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槐,嘖,這老乞頭喝酒居然還能喝得想起來名字,真是奇人。”


    方子軒從酒杯下抽出那張紙條,工整的字跡宛若書法大家的落筆,不過缺少了一些煙火氣息,倒平添了刻意模仿的痕跡。少年端起手邊的滿杯劍來春,懷揣笑意地喝下,剛準備提劍離開,目光不經意間落到桌上的那本淡黃破損的薄書上。


    薄紙書樣子屬實破爛,若是放在書攤位,怕是路人連瞧上半眼都難得。可偏偏那書封上殘缺的字,深深吸引了方子軒的眼睛。


    書封上隻剩下兩個還能依稀辯出的楷體字“仙凡”,二字中間破開了洞,能看到密集的書中內容。這書中內容倒是看著倒是像《道德經》那樣的文章,讀上幾行就讓人哈氣連天。方子軒看得困了,搖搖晃晃靠在床邊倒頭又睡了過去。


    這次,可不是醉的。


    ……


    都說世上無神,神在天宮做仙人。


    方子軒猛然睜開雙眼,胸口方才好像被萬千巨石壓著,陡然來的舒暢感不由地迫使他翻身坐起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等到氣息平緩,少年才發現自己剛剛身處的客棧客間變成了煙霧繚繞的一座孤島。


    說是孤島倒是說大,因為環顧四周隻有一方屋子大小的石墩架在淩空,四周繚繞的並不是霧氣而是滿頭深厚的雲層。雲層將少年包裹其中,卻又將這方天地的四周無盡的懸崖透露的顯而易見。


    方子軒環視周遭,原先放在胸口的手逐漸落在地上,觸摸到身旁裹著粗布的易融劍,手指慢慢聚攏將劍握緊緊握住,試探性地站起身,自上而下地俯視雲端天地,看到的依舊是望不穿的深厚雲層。


    少年皺著眉頭,轉過身走上幾步,俯身下望,仍舊是如此。


    這又是夢?


    方子軒第一感,世間絕不會有這種虛幻飄渺的地方。他依稀記得剛剛的自己是在小城客棧裏與一位衣衫襤褸的老乞丐喝酒,酒醒了倒也舒坦,看了老乞丐留下的字條和那本狗都不看的破書,結果又瞌睡了……


    所以這裏隻能是夢,可是夢裏會有如此真實的觸感嗎?方子軒握著易融劍的右手能夠親切地感受到劍鞘上裹著粗布的糙感,不僅如此,就連腳下踩著的泥土都仿佛有生命會呼吸一樣鬆軟。雲端的微風拂過少年發梢刮在眼角,錯亂有致,怎麽感覺都如同置身於方寸之中,絲毫不似夢遊心境。


    “裝神弄鬼,難不成還是什麽巫蠱之術?”


    方子軒瞧著不爽,謾罵一聲。


    “誒嘿,少年可不興出口成髒啊。”


    忽然自淩空有陣滄桑空靈之聲傳來,深厚浮雲如同被神斧所斬,敞開一道天幕扇門。扇門裏走出一位白衣老者,老者鶴發童顏,飄然不群,腳踩雲端微風落在方寸之上,笑道:“這位小友應該就是老槐所說的方小子吧。”


    方子軒雙目茫然看著自天門淩空而來的老神仙一時間晃了神,好在老神仙提到老槐,才讓少年回過來,急忙整理卷起的衣角和錯亂的鬢發,恭恭敬敬抱拳道:“老神仙!小子正是方子軒。”


    “哦?方子軒?好名字嘛,咳咳,不過少年來這人間方寸也是凡人機緣,你可有何求?”


    老神仙倒是和藹可親,笑著走上幾步,


    好似很久未來過這人間,想在方寸上留下腳印來證明又一次的下凡。老神仙每踩一步,泥土便沾著仙氣生出嫩綠的細芽,待到白衣老仙翁走遍方寸之地,原先灰黃色的土囊遍是翠綠。


    方子軒完全愣住,這算做是他頭一次見到神仙,與書本上描繪的談不上有何不同,但幾乎每一個細節都令人瞠目結舌。他不敢眨眼,生怕眨眼的微末空隙,仙人便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直到老神仙問話,少年才畢恭畢敬地答道:“小子無所求。”


    確切的說其實是方子軒所求的太多,若是方寸之地仙人臨凡,真能實現心中所念,少年想要兒時記憶中的芊茉妹妹健康成長,長命百歲;想要一生征戰的父皇方泠仍舊在世,英姿颯爽;想要和藹如父的師父落雲未赴雲州,歲歲平安;想要夏婉婷沒死;想要溫北活著……


    可是這些遺憾,終隻能是遺憾。人生在世,苦樂參半。遺憾二字雖說談不上輕如鴻毛,但終究如同一座大山坐落在內心深處,至死也難以平複。


    方子軒都明白,所以心中也算無所求。


    老神仙捋動胡須,端詳著麵前這位別無所求的少年,忽然他的眸子裏逐漸散發出驚詫的神色,無法置信道:


    “老夫以仙心觀汝,想知少年前世今生來世,可你六腑之內七星連珠,氣海雪山化神為影,身前身後一片混沌,究竟為何會這樣?”


    方子軒搖搖頭:“我也不知道,老神仙說的這些又是什麽意思?”


    見少年也是迷茫,老神仙隻好擺動衣袖從中拿出一卷竹簡湊近問道:“那你在凡間司何職?”


    方子軒想了想,答道:“當皇帝算麽?”


    當皇帝從少年口中說出輕描淡寫,卻把活了千年的老神仙嚇得不清。老神仙連連點頭歎氣,自言自語一邊說著怪不得,一邊翻閱空白竹簡,若有所悟道:“人間帝王自封天子,其實也隻是凡人罷了。可每每改朝換代,那紫微星便會臨凡降世,人間亦會有真正的天子,能夠救萬民於水火,建立新朝,世代延順。可現在人間九州兩域一荒一島絲毫未見亡國征兆,紫微星卻在此時臨凡,怪不得老夫看不透你身前身後,也猜不到你的前世今生來世。這天上與人間終有自身造化,萬萬不是我等成仙就能撼動的。”


    言罷,老神仙搖搖頭,伸手在方子軒眉宇輕點一下,繼續笑道:“九州天子,人間帝王,老槐和我說你明曉善惡,心地仁慈,老夫便贈你三分氣運,助你在這不亂之世,定江湖風浪,安天下諸侯。”


    “啊?什麽?”


    還沒等方子軒反應過來,天幕扇門已經合上。頓時浮雲蔽日,淩空方寸劇烈晃動起來,數不清的亂石滑崩,天地間忽而塌方。緊接著,少年眼前一黑。


    ……


    ……


    “要說就咱們這小城它又是好講的故事呢,誒,您還真不知道,那幾百年前咱們城裏那可是出現過兩位最接近武道巔峰,差一步就飛升成仙的,一位姓邱,一位姓李……”


    客棧裏說書人的聲音傳到躺在床邊的少年耳中,方子軒皺著眉緊閉著眼,聽得確實一清二楚。


    說書人醒木一拍,半開折扇輕搖言道:“說是這二位達到那武學巔峰臻極境,一


    個提劍破千軍,一個橫刀斬萬馬,終究是人間無敵,想著與天相鬥。後來這二人在古籍裏看到仙人臨凡的故事,說是仙也有正邪,邪仙降臨,萬裏河山沉寂,千裏屍橫遍野,世間鬼哭狼嚎。便合二人之力於一人,助其一人登仙途而飛升,傳說飛升的那位姓邱,留在人間那位姓李……”


    “姓什麽?”


    說書人說得盡興,雖然偶爾總要停頓下來組織語言,但這也能起到節目效果,吸引更多聽眾老爺。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居然這些聽眾裏還有人聽了半天沒聽清故事的主角姓甚名誰,這對於說書人來說算得上是極大的不尊重,這種問題說書人也向來不屑於回答。


    “姓什麽?”


    說書人沒有回答,那人問得倒是勤快。還沒等人說書的喝完一口茶,圍聚在的聽眾裏麵熟悉的聲音重複問道。


    “喂喂喂,誰啊,有病是吧,不知道爺講的是老酒神李槐李先生是吧?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問什麽,記不住你就繼續聽,不想聽就麻煩您出門右手邊左轉換個地方喝酒吃飯,可以嗎?”


    說書人甩下脖子上掛著的毛巾,沒好氣地擺下話來,眼睛則左右環顧,想看看這問話的人會不會露出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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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子軒站在說書人的身後,伸手搭在其肩膀上,語重心長道:“其實我是想問那位姓李的老酒神叫什麽名字。”


    問倒是也沒問,說書人自己說出了老酒神仙的名字就叫李槐。方子軒心頭一顫,那昨日一天與自己喝的酩酊死醉的老乞丐也叫李槐,若是這二者同為一人,豈不真的是夢見了仙人也遇見了仙人。


    說書人看著奇怪的少年拍完他的肩膀就莫名喜悅地離開一時不知所措,愣在原地半天憋不出一個字來,隻好罵罵咧咧地草草收場準備回家休息。


    沿著小城街的窄小巷子,說書人背著物件,心中自然不爽。本來如果今日這從老書上看來的老城兩神仙的故事講完可以掙得盆滿缽滿,誰曾想會被一個奇怪的少年給打亂。正當說書人氣得想要踹牆時,他忽然聽到前麵的巷子裏傳來適才在客棧裏的少年聲音。


    方子軒站在巷口與坐在巷子深處的邋遢老乞丐四目相對,抱拳言道:“李槐李老前輩,我們又見麵了。”


    躲在老巷外的說書人聽著少年言語,眯著眼睛想要看清巷子裏的人到底是誰。等到他困難地看清時才發現,被少年以自己說書裏的李槐前輩相稱的竟然是小城裏出了名的乞丐老臭頭,這氣瞬間不打一處來。


    正當說書人要走進巷子理論時,那老臭乞丐居然笑著應答道:“什麽老神仙不過是活了兩百多年的老不死罷了。”


    兩?兩百年!說書人一臉震驚。


    方子軒亦是一臉驚詫,剛要上前問些什麽。李槐抬起手,憑空劃出氣勁輕鬆將已是臻極境的方子軒擋在麵前三步外的地方,說道:“方小子,好酒呢!值得!值得!話說今早的朝陽格外的美,老夫也一樣值得!那個……老夫若有來世,好酒等你再請我喝!”


    言罷,李槐坐南朝北,麵對著老山上那棵早就枯死,今朝卻發出嫩芽老槐樹,感歎一聲,隨後便自絕 經脈,斷了氣息。


    方子軒默默站在那裏,孤獨的身影,蕭條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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