調的馬車駛來,穩穩停在門口。莫言非一身白色七重水紗裙從門中出來,身邊秋蟬打著傘遮去漫天的雨水。那廂,一個侍女打著傘從馬車上下來,攙著一個女子緩步走下馬車。女子一身白衣素裹,還披著粗麻的大氅,頭上絲毫未著釵環首飾。


    那女子的臉遮在傘下,站在台階之上的莫言非隻能看到她蒼白的唇色,對著身邊的小丫鬟示意了一下,丫鬟領命對莫言非說道:“我家小姐聽聞姑娘能解小姐的困局,不知可否叨擾。”莫言非唇邊綻開一個笑容,將門大開說道:“恭候多時。”


    那是莫言非記憶中第一次與沈雲何的相見。在那場滔天的大雨中,沈雲何白了張麵孔,隻身從揚州來到洛陽。


    今日雨水,窗外下著同三年前一樣的雨。莫言非望向外麵,同那日酒醉那般枕在自己的胳膊上,窗口大開,莫言非就那樣趴在窗邊,一言不發。


    章一


    “姑娘這樣總不是個辦法,”春梅幾人在廊下看著莫言非不禁擔憂道,見旁邊的人還端著西瓜沒停嘴,不禁推了她一把說道:“姑娘的病都成這樣了你倒還有心思吃呢。”夏雪驚叫起來:“你幹什麽呀,我好歹還是傷員呢,下手輕著點。”這爭執的聲音還想驚動了莫言非,她的視線朝這邊轉過來,唇邊帶著淺笑說:“我也要吃西瓜。”


    春梅忙不迭的去奪下夏雪手中的西瓜送到窗邊去,不顧夏雪在這邊喊著她還是傷員。


    “你那點皮肉傷也叫傷?菜刀劃的都比那口子大。”冬陽打她身邊經過說道。夏雪不服氣的站起來回:“若不是我詐死那月家小子能跑的那麽快嘛?”忽然冬陽和春梅都瞪了她一眼,夏雪這才恍然大悟,連忙去看莫言非的臉色,卻見莫言非並沒有太大的反應,隻是張嘴咬了一口西瓜。


    吩咐了冬陽陪著,春梅把夏雪拉到一邊去,食指狠狠的戳著她的腦袋數落道:“你好歹是一個間客,說話一點都不過腦子,這要是在外麵那你都死了多少次了?”夏雪笑嘻嘻的揉著腦門子說:“這麽多年了,我不是也沒死嘛。”夏雪親昵的拉住春梅的袖子:“要不是讓月行遠以為他得手了,他才不會跑路呢。那種負心人便是讓他死在外麵也不是我們姑娘的不是。”


    說起月行遠,春梅更是歎了口氣,不禁說道:“若是月公子能知道姑娘這片苦心,她如今也就不會這樣苦楚了。”夏雪點頭道:“依我說,姑娘這病也不是辦法,我看啊,仍舊是沈小姐的事起得頭,月將軍還火上澆油才會惹得如此。”春梅也又歎道:“這沈小姐當初與姑娘何等的投緣,可卻死的這樣不明不白,姑娘心中有愧啊。”說罷兩人都不由得望向莫言非房中的方向。


    沈家家主主母被強盜所殺。這個消息甫一傳入揚州,沈家各大商鋪的掌櫃便乘著馬車連蛇似的進了揚州城,比之過年還熱鬧。在靈堂之上拿著賬簿請小姐的話,今後的生意怎麽發展。沈雲何一身重孝,甫遭此大變,尚沒能緩過哀思來,卻被這幫催命鬼找上門了。


    沈雲何到底是商家之女,當即在正堂叫了家丁請了這幾位入門無孝的不恭不敬之人請出沈家大門,隨後又一一去客棧致歉,既打壓了他們的氣勢,又抬了幾位的麵子,滴水不漏的叫人說不出話來。


    第二日,這全國上上下下的掌櫃賬房皆來了個齊全,吃了昨日的虧,全部戴了白布麻衣才來靈前,先假惺惺的哭了幾聲,隨後便切入正題,要求沈雲何拿出沈家的印信來,理由是沈家隻餘一位小姐,小姐將來必是要嫁人的,這沈家的家財不能改了姓。


    沈家的這幾個掌櫃賬房哪個是省油的燈?一席話說的沈雲何不得不交出沈家大權,否則便是不守婦道,娼妓不如。沈雲何氣得直頭疼,寫字的速度又實比不上說話來的快,因此沈雲何被吃的死死的。


    這廂不知誰提了個話頭,說是要招贅,隨後大家七嘴八舌的便說開了,越說越偏了話題,沈雲何更沒有說話的餘地了。見狀沈雲何幹脆閉了眼睛往地上一躺,這種時候裝病誰也不會懷疑,因此沈雲何叫涼香在床上結結實實的躺了了幾天,方才帶著另一個家生子的丫鬟趕赴洛陽求助。


    “沈小姐的意思是,讓我安插人選在各個掌櫃提出的人裏?”莫言非問道,沈雲何拉過紙來接著寫道:是,他們執意要我交出印信,見我不允,又不好逼人太甚,方才做出樣子。隻怕這次安插進來的夫婿不會是善類。莫言非點了點頭,說:“你不用怕,我會幫你。”


    沈雲何眼裏忽然流出恨意,提筆寫道:若不是那人太過急功近利,我一家怕也不至落得這般田地。先時趁我年幼毒啞了我以示威嚇,逼著我父母為他提供錢財,爹娘好不容易得到寧王支持,卻……忽然這一筆被暈開在了紙上,莫言非忽然想起那日抄家……她伸手握住沈雲何的手說道:“你放心,我們定會護你周全……”沈雲何臉頰上掛著兩串銀珠抬起頭來,看了看莫言非,笑了笑,低頭在紙上寫道:聞聽妹妹也曾是啞女,如何竟能開口說話呢?


    “啪”的一聲,一枚晶瑩剔透的珠子不知道從哪裏砸到莫言非的麵前,蹦了兩蹦,穩穩的停在了莫言非眼前。


    “姑娘,可砸著你了?”夏雪忙跑來問道,“我們正在收拾客房,可巧這串珠子就落在這了,不知怎麽扯的竟斷了。”一串晶瑩剔透的透明手串就躺在夏雪的手裏,殷紅的穗子上還串著碧綠的珠子,這手串眼熟之至……


    “要送給我的麽?”


    “……”


    “怎麽隻點頭不說話呢?”


    “……”


    “真漂亮,謝謝非非。”


    “……”


    “行遠如今收了非兒的手串了,可要娶非兒回家?”


    “要!行遠今生非闕非不娶!”


    “呀,那這事可就說定了,小月公子可不許反悔,我和你娘這就找了媒人來寫婚書了。”


    “不反悔。”


    莫言非拿過夏雪手裏的珠串,熟練的把玻璃珠重新串起來,心下不禁有些憤憤然。當年母親真的就跟將軍夫人找了媒人寫了婚書,隻恨自己年紀小不懂事,隻能站在一邊拉著月行遠的衣角不說話。


    不知道那小子跑到哪裏了,現在滿世界都是通緝令……莫言非忽然有些擔心。他此行定是要去長安的,可誰能想到他會頂著通緝令往長安跑呢?


    “冬陽那邊可準備好了?”莫言非將手串修補好之後放回夏雪的手中問道,夏雪笑道:“姑娘放心吧,春梅的易容不是一般人能識破的。冬陽現在正在往邊關卯了勁的跑呢。”


    “可聽說了?那月家的公子逃到洛水鎮去了。”


    “月家的公子,不是通敵叛國的那個將軍麽?前兩日滿門抄斬的那個?”


    “可不許渾說!月將軍打了多少勝仗回來,若不是奸人所害,怎會落到如此地步……”


    “你才別渾說,要不要命了……”


    坐在茶館裏的戴著鬥笠的人忽然抖了一下,不由得抬起頭來,嘴角抿起一絲憤恨的表情。寧王明知道自己是來找麻煩的,還要莫言非這樣故布疑陣,讓他大搖大擺的去長安,這是在宣戰麽?


    “姑娘,該吃藥了。”春梅端著藥盒來和一碗清水,裏麵傳來陣陣柴胡的味道。莫言非卻隻是坐在書案後麵手不停書的寫著,頭也沒抬的回道:“放下吧,冬陽那邊可傳來消息了?”春梅皺著眉頭看著眼前一張張白帛,上麵寫滿了蠅頭小字,還不等開口,卻聽莫言非說道:“你把這些一一傳出去,教各地的人手皆準備好,若是哪邊露了差池,月行遠的行蹤皆會暴露,屆時一定要在全國故布疑陣,好歹能替他擋一擋。”話未說完筆下便寫完了一張白帛,換了另一張。


    春梅本想說什麽,卻聽莫言非歎息一般的說:“隻要到了寧王處,他便安全了……”


    “屬下就不信月行遠會這樣不小心被我們發現了蹤跡!”軍機重地兵部,一個大漢嚷道。“之前從邊關述職,便不見了蹤跡,想著定是以為醜事敗露便遁逃了!之前那麽久都沒人發現他,怎麽一下子就在洛水鎮找到人了?”有人冷哼道:“再狡猾的兔子也有露出馬腳的時候,他月行遠又不是什麽高人名士,當然也會出錯。這次是我們賺到了,速速派出官兵追剿,再晚指不定那小子就跑到哪去了!”一個老者撫著髯須緩緩說道:“還是小心為上。”


    一旁,坐在上首許久不言的人忽然開口說道:“他未必不是逃往邊疆去的,隻是這段時間沒漏蹤跡有些可疑,最大的可疑之處是,這段時間他去了哪裏?”說罷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說道:“月行遠自從邊關回來便音訊全無,若他已行到洛水鎮,應是三月之前的事,這三個月他又在何處?唯一的解釋隻有,有人將他藏起來了。”


    眾人聞言不禁點頭同意,這時那髯須老者問道:“那依聞大人隻見,眼下人手該如何分配呢?”聞道想了想,說:“眼下太子尚未追回,陛下又在病中,本官以為,仍是國本要緊,抽派出兩支小隊,一支追查洛水鎮月行遠的蹤跡,一支查訪一下,是何人私藏朝廷要犯。”


    “你說,小月真的通敵叛國了麽?”那個虯髯大漢問聞道。聞道用眼角示意了他一下,大漢看明白這層,方才扼腕離去。聞道看著遠方,心中默念:小月,我能幫你的隻有這些了……


    “開門開門,家裏有人麽?”心理谘詢管外忽然來了一群砸門。春梅忙出來應門道:“來了來了。”剛將門打開,便見一隊官兵闖入門來道:“奉兵部侍郎大人之命,查訪洛水鎮附近人家,幾位住在洛陽城濱,亦不能免,叨擾了。”那廂夏雪也出了來,倚在二門上靜靜的看著。春梅忙說道:“無妨無妨,幾位大人公幹便是,隻是宅中隻剩了我們兩個小婦人看家,還請各位達人手下留情,莫要難為我們兩個婦道人家。”說罷便叫夏雪去倒水。領頭的官兵見春梅說話如此客氣,也回道:“爺們幾個也是奉命行事,叨擾大姐了。”


    官兵在心理谘詢管裏各個房間查看,春梅和夏雪兩人就守在二門口,連眼皮也不動一下。搜查完了的官兵回來向隊長複命說沒查到,隊長方才拱手說道:“打攪了。這水我們就不喝了,還要去查下一家,有勞大姑娘。”春梅卻笑道:“幾位這水喝也無礙,到了這裏便當作自己家一樣,我家大人也不會怪罪幾位大哥的。”官兵怪道:“你家大人?”忽然那廂跑來一個身穿儒衣的老者喊道:“官爺!官爺!”


    那老者呼哧呼哧的跑到近前的時候方才呼哧呼哧的拜道:“下官,下官洛陽府衙的師爺,呼哧,呼哧……此間,此間乃是兵部侍郎聞大人外祖的宅子……”那隊長一下子便對春梅肅然起敬說道:“大姑娘,真是失禮了。”春梅隻將水遞上來笑道:“無妨,大人既無特殊吩咐,這裏便是也要查的。”隊長終於喝了水對春梅說道:“叨擾兩位姑娘了,這宅子也是一眼望到底,絲毫沒有藏人的跡象,我們這便去查下一家了。”春梅點頭說了聲辛苦,便目送著一隊人馬離去。


    人走的差不多了之後,夏雪才笑著走到那師爺的身邊說道:“活土地,你這老兒來的這樣慢,也不怕姑娘我狠狠的治你?”那被叫做活土地的老者連忙賠笑道:“夏姑娘,老兒我除了那公子的行蹤報晚了,還有哪次遲來了啊?”春梅也調笑活土地道:“你這活土地,洛陽城內有什麽是你不知道的?上次險些誤了事。若不是我們姑娘攔著,夏雪早就把你的胡子扯光了。”說著拆下二門的門邊,裏麵赫然一個小小的空間,恰好能容下一人,莫言非便從裏麵走出來。


    活土地見了莫言非,立刻恭敬的行了禮,道了句姑娘。莫言非卻沒什麽精神的點了點頭,便走進屋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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