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納蘭仙笑得更歡快了,“真的在想我?為師好幸福啊!”


    隨心依然魂不守舍,直到被偷得臉上一吻,才驚慌大叫:“師傅你做什麽?”


    他……他……怎麽可以親她?


    突然偷襲,太不公平了!


    “你好好收著醉花音,兩個月內,我定當再來拿取!”


    盡管暫時不是他的對手,但他還有一個活生生的天大弱點----不會任何武功的慕隨心。[]隻是時間問題,不急。


    天白羽是離開了,但隨心腦海裏一片混亂,甚至被納蘭仙抗回仙人閣都渾然不知。


    她呆呆地看著手中的秘笈,心中百轉千回。


    納蘭仙仿若無事人般,依然笑得歡:“小豬豬,在想什麽?在想為師嗎?”


    隨心呆呆的,竟如實應道:“嗯。”


    “哦?”納蘭仙笑得更歡快了,“真的在想我?為師好幸福啊!”


    隨心依然魂不守舍,直到被偷得臉上一吻,才驚慌大叫:“師傅你做什麽?”


    他……他……怎麽可以親她?


    突然偷襲,太不公平了!


    也不先……說一聲!


    不對!這好像不是問題的重點,就算先說了也不代表她一定就會同意啊!


    “總算醒過來了!”他坐在她身邊,見她驚慌失措的表情,笑容溫軟如風。


    隨心盯著他半晌,才問:“師傅,那書……真是你寫的?”到現在她還是有幾分難以相信。


    師傅隻是師傅,仙人閣的老板,貌美勝仙,古靈精怪。這樣的師傅突然和天下第一武林秘笈牽扯在一起,始終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壓抑在心間。


    為什麽呢?她不是非常渴望能學會天下第一的功夫嗎?當知道她師傅真的有此神功,為何反有一種莫名的苦痛彷徨不止?


    而他的過往,更是讓她痛得難以呼吸。


    她寧願他當真隻是一個普通人,平凡,踏實,除了動人美貌和愛欺負人,什麽都不會的師傅。


    納蘭仙笑容依舊,但心髒卻狂跳不已,像一個突然被暴晾在烈日下的毒咒:“沒錯,醉花音是我一時貪玩寫的,沒想到害人害己。”


    “所以師傅才千百個不願意拿回此書?”


    “嗯。”他的回答簡短而輕柔。


    “那書又是如何落到我爹手中的?”她眨眨一雙明亮分明的大眼睛,眼中隻有他的身影。


    納蘭仙垂下眼簾,想了想:“我以前遊蕩江湖時,與你爹有過數麵之緣。那日清靈山山頂上,你爹身為京城第一捕頭也在場,但並未與我動手。我背叛武林,背叛了白月仙莊,獨自走下山時,是你爹撿起掉下的醉花音追了上來。他要將書還給我,我跟他說我不要了。你爹想了想,便說暫時幫我保管,以後再還我。我當時哪裏還想得多,便隨口答應了。沒料他把承諾當真,如今無論如何要歸還於我。”


    隨心也低下頭:“你跟我爹是朋友?”


    “朋友倒稱不上,當年你爹做捕頭時名聲很好,隻是一直沒機會真正相識。”


    隨心一愣,突然明白為何爹會讓她來拜納蘭仙為師。


    爹,世間上根本沒有真正絕世的武功,是吧?


    所以當納蘭仙發現有越天城的人來了就躲了起來,因他不想和武林人碰麵。可善良的師傅又擔心她的安危,所以身在暗處,時刻不離她身邊。


    她眼中淚水打轉:“師傅,你說我是不是掃把星?如果我沒惹上那個天白羽,就不會給師傅帶來那麽多麻煩!師傅隻是想過平凡日子,我卻把一切都搞砸了!”


    天白羽居然說要動用越天城來抓師傅……就算師傅再厲害,那麽多人,師傅終究難以以一敵千、敵萬吧?


    納蘭仙見她清澈的雙目浸滿淚水,便輕抱住她,溫柔得不似往日那惡劣的師傅:“你確實是個蠢豬豬,那麽容易就輕信了別人,連自己置身危險都不知道。你可明白當為師看到你和那家夥說話時是多麽擔心?要知道,天下間會武功的人並非都像你爹那樣,還會有許多滿嘴甜言蜜語的危險男人……”


    他並非不懂自己胸口因何而悸動,他隻是害怕,怕一切曆史重演:“可我也是個笨蛋……”每次都喜歡上不該喜歡的女人。明知道危險不可為,還是要在最不該出現的時間現身,再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拋棄一切……隨心感覺到納蘭仙枕過來的臉上,竟有幾分濕。


    “小傻豬,不要理什麽武林了好嗎?你在仙人閣不是很開心嗎?每天和大家一起玩耍一起忙碌,不是也很快樂嗎?答應師傅,以後不要想那些煩人的事,不要學武功了,師傅會保護你的。我們一起經營仙人閣,讓所有姑娘都快快樂樂的,每天可以安然睡下笑著起來,天下間再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了。如果你真的還想學武功,那師傅教你,師傅可以把所有功夫都教給你。醉花音不算什麽,隻要你願意,師傅就把畢生武學都教給你!但不要去涉足什麽武林,不要再講什麽天下第一!世間的人都走失在爭奪第一頭銜的迷宮裏,你若也執迷下去是不會快樂的!”


    師傅何時說過這麽多話?


    他隻會欺負她,然後笑眯眯地欣賞她又氣又無奈的表情。


    可其實,師傅的欺負並不是欺負,師傅的玩耍並不是玩耍,師傅的愛笑也並不是愛笑,師傅隻是希望她能快樂。師傅不會搶奪別人的東西,不會為達到目的就隨便傷害別人,到最後還滿口仁義道德地將自己捧上天。


    為師就是喜歡欺負你,怎麽樣?


    師傅總是仰著頭笑得奸詐,然後用手指輕彈她的小腦袋瓜子。


    喜歡欺負她的師傅是那樣溫柔,溫柔到不願教給她一招一式的武功。


    “小豬豬,答應我,好嗎?”


    師傅的手明明那麽冰冷,此刻卻如灼熱燃燒中的烈焰,溫暖她的頸項和身體,而不畏這種溫暖是在燃燒他自己的身體。<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


    她心裏前所未有地彷徨,仿佛他不僅僅是師傅,也是她心頭最痛的那一點。


    眼淚沾濕了睫毛,卻沒有淌下。師傅的溫度,能把眼淚都蒸發。


    她想起駱星的笑聲,那樣幹脆利落,不帶任何雜質的笑聲,永遠是她目光注視的方向。


    她突然好想見駱星,從來沒有過的那麽想。


    清晨,整個城還在睡夢中,黃沙卷著塵土飛揚,幾匹快馬奔騰而上。山中有一座巨堡,坐立最佳地勢,易守難攻,是北方武林的象征,也是他們的榮耀。


    最前麵的黑馬在堡壘前長嘯停下,馬上一身青藍裝扮的年輕男子躍下。一眾仆人與門下百多名徒眾早恭候在此,為首的老人畢恭畢敬地鞠躬:“恭迎公子回城!”


    老仆說完,後麵一幹徒眾也鞠躬:“恭迎公子回城!”


    氣勢宏大,聲震萬裏,霎時林中飛出數十隻受驚的小鳥。


    男子笑著迎向老仆:“刀伯,何必勞煩您專門出來迎接,又不是什麽大事!”


    老仆卻不從:“老朽就是到了一百歲,也要親自在此恭迎少主、少主的孩子,越天城的子子輩輩,直到老朽化為黃土。”


    男子笑道:“就刀伯固執,說不過您。”


    後麵的天若翼等人也下了馬,天白羽將韁繩交給了其他下人,隨刀伯入內:“聽聞大哥又鬧事了?”


    “回少主,大少爺六天前突然發狠打向地牢的牆壁,雖然牆壁沒被打穿,但也毀了不少。我命人將大少爺轉入了另一個房間,也把他手腳上的枷鎖改短,鐵球加重,以免再出問題。”


    天白羽沒有回話,隻是眉頭深鎖。


    刀伯繼續道:“老爺氣得緊,說大少爺是要把他的城毀了,直叫我們殺了大少爺。此事牽涉甚多,老朽不好定奪,隻等少主回來決定。”


    天白羽麵色一沉:“大哥不能殺,此次我還想借用大哥的力量。”


    “是!”主子的話就是命令,現在他的主子不是老爺,而是越天城的新主人----天白羽。既然如此,天白羽說的話就是天命,無論如何都不得違背。


    “老朽已命人準備好了洗澡水和幹淨衣服,少主剛回來,一路辛苦了,也該好好休息……”


    “不用了!”天白羽不想浪費時間,“我要先去見大哥!”


    “少主請跟我來!”


    地牢是關押犯人或者嚴刑拷問之地,到處哀號連連。天白羽冷冷走過,視若無睹。


    父親說想做大事就必須放棄一些不必要的念頭。


    例如,無謂的同情,例如,無謂的善良。


    越天城不需用懦夫來統領,他不能成為一個失敗者,像大哥那樣。


    他必須成為王者。


    王者是一種結果,過程是什麽不重要。所以他要得到醉花音、毀滅納蘭仙,無論用何種手段。


    階梯一層接著一層,延綿不絕,似無底深淵,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隻有刀伯手上那根蠟燭是唯一的小光源,輕輕跳躍著。


    “少主,到了!”


    地牢的最深處,黑暗寂靜得沒有半絲人氣。


    天白羽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刀伯手中的燭火,慢慢靠近。


    先見得黑漆漆的鐵柱欄,根根比手腕粗,卻不難發現其中幾根鐵柱略有傾斜,上麵的掌印刻得分明,顯然使出此掌的人內功修為深不可測。


    緊跟著,他清楚地看見那人一雙暗如地底最深處的陰冷雙眸正緊緊盯著他的臉!無盡的黑暗中,天白羽竟無端地緊張起來!


    男人一身簡單布衫,在歲月的磨損下早已殘舊不堪。他的眼神暗淡無光,全無生氣,而覆蓋住半張臉的胡子,叫天白羽也揣摩不出他的表情。


    “我以為是誰,原來是你啊!”男人的聲音低啞,在陰冷的地牢中回蕩,略有餘音,“我睡得正香,你吵醒我了。”


    天白羽將燭火逼近,確認了他手腳上的粗重鐵鎖足夠限製他之後才寬下心,小聲應道:“對不起,大哥,我不知道你在休息。”


    聲音靜了下來,好半天,另一邊才有回應:“不知道就算了。你這次來是何事?又有哪個門派要倒黴了?”


    天白羽心驚起來,隱約中竟覺得哥哥在笑!可他看得分明,那人依舊是那一大把胡子,遮擋住所有表情。


    “這次,我是非常需要大哥的幫助,除了大哥,沒人能戰勝他了。”


    天白羽向刀伯示意。刀伯點點頭,從懷裏掏出一把巨大的鑰匙,將鐵門打開。又拿出小刀,走到那人身邊,鞠躬道:“大少爺,老朽得罪了!”他提起刀,開始給男人刮胡子。


    男人倒沒反抗,任他們擺弄,甚至覺得有點兒可笑,笑刀伯那無聊到極點的虛偽敬意。


    黑硬的長胡落地,露出一張淨白的麵容,隻是這並沒有給他增添幾分人氣。他的眼神依舊暗淡黑沉,仿佛他僅是一塊不會思考的石頭。


    刀伯又一鞠躬:“大少爺,我要暫時解開您的鎖鏈,請您小心點兒。”


    那句“小心”當然不是要男人小心別受傷,而是警告----若他真發起瘋來,刀伯就是拚上老命也會全力護主。


    男人漫不經心地閉上眼:“放心吧!我也很久沒看過太陽了,在看到陽光前,我不會蠢到自己放棄機會的。”言下之意,到了上麵他就不保證了。


    刀伯看看天白羽,見他依然肯定地點點頭,才繼續解鎖。


    “哐”一聲巨響,連接著厚實牆壁的百斤鎖鏈和鐵球掉落地上,男人站起身,伸伸手腳,很滿意自己的身體狀況。


    不等另兩人有反應,他徑直走出鐵牢,走到天白羽麵前,眯細雙眼盯著那根蠟燭。天白羽心裏略驚,不敢動半分。突然,男人伸手一把握住蠟燭的火苗,炙熱的火焰燒著皮膚,發出“滋滋”的聲響。[]


    “嗯,久違的溫暖,真舒服!”男人發出享受的讚歎。


    天白羽卻被此情景嚇呆了,盡管早知道大哥會有些瘋狂舉動,可沒想到他竟會做出如此不可理喻的舉動。


    一絲肉被燒焦的味道傳來,天白羽幾欲嘔吐。


    “怎麽了?”男人故做不解,“這裏可比上麵冷很多,身體不好多穿件衣服,病了怎麽辦?”


    天白羽不知該如何回答,隻覺喉嚨裏全是腥臭。幸好刀伯已鎖好鐵門走過來,拿下男人手中的蠟燭:“大少爺,這怎麽行呢?萬一蠟燭熄滅了,難道我們摸黑上去嗎?”


    “嗬嗬----”男人也不介意,翻轉手心,徑自去舔手上的燒痕。


    有刀伯在,天白羽才沒那麽緊張。三人一同出了地牢,刀伯負責帶男人去洗噪。全越天城就刀伯知道怎樣應對那人,自是不能離開。


    天白羽回到房間,洗換過衣服,便去拜見天勝----越天城的總主。


    東北的陰冷空氣透過窗戶傳進屋裏,卻比不過屋裏更冷的寒意。木輪椅上,蒼白頭發的老人斜瞟過門口的天白羽,搖搖幹瘦的手臂道:“多餘的話就免了,聽說你把那野獸放了出來?”


    消息也太靈通了吧!天白羽不覺冷汗涔涔,隻要麵對天勝,他總有種莫名的緊張:“是的,我此次必須借助大哥的力量!”


    老人突然跳起來,仿佛忘記了自己殘廢的下半身,撕扯著喉嚨道:“什麽大哥?那家夥配做你哥嗎?他是野獸!他是惡魔!他不是人!以後不許這麽稱呼他,隻能叫他雜碎!”


    天白羽輕咳:“我知道了,爹。”


    老人緩過氣,冷靜下來,才續道:“你說要用那東西,是做什麽?”


    “爹,我此番南下談商,發現醉花音在一個不懂武功的小姑娘手中。”


    “醉花音……”老人殘朽的臉上突然放出光芒。


    “正是,如能得此,我們越天城稱霸武林就不再是夢想,隻是……”


    “隻是什麽?”老人知道他後麵還有話。


    “隻是遇到了一個難以對付的人!”天白羽看看老人的神情,考慮是否該把對方的名字說出。


    “哼!”老人似全不放在心上,“有多難對付?我們越天城如今在江湖上的地位與能力,有什麽人是不能對付的?”


    天白羽頓一頓,慢慢吐出那幾個字:“那人是……白皓月……”


    老人怔住,久久,才再開口:“如此這般,才要用到那雜碎嗎?”


    “正是!”


    “好吧,”老人不再阻止,“隻是你萬事小心,可別被自己養的狗咬到了!”


    “孩兒知道!”


    天白羽慢慢退出屋外,方才異常的緊張終於恢複平靜。


    其實這十年來,他無數次瞞著父親利用大哥。雖然大哥這般瘋狂,但他知道,天下間根本沒有大哥的容身之處。瘋夠了也隻能回來做越天城的狗,做他有利的武器,留在那個黑暗地牢的最裏麵,每天暗無天日地活下去。


    隻等他有朝一日真的成為天下第一,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了那個瘋子!


    父親的話並非全無道理,誰知道以後的事?沒利用價值的東西,當然要盡快處理掉!


    讓大哥對付白皓月,無論結果怎樣他都沒有損失。


    天若翼和刀伯奉命帶他去白皓月所在,表麵說是引路,實則為監視。


    “白皓月是白月仙莊的二公子,但已被其父斷絕父子關係。他武藝高強,天資極高,十四歲時就在江湖嶄露頭角,從無敗戰。”刀伯一路上說著,側目看看身後馬背上那人,“大少爺,這些事是十五年前的,您還略有印象吧?”


    三匹白馬行走在山林中,被夾在中間的男人無神地看著遠方的景色,久久才回頭:“不知道。”


    刀伯也沒指望過此人會有像樣的回答,隻是以防他聽著聽著睡著罷了,便續道:“您最好有心理準備,此人不好對付。醉花音縹緲如霧,硬碰是沒用的,必須先想好對策。”


    “不需要什麽對策。”男人打斷刀伯的話,非常難得地答理了一句:“直接對戰,誰強誰弱,一上戰場就見分曉。”


    刀伯搖搖頭:“尋常辦法對付不了白皓月。聽聞他十分寵愛一個小徒弟,名喚慕隨心,就是她拿著秘笈。我們不妨先拿下此姑娘,後麵才好對付白皓月。”


    男人冷哼:“就像十二年前,用我娘拿下我一樣嗎?”


    穿過山林,穿過河川,越接近揚州,大家越緊張。隻有被監視的男人麵無表情,仿佛死人一般了無生氣,除了雙腳移動,按照另兩人的提供進食休息,再無更多反應。


    他如心死般無聲無息,到後來幾天,對刀伯和天若翼更是全無反應,仿佛他們不過在對空氣說話。


    但從北至南如此遙遠,難免遇到些意料之外的事。


    “把值錢的東西放下讓本老爺過目,滿意就放你們走!否則……哼哼,小心讓你們吃不完兜著走!”


    粗野的喊叫響遍這鮮有人煙的林間,不知從何處躥出二十多名壯漢,個個凶神惡煞,手握陰森森的利刃。


    天若翼右手摸向背後的長劍。刀伯心神氣閑,眼神中卻隱隱滲出殘忍的殺意。


    隻有中間那匹馬上的人,漫不經心,依然望著遠方的天,數著路過的雁隊有幾隻翅膀。


    山賊嘛,什麽地方都會有的,何必太吃驚。


    青雷抬起手,略為遮擋頭頂的豔陽。長年在黑暗中生活,實在不太習慣這樣的光亮。


    雖然已經遺忘了時間的感覺,但他依然可以從太陽的移動中大致猜測出,他真的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


    他們到底什麽時候才來找他?


    就在今天早上,他和刀伯還有那個白羽的跟班遇到了山賊。既然此番他是來鬥那個什麽白皓月的,那其他人就與他無關,也包括那批山賊。


    意外發生得很突然,他的不反抗並沒有讓他減少被攻擊,小毛賊亂喊著舉刀衝過來,他輕鬆地一躍閃過,居然一腳踩空,沒騎在馬背上,卻是一路滾下山來。


    果然,太久沒騎馬,生疏了。


    青雷站起身,拍掉身上的雜草,準備找點兒吃的填飽肚子再說,他可沒有在原地繼續等下去的義務。


    山林野地,隻要別太挑剔,到處都是食物。他從未把自己當人看待,便隨手扯下幾把果子往嘴裏塞,雖未能裹腹,卻可以暫時抵擋一下饑餓。


    而後他突然轉身一躍,撲向身後草叢中的白兔----“啊!”


    少女的驚叫並未讓他分神,隻是他的目標此刻正被少女摟在懷裏。他收起手,聲音淡而無神地道:“把兔子給我。”


    少女略顯驚慌,畢竟誰看到一個衣裝隨意、滿身雜草的大漢突然從林中冒出都會被嚇到。不過當隨心確定對方無神的眼中並沒有要傷害她的意圖時,才放寬心。


    “你要兔子做什麽?”她不過是途中看到一隻可愛的小兔,忍不住抱抱而已,也許對方和她一樣。


    青雷絕對沒有她那番無聊到極點的愛心泛濫,他簡單地吐出一個字:“吃。”


    正準備遞出的兔子又被狠狠地抱回了懷中,隨心緊張地盯著他:“不行!你不能吃它,它又沒有得罪你,你為什麽要傷害它?”


    青雷微微皺眉。吃喝拉撒都隻是活下去的方法,他沒有那麽多顧慮。於他而言,麵前的兔子隻代表食物,而非生命。如果有人阻礙,在他看來就是麻煩,要鏟除。


    但做額外的體力活兒不是他的習慣,在經曆過短時間的思想掙紮後,他決定再次向對方陳述,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餓。”


    “啊?”隨心突然覺得好無力,她根本無法跟這個人溝通嘛。


    青雷指指兔子:“食物。”然後指指自己的肚子,“餓了。”


    經過偉大的外星人不辭辛苦地添加了三個字的解釋後,隨心終於明白對方所言為何。可她哪裏忍心讓可愛的小兔子變成兔肉褒,於是忙翻開自己的包袱一通亂找:“你如果餓了,先吃我的食物好嗎?我拿我的食物跟你換小兔子,求求你不要殺害小兔子!”


    青雷愣了愣,疑惑地看著她:“你要把……你的食物給我?”


    “是啊!”隨心仰起笑臉,發現他手臂上赫然一道重重的刀痕,鮮血還在流:“天哪……你……你受傷了!”


    青雷低頭看向傷口。這是剛才和那群盜賊戰鬥時亂刀下被砍到的,雖然入肉三分,但他全無感覺,既不覺得痛也沒有包紮的必要。


    反正他隻是一頭野獸,是一個死人,是一個戰鬥工具。他隻為殺人而存活,其他的,什麽都不是!


    越天城中的每一個人都是這般說辭。既然不是人,又何須在意血液流光,是否會死呢?


    “你受傷了……”隨心看著那傷口都覺得鑽心痛,不明白這個人怎會如此不在乎。她忙從包袱中找出幹淨的布,伸手要觸碰青雷的傷。


    就在那一瞬,如觸電般,青雷用力揮開她的手,縱身跳開,眼中全是戒備,沒有了剛才的死氣。


    “不要碰我!”他咬著牙壓低聲音,全身處於備戰狀態。


    隨心怔住,沒料到他的反應竟會這般強烈:“可是你受傷了,如果不包紮會一直流血,會死的。”


    “不需要!”他吼道,全身毛孔豎起。


    他已習慣了在戰場上的生活,他太清楚人的本性了----隻要暴露出弱點就是死!每次隻要他受傷了,隻要他露出疲累的表情,他們就會群起攻之,每個人都想要他的命!


    所以他跟自己說,不痛,然後似乎就真的不會痛了。


    他不是人類,所以他不會死!


    隨心驚訝地看著他戒備的模樣,看著看著……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得那麽天真,仿佛在她麵前的不是一頭凶殘的野獸,而是一個固執的孩子。


    她的笑容,似漫山遍野的春花,不昂貴也不稀有,卻如斯動人可親,清風拂過,更是滿心陶醉的飄香。


    他看得有點兒癡了。


    這些年來他見到的每個人都隻會對他露出恐懼和厭惡的表情。


    有誰曾對他笑過嗎?


    有嗎?


    好像……太久了,久到他自己都想不起來了。


    “你好像野貓啊!”隨心笑道,“不用這麽害怕,我又不是要害你,我隻是要幫你包紮而已。”


    他緊緊盯著她,見她笑著走上前,然後蹲在自己身邊,拿起幹淨的布條,輕輕觸碰他的傷口。他不禁顫了一下,卻不知為何,沒有拒絕她。


    “你不用這麽怕啊!”她拉起他緊繃的手臂,一邊拭擦血跡,一邊道,“我剛認識駱星時,他也是這樣,對每個人都有戒心,誰都不親近,有人靠近他就擺臭臉!我就天天拉著他去我家吃飯呀,陪他玩呀,還偷偷瞞著他師傅分糖給他吃……”


    她仰起小腦袋,看向天空:“明明不是真的要別人走開,為什麽總是凶凶地趕對方走呢?”她又笑,平凡的臉上有著潮紅的暈。


    “駱星?”青雷喃喃地重複了一句,依然彷徨不清,如墮夢境。


    “對啊,他現在在京城,是我青梅竹馬的好朋友。個子小小的,臉圓圓的,長得比小姑娘還漂亮,可性子特別倔強!”


    “朋友……”他才不知道什麽朋友!他身邊隻有敵人,所有人都是敵人!


    他搖搖頭,企圖將這些幹擾自己思緒的困惑趕出腦海。咬著牙,低啞嘶吼:“從來沒有人為我包紮傷口……”


    隨心愣了愣,手上卻沒停:“那是因為你沒受過傷嗎?還是因為你一個人住?不管怎樣,你現在受傷了,而我又看到了,所以就為你包紮傷口咯。”


    “我不會給你任何好處的。”


    她一聽笑得更歡了:“我要好處做什麽?我和你根本素不相識吧?”


    “看!你說漏嘴了吧!我們根本不認識,你為什麽要對一個不認識的人這麽好?”


    隨心歎了口氣,不明白麵前這人怎會如此固執又小孩子氣:“給陌生人幫助是應該的啊!看到受傷的人為他包紮也是應該的,這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心頭居然蕩起一陣異樣的酸楚,長久以來,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影響他。而現在這感覺,又是什麽呢?


    “我……我不是人類……我隻是一個瘟疫,一個人人厭惡的存在,我……”他不知道要如何說服她,麵對她竟是從來沒有過的茫然與無助。他既不能殺她,也不能推開她,這讓他感覺自己分外軟弱。


    “你在說什麽啊?”隨心也忍不住有幾分怒了,不明白這男人明明這麽大的個子,怎麽比當年幼小的駱星還固執?“你就是一個人啊!我不知道其他人如何看待你,但你確確實實就是一個人!這世上每個人都有生存的權利,每個人都是平等的!”


    心裏的酸味,孵化開來。


    青雷看著麵前的少女,摸摸自己手臂上包紮漂亮的傷口,又痛又溫暖。他咬著牙,不願放掉最後一條守備的界線----“你憑什麽讓我相信你?”


    “你我素不相識,我又為何要騙你呢?”


    “你真的不會騙我?”他灰黑的心裏全是酸味,似有什麽在腐爛,發出了模糊的氣息,“如果……如果你騙了我,我會殺了你的!我會把你撕成碎片,讓你後悔一千遍不該欺騙我!”就像他殺過的每一個人那樣,讓他們死無全屍,嚐到最絕望的痛苦。


    隨心愣了愣,嫣然笑道:“好啊,如果我騙了你,你可以殺死我!”


    他更難受了,腐爛的臭味異樣蔓延開來:“你為什麽可以這麽輕易答應?”


    隨心撿起自己的包袱,看似全不在意,又似全部看透般清晰,雙眸清澈得可以映照出碧水藍天:“因為我根本沒打算騙你,當然可以許下任何承諾!”


    “你不會騙我?你不會背叛我?你讓我信任了你,如果事後又背叛我,我一定……”


    “是是是!”隨心雙手合什,“皇天在上,我慕隨心發誓,絕對不會欺騙、背叛這個人!否則就任他處置,要殺要打怎麽都可以!”


    她轉過頭,笑容明亮:“你這人怎麽如此固執啊!你剛才不是說餓了嗎?受了傷要好好休息,那邊有條小溪,你去洗洗臉和手,過來我給你吃的!”


    他愣愣地看著她,似乎已找不到心的方向。


    剛才,就在剛才,這個少女,說了什麽?


    她說,她絕對不會欺騙、背叛他?


    不會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任他如何哭喊都不予任何反應?不會把他關在黑暗的地牢裏不見天日?不會利用他的能力殺人謀利?


    不會……


    “我真的……什麽都沒有……”不知為什麽,淡如空物的心突然自卑起來,以前,他從不在乎這些的。


    “我知道!我看到了,你肚子很餓卻沒有食物,看來身上也沒有錢。如果沒有遇到我,你會把可憐的小兔子拿來做午餐。你確實什麽都沒有,所以我才要分你食物啊……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她又笑了,仍是那讓他消魂的天真笑容,“我叫慕隨心,要去京城找我的好朋友駱星,你呢?”


    他早以為沒有任何希望的自己形同死屍,就如他們大家所說的一樣。沒有希望,沒有心,隻有黑暗。


    算錯的人,是他,還是他們?


    十二年如寒冬的心射入了一抹陽光,它並不算很明亮,也不算很炙熱,僅僅就是一抹小小的陽光,橙紅的光束照在堆積如山的厚厚的雪地上。


    卻,足夠讓一隻冬眠心死的野獸抬起頭。


    這是意料之外的,他心裏很是清楚,但卻無法拒絕。


    他像中毒般喃出她想要的答案:“青雷,我是……天青雷。”他凝視著她,無法移動半分,“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那是一抹帶有魔法的陽光。


    她,會創造神話。


    “哐”


    清脆的聲響破碎在牆壁上,天白羽俊秀的臉頰上了多一道血痕,清晰可見。


    “早跟你說過,那個野獸是我們越天城的恥辱,你偏要用他招搖過市!我看你怎麽收這爛攤子!”


    輪椅上的老人青筋暴起,雖然年歲已高,手上的力道卻並未減弱,根本不在乎站在他對麵的,是自己唯一的兒子。


    是的,唯一的,因為另外那個丟失的並不是他的兒子。


    “沒用的東西!”


    天白羽立在原地,不敢擦臉上的血跡。天勝的話是他的聖旨,絕不能違背。


    他不是白羽的父親,是主人。


    他很清楚,在天勝心底,他也隻是一隻掛著“兒子”和“繼承人”名號的狗。


    “還戳在那裏幹什麽!再不把那劣畜找回來,你想毀了我們越天城嗎?”


    年邁的嘶叫伴隨拐杖打來,天白羽忙退出房間。屋外,刀伯和天若翼跪在門口。


    “老朽一時糊塗,居然把大少爺看丟,請處罰老朽!”


    天白羽右手握拳,雙眉緊皺,十指連心,竟握出血來,深深淺淺,滴在地上,開出一朵朵小紅花。


    他深吸口氣,才道:“刀伯你留在城裏保護越天城和爹。若翼!你馬上去準備,跟我南下找回大哥!”


    一切,本該按計劃進行!是誰攪亂了?大哥不是他的棋子嗎?不是一直以來都乖乖地任自己擺布、利用嗎?為什麽時至今日大哥才離開?他又能去哪裏?


    冥冥中,似乎有什麽改變了。


    雙手的痛清晰無比,臉頰上的傷口還帶著赤紅的印子,但這並不改他的瀟灑俊容,他所經之處,越天城每個人都敬仰地望著他。


    他是他們的神,很快,他也可以成為這個越天城,乃至全武林的神。


    隻要有那本秘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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