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星那小子說,你小時候許過承諾,如果對方成為一個最最最一流的武林高手,你就嫁給他。(.無彈窗廣告)”


    他笑得唇齒如月:“那麽,你找到那個最最最一流的武林高手了嗎?”


    …………


    好啊。你若能追到我,什麽都答應你。


    不要忘記,他答應過的。


    無論什麽。


    星月如畫,風冷難夢,庭院中滿地倒影宛如一幕幕昨日殘影,照得人斑駁不清,找不回屬於自己的那一道影子。自從離開越天城,隨心沒有一日能真正睡著。總是剛閉眼。就在黑暗中看到師傅滿身鮮血的畫麵,在驚惶慘叫中驚醒。


    她向來是一個活潑愛笑的女孩兒,可驟然間,仿佛遲來的成熟哀愁全壓在她那小小的肩膀上,天地都失了顏色,不複當初。


    她披了件外衣,默默行走在無人的庭院廊橋間。月黑風高,冷意滲入,可心早痛得麵目全非,又何來更凍更痛?


    驀然間,她停下腳步。


    廊橋的六角亭側的石階上,早坐著一個披著白衣的男子,隨意披散的烏絲妖嬈至極,雪肌墨瞳在月光的映照下仙邪難辨。恍若幻覺。


    他也看到了她,側過頭,似笑非笑,聲音微啞有些陌生:“睡不著?”


    她點點頭。走到他右側,靜靜坐下。怕他多想。想擠個無事的笑,卻說什麽也擠不出來。


    寒風月色披灑在沉默的兩人身上。有些莫名的尷尬。他和她都從沒這麽安靜過,許久不發一言,隻是怔怔地看著月光,看得銀白色的月亮都快滴出赤紅的鮮血來。


    那隻無知覺的右臂就這麽橫在他和她之間,如一把深深紮入她心髒的刀刃,血流不止,還緩慢地片片削切起來。


    “師傅。”終於,她先打破寂靜,“我聽敬月大哥提到。傳說有個很厲害很厲害的醫仙,任何疾病重症都能迎刃而解……”


    沒待她說完,他就打斷她,笑道:“那臭小子說的話你也敢信?已是數十年前的傳說,根本沒人見過。即使真有,恐怕也早就魂飛魄散了,難道真以為能長生不老嗎?有本事飛天成仙一個給我瞧瞧!”


    他依舊刻薄,嘴上不饒人。


    她望著月亮的目光,極為堅持:“不管是否是傳說,隻要還有一絲機會,我都不會輕易放棄。”


    他輕笑起來,仿佛聽到孩童的幼稚戲言,不置可否。


    “師傅不相信?”


    他聳聳肩,輕描淡寫:“不是不相信,是沒必要。”


    她望著他,整整半年光陰,她都這麽看著他。從前覺得他貌美勝仙,人間難見,比最動人的女子還美麗,比最壞的惡人還妖冶,任何人見到他都無法移開目光。


    可暮然回首,人人皆隻迷戀他的外表,誰又見過他的真心?


    越奪目,越孤獨。越孤獨,越奪目。


    說到底,俊美極致,更是將自己的傷痛哀愁全藏在這唯美的皮相下,掘地三尺,不讓任何人看見,連自己也將其當做不存在。


    她心頭顫動,好像生生被咬下心頭的一塊肉,痛不欲生。她忽然憤怒無比,看到地上一塊跌落的碎瓦,撿起就狠狠地插到自己的左掌上,頓時血流成河!


    納蘭仙驚嚇不已,就是做夢也想不到她會這麽做,忙撲上去搶過她手上的殘瓦:“你瘋了!”


    她抬起頭,一個字一個字地問:“現在,有必要了?”


    滿手赤紅她全然不理,隻咬牙切齒地瞪著他。他驚慌失措,又心痛又好笑又無奈,忙咬住自己右手的袖子,撕拉下一段布條,給她簡單包紮好。可隻有右手不便包紮,半天都卷不緊實。他看她紋絲不動,忙喚:“你也幫個手吧。”


    隨心這才冷淡地抬起手,拽住布條,協助他簡單包紮。


    幸好紮得不深,緊緊裹住,一下便止血了。隻是難得她麵色冰寒,撅著嘴,蹙著眉,顯然很是不滿,結果居然拿自己來發泄。


    他歎口氣,心頭刺刺麻麻的痛,怒極反笑:“我從不知道,你原來是如此偏激的性格。”


    她垂著腦袋,怔怔地看著包紮結實的左手,隻剩幾點猩紅,滲不出來。她突然有些恨自己,紮得太淺,不足以與他的左臂相提並論。


    原來想要同患難,也不容易。


    她神色堅定,全無悔意,蹙眉反譏:“若非到了生死一刻,我也從不知道,你其實一直有求死的絕望。”


    一抹夜風襲來,嘩啦啦地敲響庭院裏挺拔細長的竹枝,明明冬日清寒冷冽,卻淩霜傲雪,從不低頭。


    “師傅……”她頓住,目光清澈如雪水,不摻絲毫雜質:“不,納蘭仙!我隻是以前從沒想過,但不代表我不懂!”


    她激動地望著他,每一個字,都深深敲在自己的心髒上。豆團島技。


    尤其是“納蘭仙”三個字,震撼深刻。


    她不叫他師傅了?她不叫……


    是啊,懸崖絕壁,生死關頭,她不已經喊出了最真實的內心嗎?


    他不再是師傅,永遠都不是。


    從今往後,他隻是一個叫“納蘭仙”的男子,她也不是他的徒弟,隻是一個叫“慕隨心”的女子。


    他望著她眼中的堅定,突然明白已經再無法一笑混過去,不禁也收了笑意。蹙起眉梢,與她對視了許久,才沉道:“好,我發誓,以後再不會如此。”


    她咬著下唇,絲毫不讓:“但願你不是敷衍我。”


    他搖搖頭,異常肯定:“我永遠不會敷衍你。”


    她望著他精致奪目的五官,望到他的桃花帶笑媚眼,望到他眼底深處不為人知的哀痛神傷,也望到他心底的豁然明朗。終於,垂下眼睫。


    月光下,冷風處。


    像終於找到足以撫平過去種種傷與痛的支撐點,也跨過了漫長歲月中的孤獨,他們彼此靠近,額頭與額頭相觸,倚在一起。


    隨心閉上眼,感受著額間傳遞過來的溫暖。


    感受著他的溫度。


    在這個世間,有一個人對你來說是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便是從小玩到大的駱星,和寸步不離的青雷也無法代替,必須是他,隻有他。


    就像一場模糊美妙的幻夢,輕易不可求,要傷過痛過,才明白珍惜,明白何為真正的完美。<strong></strong>


    而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她也是他的夢。這種感覺真是前所未有的好。


    無論受了多少傷,再不是隻剩自己一個人舔傷口。


    “隨心……”


    聽到他的呼喊,她睜開眼,緩緩側過頭,才發現在庭院的尾處,角落盡頭,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筆挺的身影。她眯細眼仔細端詳,隻見淡青衣衫和白皙娃娃臉都隱於陰影處,黑灰模糊,看不清晰。但隻有那雙大大的明亮眼眸,分外顯眼,沒有了平日的溫柔含笑,多了一絲刺骨傷痛。


    發現她看過來,駱星沒有多逗留,掉頭就走,消失在轉角後麵。


    她驀然大驚,想起白日裏他強裝硬撐的笑意。為免她憂心,他說“傻丫頭,都說你胡思亂想了!”為免她內疚,他說:“放心!隻要你開心幸福,就是我最大的滿足。”


    不!


    她心頭撼動,左掌的白布深處似乎又滲出血水,分外刺痛。以往駱星看到她受傷,比自己受傷還心疼百倍,圍著她不停地轉,又安撫又哀歎,卻從不舍得責備她。但此刻他卻轉身就走了。因為知道從此她再不是那個遲鈍的童年玩伴,而是其他男人的女人。她和別的男子在月光下額頭相觸,情深意切,他再沒資格為她療傷,為她心痛!


    想起紫竹林下,小小的駱星抱著小小的她安撫了一整夜,用稚嫩的嗓音不停地說:“那從今以後,吃飯時我給你夾菜,睡不著時我為你唱歌,你摔倒了,我一定會抱著你,跟你說‘不痛不痛,一點兒都不痛’……”


    她倏然一驚,恨不能立即追上去,卻被一隻手緊緊拽住。


    “別去。”


    他再沒了平日的妖冶,突然麵色陰沉霸道,是一個戀愛中的男人才有的表情。手握得很緊很緊,絕不會給其他男人哪怕分毫的寬容。


    她深吸口氣,逐漸冷靜下來。幸好,他及時拉住了她。


    沒錯,她不該心軟。一時心軟,才是對駱星更大的殘忍。


    望著漆黑的轉角,從今往後,她再不能去追駱星了,也不能再理所當然地享受青雷的守護。她再不是那個單純的小女孩人,兩耳不聞世間事,一心隻幻武林夢。


    他也再不是仙人閣裏亦仙亦邪的妖媚老板,滿堂芳紅豔枝頭,不敵仙白醉蒼穹。


    無愛無愁,最是瀟灑,但那廢物般的右臂,始終垂在身側,如最毒的枷鎖,使他此生都無法再如昨日般瀟灑無拘。終究是傷了一道痛入心扉的疤痕,哪怕笑,也多了三分無奈。從此,世間再無那個完美的芳華絕世,隻剩殘雪帶傷。他再笑不出過去的炫然,她也回不到當初不知情為何物的純真。


    明明他依然在微笑,依然俊美無雙,妖冶到月光難及的唯美,可輕垂的眼睫下,那微微的顫動,勾起了深深埋藏的無奈,便是這一份無奈與傷痛,改變了他的溫暖和氣質,再變不回當初無一絲瑕疵的細膩奪目。


    她驀然雙瞳放大,呼吸困難,隻覺心肺俱痛。便是願意付出自己的一切,換回他那隻手臂!


    可世間的事,或許就是因為不完美,才最可貴。


    時間是單向的沙漏,永遠無法追回。她低頭苦笑,痛徹心扉,不禁搖頭自嘲:“總是要失去了,才知道什麽是自己真正最在乎的,我依然和五歲時一樣,就沒有絲毫成長。若非我天真,也不會累你至此。”


    他默默看著,看了半晌,“撲哧”一聲突然笑出來。


    他望著麵前這個少女。從懵懂無知的小女孩兒,不知情為何物,然後一步步,得到過,猶豫過,無措過,傷痛過,失去過,現在終於開了情心,跌入這渾濁的世界。


    情為砒霜,固然至美至幻,然而毒入五髒,便再抽不出來,再不可能如無知孩童般無欲無求地開開心心。就像此刻她的愁眉哀痛,因為他,因為他心底的傷,因為他手臂上的傷。


    他低下頭,靠到她耳邊,天下空茫無限,卻隻有她一人能聽見他暖暖的聲音:“你沒有錯,即使有,也是我們一起錯。二十多年來我都聰明自負,可時至今日我才發現,自己也不過是一個天真愚昧的笨蛋。”


    冬日天寒,可他吐出的灼熱氣息融化在她的頸項上,酥麻成霧。


    她泫然欲泣,低下頭,額頭枕在他的左肩上,按耐不住心頭的顫抖。


    她哆嗦著手,輕輕地,輕輕地,抓住他再無知覺的左臂,先不敢用力,可看他沒反應,反而狠狠掐住,恨不能將自己的十根指頭全陷入他的手臂中。


    但他還是淡淡地笑著,無絲毫痛覺。


    她緊緊咬著下唇,腥澀難忍,哽咽呼喚:“仙……仙仙……”


    他忍不住低頭一笑:“你怎麽也學仙人閣那幫壞丫頭,叫得我一點兒威嚴都沒有。”


    他柔柔地撫摸她的眼角,抬起,看到指尖上盈著一滴滾燙的淚水,熱到險些燙傷他的手指。


    她扁起嘴,帶著一抹不太習慣的撒嬌,低聲道:“可是,我覺得這樣喊……比較……比較可愛……”


    他伸出右手,狠狠樓她入懷,仰頭大笑。笑聲脆若珠玉墜地,在廊間回蕩不止,震動心魂。


    月光銀白如水,從窗口細細照探進來,滿屋白霜,觸手成冰。


    睡床上,他和她手牽著手,頭依著頭,微笑入夢。多日未嚐的安心,如今全凝成倦意,突然都壓在眼皮下,叫她再無力硬撐下去。


    他的懷抱,真的很溫暖很溫暖。


    他閉眼含笑,細長如弦的睫毛微微顫動,再沒有妖冶的表象,一如天下間所有普普通通的男子,心滿意足,拉著她的手,陪著她同尋夢寐。


    夜風吹起雪白色的窗紗,薄如蟬翼,在月光下輕輕舞動,如霜雪下的精靈。


    她睡得很沉,眼角懸掛著一滴欲墜未墜的晶瑩淚滴,始終不落。


    她知道,將來隻有一人會和她一起。她也隻願與這人一起。同甘共苦,相知相伴。


    他手臂上的傷是她心底永恒的疼痛,深不見底。可無論他有多少傷多少痛,至少從此有她相陪分擔,所以又覺得無比幸福。


    紅顏彈指昨日老,天雪一夜已白頭。<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


    江湖總有太多是非紛爭,沒人知道未來如何。或許明日他們又會墜落懸崖,生死相別,哭到喉嚨都沙啞,也挽不回最重要、最珍貴的人。


    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對這個江湖、這場命運,她真的非常渺小。


    可隻要有一線機會,她都願意嚐試。


    因為真正最寶貴的東西,從來不是外表與武功可度量的。


    當他與她手牽著手時,他不是當年江湖第一的傲慢天才,也不是淚灑清靈山的莽撞少年,更不是仙人閣裏懶洋洋又惡毒的老板。


    他是誰?


    江湖太冷漠,武功太強硬,還不如手牽著手,說說笑笑鬥鬥嘴,永遠陪在她身邊。


    隻要她知道他是誰,便夠了。


    晨光斜射入門扉,形成一道溫橘色的光芒。一隻小手輕輕伸入,從中間推開陳舊的木門。光芒迅速蔓延進這間普通的小屋,她立在門邊,頓了頓,緩緩步入屋中。


    廳裏沒人,廚房裏冒著些微滾煙。她走進廚房,見到一個背影,正料理著鍋中淡淡的稀粥。


    記得她離開時,那背影還挺直高大得很,不過一年時間,竟駝下身子,還帶著些微蒼老。


    她走上前,從後麵抱住那人,眼裏醞釀著些微濕潤,輕輕叫了聲:“爹。”


    慕元愣住,放下手裏的廚具,轉過身子,慈祥的微笑一如她離開時那般溫柔:“隨心,你回來了?”


    她眼裏的濕度終於把持不住,順著眼角滑落,在石磚地板上潤起了一滴水跡。也是到這一刻才知道,她是多麽需要這一句話。


    擦擦眼角,她甜甜一笑:“嗯,我回來了。”


    幾度折返,她終於回到了家。


    爹釀好粥,將其裝進一個小碗,送到她麵前。隨心端起碗,覺得稀粥中的甘甜幾乎將她融化。


    “爹做的粥果然是最好吃的!”


    “傻丫頭!”慕元摸摸女兒的小臉蛋兒,笑道,“你就隻有‘有所求’時才會叫得好聽,你當爹第一天被你哄啊?”


    “爹,我隻是……有點兒抱歉,回到京城這麽久,都沒回家來看你。”


    “所以說你是傻丫頭啊,難道爹會和你計較?駱星已經跟我說了,你有朋友重傷,當然要照料朋友優先。爹難道不會照顧自己嗎?”


    隨心想起去揚州以來遇到的種種,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又想到一年前離家時的情景,不由得扁起嘴巴:“爹當初還騙我……那個,根本就是一本成為武林高手的秘笈嘛!”


    慕元不以為然,依然笑嗬嗬的:“有納蘭仙在,天塌下來也輪不到你擔心,而且爹可不認為你是這麽膽小的孩子。”


    “爹你是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師傅頭上了!可是師傅……他現在……”


    隨心低著頭,唇瓣有絲微涼,慕元看出了她的心思,忙問:“他怎麽了?”


    她抬起頭,看著爹慈祥的麵容竟眼睛一紅,“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一麵忙著擦眼淚一麵忙著吃粥,於是斷斷續續地講述著這一年來發生的事情,包括師傅的,青雷的,還有仙人閣、越天城的,當然還有駱星的。


    將所有事情講完已近正午,慕元聽罷歎了口氣,忽然笑道:“這真是大大超出爹的預料,沒想到白皓月那小子居然挖走了我這野丫頭的心。哈哈----這次駱星該恨死我了吧?”


    “可是爹,師傅的手臂……”一提到這個她簡直要恨死自己了!如果師傅的手臂就此廢掉那……而且,她最近總是在苦惱著什麽。


    是什麽呢?是師傅失去的右臂?是青雷和天白羽的未來?是對駱星的失信?還是其他什麽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的事?


    “他們為什麽都對我那麽好呢?”


    像是在詢問,又像是在喃喃自語。她雖然滿不在意,但心裏也很清楚,她並不是多麽漂亮的一個人。天下之大,像她這樣的姑娘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可是,師傅放著仙人閣中傾城之貌的姑娘不理,隻抱住她;駱星在竹林寒冷的十月天,將衣服都蓋她身上,凍得雙手赤紫;青雷向她發誓承諾,今生今世,他會用盡自己的一切能力來守護她,犧牲一切,在所不惜。


    眼睫毛上沾染了幾分濕潤,她或許不聰明,或許不溫柔,或許沒有任何優點。


    可是……大家……


    見自家女兒這般苦惱,慕元卻笑了:“所以說你傻啊,如此簡單的道理,怎麽反而看不清了?簡單便是好啊,當年人人都在垂涎天下第一的白皓月,你卻偏偏隻看得到現在的納蘭仙。”


    “這世間的人啊,或多或少都被世俗影響,崇拜強者傷害弱者,人雲亦雲。納蘭仙寵你,是因為你心底沒有他最厭惡的世俗規條;青雷守護你,是因為你用平等的眼光看待他,讓他能重新做人;駱星愛你嘛,嗬嗬……還用我說嗎?”


    隨心小臉兒赤紅赤紅的,隻覺爹說的話那麽好聽。的確,天下間男女之間的感情,都是一本無字天書。書上說的什麽,若是能看懂,就不會有那麽多人為情而苦,憂鬱終生了。


    就像十六年前一個初夏的傍晚,她在燦若紅紗的夕陽下,哇哇墜地,帶著無限的寵愛與無奈,避不開,也躲不過,這場生老病死的輪回戲碼。


    一雙細柔溫暖的手將她輕輕抱起,微微搖晃。另一隻粗糙些的大手小心又仔細地撫摸著她的皺皺麵龐,溺愛之心表露無遺。


    “是女娃兒,叫什麽名字好呢?”


    兩人煩惱思索到半夜,女子才終於道:“叫隨心好了!如意隨心,不求大富大貴,隻盼她一生無憂無愁,樣樣喜歡的、想要的都稱心如意,才是最大的幸福。”


    男子喜道:“好好,稱心如意,再沒比這更好的名字了。”


    此時的她哇哇啼哭,白紙一張,不知人世險惡,不知人心難料。


    父母總是如此,盼望將最好的給孩子,難免天真了。其實生於紅塵,又怎可能樣樣隨心、樣樣如意?


    到頭來,還不是失去了才知道天地無情、人心叵測。想要稱心如意,守住自己最珍惜的平凡幸福,唯有先學會珍惜。


    敵不過自己,又如何能敵得過世事難料、日月無常呢?


    三年後。


    仙人閣。


    “隨心!隨心!”


    房外一陣急促的奔跑聲,即使沒見到來者,也知道隻有一人會如此急躁。隨心扔下手裏一堆堆呈山狀的各地武林邀請,整個人撲倒在已經沒有桌形的桌子上,氣若遊絲:“茹月,什麽事?”


    茹月衝得太快,到了門口來不及轉彎,一個急刹車,最後“砰”地撞進文件堆裏。


    “茹月,你沒事吧?”隨心拉起麵前的美人兒,拍拍她滿頭的灰,“什麽事這麽急?”


    茹月懶得管腦袋上的不潔,興奮地大叫:“你猜誰回來了?”


    “誰來了這麽激動?”隨心伸伸懶腰,一看到屋裏堆積如山的請柬,就想立刻昏倒,“就是皇帝哥哥來了,也解決不了我麵前這些煩惱。”


    茹月倒不以為然:“誰叫你是武林盟主,當然專門解決沒人願意解決的事啊!那些老奸巨猾的門派長老,好壞都推給你,你就是有十個分身也處理不完!”


    “這才是我最難理解的地方!”草食性恐龍終於暴走變身為肉食性,發出咆哮,“為什麽要我做武林盟主?無論哪個門派的掌門都比我適合一百倍啊!為什麽逼我這個什麽武功都不會的小女孩兒做武林盟主?”她真想什麽都不管,把這些塞滿房間的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扔出去!啊。門外的空氣明明那麽好的說!


    茹月笑嘻嘻地跳上桌子,從文件堆中挖出一盤梅花餅,舔舔手指自動品嚐起來:“你不是直闖江湖,連破三大門派,鏟除了西華門,還跑進皇宮救了皇帝老子,連皇太後的病也被你治好!現在你是皇帝的拜把妹子,誰不敬你三分?這武林盟主你是當之無愧!”


    “茹月!”不說還好,越說隨心越氣,“你明明知道這些都不是我願意做的!我根本什麽武功都不會,隻是老誤闖進那些倒黴事件中,師傅和你們大家也有幫忙啊,為什麽最後卻都變成是我解決的?”


    “嘿嘿,那是因為我們都懂得在適當時候開溜啊!”


    隨心瞪了她一眼:“你剛才大呼小叫的衝進來到底有什麽事?”


    “對對對!”茹月跳下桌子,不說她還真忘了,“有人回來了!”


    “所以說是誰回來讓你如此激動地衝進來?”


    “嗬嗬,是一個你很想見到的人啊!”茹月掩嘴偷笑。


    “所以問你是誰……”


    話未說完,背後的門口就被一個身影遮擋住,隨心抬起頭,卻不見來人,再朝後仰,終於見到那張永遠豔美勝天的臉----“小豬豬,這麽仰不怕閃著腰啊?”


    “師傅!”她那麽歡喜,彎身就要抱住他,可身子卻在往後摔,險些腦袋就要和地板親密接觸。他抬起左手,輕輕一拉,便將她卷入懷中,溫柔地抱著,享受三個月未見的思念解藥。


    “師傅,我好想你!”他身上全是醉人的香氣,把隨心薰得幾乎迷醉。


    她興奮又緊張地叫道:“師傅,這次的治療怎樣?”


    納蘭仙妖嬈一笑,右手捏起茹月手中的梅花餅:“要吃東西還是不成問題的。可惜……”說著,他眼神又暗淡下去。


    “可惜什麽?”隨心緊張地追問,直怕是什麽不好的消息。


    沒想到納蘭仙突然右手攬到她腰上,邪邪地笑道:“可惜想吃豆腐有點兒難度。”


    “師傅!”她怒吼著,揚手就給他一巴掌,卻撲了個空,某人感歎道:“抱歉啦,武林盟主大人,憑你想打到我還早了三百年!”


    “可惡的師傅!”什麽三百年啊,三年內她非得教訓他一頓不可,總不能被欺負一輩子啊!


    自三年前手臂斷裂以來,師傅廢掉的右臂一直是她心頭最痛的那根刺,無論什麽方法也無法治愈,大夫都說一個已經壞掉的東西怎可能恢複到完好?就是神仙降世也無能為力!


    她那麽絕望,直到一日清晨有人求見。來者是一個少年,肩上有一通靈白雕。


    納蘭仙見到少年,麵色頓時垮下來:“不過一隻手臂,怎麽連你也被引來了?”


    少年麵孔蒼白無血色,纖瘦單薄,好像重病快亡的病夫,不停地咳啊咳,肺都快咳出來了。可他看過納蘭仙的手臂,卻說:可以治好,讓手臂完好如初,隻是需要時間,不可急進。


    她問:多少時間?


    少年在一輪漫長的咳嗽後,答道:三十年。


    三十年。這是已逝的天下第一醫仙的弟子所說的約定時間。


    三十年究竟有多長呢?


    她才十六歲,三十年,對她來說太長了。可即使要她拿三十年的生命去換回他的手臂,她也心甘情願。


    這是她欠他的。


    一生一世。


    之後,納蘭仙“被迫”每年要花三個月的時間被送去治療。雖然他本人強烈反對並表示沒一隻手臂沒啥大不了的,但其他人罔顧他的意願,七手八腳地將他抬去治療。納蘭仙不禁抱怨,反正三十年後也是老頭子了,不管手臂能不能用,都沒什麽大影響了。


    可抱怨是無效的,在小豬豬的執著攻勢下他隻能棄械投降,無從反抗。


    天知道比起手臂能不能治好,每年有三個月時間不能欺負小豬豬對他來說更是酷刑!


    隨心輕輕托起師傅的右臂,小心翼翼的,好像那是她今生最重要的寶貝。


    納蘭仙看到她的表情,虔誠到仿佛願意拿出一切來換回這隻手臂。他已經許久沒喝過酒了,可是自從見到這隻小白豬,他就變得很容易醉。


    而且一醉倒下,至今仍無法醒來。


    他徹底迷上了這種醉倒的感覺,最近甚至覺得那場腐蝕了他十幾年的傷痛,開始有了減輕的跡象。


    是他的錯覺嗎?


    “小豬……”


    “隨心姐姐!”


    一團白花花的小東西撞到隨心的腿上,打斷了納蘭仙的話,並且一抱住隨心就不放了。隨心低下頭,看到一身白衣的小男孩兒抬起可愛俊美的麵孔,明亮的大眼睛閃爍如光,甜美的笑容能蠱惑全天下三歲到八十歲的女人,老少通殺,絕無放過。


    “小緣,你也跟師傅一起來了?”


    看,又一個女人成了他的笑容下的俘虜!隨心放開師傅的右臂,歡喜地抱起三歲的小男孩兒,在他可愛的小臉蛋兒上親了又親,親熱得納蘭仙恨不能屠殺了這隻小色鬼!


    “小緣……”納蘭仙美麗動人的麵孔呈現出想殺人的表情,十根利爪搓揉著關節發出怪異的響聲,“你爹好像忘了教你什麽叫男女授受不親啊!”


    白嫩嫩的小饅頭從隨心姐姐的胸口彈起來,瞅了瞅旁邊怒火中燒的納蘭仙,用無邪的稚聲蹦出兩個字:“人妖!”然後再次一頭埋進隨心的胸口,“隨心姐姐,二伯好可怕!”隨即兩隻大眼睛淌起淚花花,人見人憐。


    “小緣別怕,二伯和你開玩笑的。你肚子餓嗎?韓眉姐姐做了點心,我拿給你吃!”不行,小緣真是太可愛了!隨心忍不住一再蹭他的小臉蛋兒!回過頭,她一臉正色地道,“師傅,小緣還小,說話是直了一點兒。小孩子都這樣,你別斤斤計較!”


    什麽叫做“說話是直了一點兒”?什麽叫做他“斤斤計較”?而且重點是----“難道你也認為為師是人妖嗎?”


    可惡!敬月,你是故意弄這麽個小鬼來破壞他們兩人的感情的嗎?這混賬小鬼簡直是敬月的翻版!


    強忍住虐死那小鬼的衝動,納蘭仙回過頭對身後看到此幕邊笑得倒地翻滾邊不斷喊“二哥好萌”的茹月,柔聲一笑:“你家馬向君那個小少爺剛和我一道過來,正被閣裏的姑娘包圍著。唉,對一個三步不出‘閨門’的書生來說,被如此多美豔姑娘包圍可能是太刺激了點兒,剛才看他鼻血都快噴成噴泉了……”


    沒等納蘭仙說完,茹月已抽出配劍衝向前廳:“馬向君那豬頭,今天非閹了他不可!”隨心隻覺得身邊一陣旋風襲過,早失了她的身影。


    “呃,他們怎麽了?”隨心不解地回過頭。


    “沒什麽。”納蘭仙回給她一個童叟無欺的笑容,“可能肚子餓了,想去剁兩條香腸吃吃。”


    “好了。”納蘭仙從隨心懷中接過小緣,陪她走向大廳,“敬月將這小鬼放過來一個月,你有很多時間和他玩兒,不必急於一時。”


    “隨心姐……”


    不待小緣呼喚,納蘭仙就避開隨心的視線光速點了這小鬼的啞穴。哼!想和你二伯鬥,還早了一千年!


    “隨心,武林上的雜事忙嗎?如果不喜歡就別做什麽武林盟主了,那些人隻是看你好欺負,故意將這麻煩包袱推給你。”


    轉移話題,轉移話題!


    隨心撓撓頭:“真的很多麻煩事兒。不過大家都在幫我,我也學到了很多東西。”


    “如果什麽時候不想做了,盡管開口。我保證沒人能阻止你。”


    她嘻嘻一笑:“師傅你放心。”


    “說起來……”納蘭仙也是此時才想起那個很久沒提到的名字,“駱星那小子已經變成禦前帶刀侍衛了。我還以為這世上隻有晴王爺那種沒神經的人才會聘用他,原來我也高估了你那個皇帝哥哥的智慧。唉,自殺的途徑那麽多,何必一定要選這個最爛的呢?”


    “皇帝哥哥真的很賞識駱星,還老是叫駱星偷偷帶他出宮玩,駱星最近正頭痛呢!皇帝哥哥什麽都貪新鮮,又不知道喜歡上了哪裏的小家碧玉,天天朝思暮想,就念著出宮會情人。還有,青雷……”


    青雷?


    一聽到這個名字,納蘭仙全身的毛發都豎起來了。隨心卻麵色紅潤如蘋果:“青雷來信說,這些天有事要南下,順便過來揚州看看大家。”


    納蘭仙扁起嘴:其實不用這麽刻意“順便”啊!乖乖留在越天城不是很好?


    隨心一想到可以見到青雷,頓時歡快起來:“不知道青雷過得怎樣?肯定吃了不少苦頭吧?”


    青雷當初是被越天城拋棄的野獸,如今卻成為越天城的掌門,肯定很多人反對,也許還會給青雷難堪。


    納蘭仙鬱鬱不歡,隨口答道:“隻要有他那個陰魂不散的寶貝弟弟在,我看沒人敢得罪他,你不用替他擔心。”


    隨心也笑了:“這倒是。青雷太善良了,天白羽倒正好補足了他欠缺的那麵。”


    納蘭仙有些委屈,扔下手裏那個累贅的小“啞巴”,忽然環抱住隨心,嘴巴撅得老高:“小胖豬,人家三個月沒見你了。你就隻會抱其他男人,說其他男人說個不停……”


    隨心大笑:“師傅,你連小緣的醋也吃嗎?嗬嗬,小緣才三歲,怎麽算是男人!”


    她嗤笑,陽光映在她的小臉兒上春光明媚,能融化世間所有的不快。雲彩隨風飄動,為揚州這間普通藝樓的一角,帶來動徹心扉的光芒。


    他看著她的笑容,想看一輩子。


    雲馳風騁,歲月流逝,如夢似幻。


    四年前,他第一次見到她,也是在這裏。


    “我要找納蘭仙,我要學天下第一的武功。”


    他打了個哈欠,抬起她的小臉兒,用媚惑人心的妖美笑容清楚告訴她:“我不收徒弟,尤其是根本看不出是女孩子的野丫頭。”


    她用髒髒的小手拉住他素白如蓮的衣襟:“你就是納蘭仙?我爹有東西給你!”


    他庸懶地接過那本牛皮封麵的冊子,身心在刹那間凍僵。


    “拿回去,我不要!”


    “不行!我爹說一定要給你……”她話沒說完,納蘭仙已飛躍上了旁邊的屋頂,回過頭笑吟吟地看著她。


    隨心的驚訝沒維持兩秒,便立即衝進庭院,隨手拿起旁邊的一條木梯,搭在牆上,一麵吃力地爬上來,一麵艱難地遞出手裏的冊子:“我爹說了一定要給你,你怎麽可以逃……”


    他好驚訝,他第一次見到有女孩兒是搬著沉重的木梯來追他的,不禁微微一笑:“好啊,你若能追到我,什麽都答應你。”接著又飛躍至另一處屋頂,兩下消失在眾人的眼皮外。


    “你……你……”隨心張大嘴,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哼!她決定了的事從來不會輕易放棄!


    然後這一場追逐,追了足足四年。


    “駱星那小子說,你小時候許過承諾,如果對方成為一個最最最一流的武林高手,你就嫁給他。”


    “啊?”


    他笑得唇齒如月:“那麽,你找到那個最最最一流的武林高手了嗎?”


    ……


    好啊,你若能追到我,什麽都答應你。


    不要忘記,他答應過的。


    無論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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