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神細聽,周遭竟是一絲聲響也無。她試探著睜了眼,無量與齊王早已不見,蘇慕站在她麵前。伸手替她拭了額頭細汗,一雙漆黑眸子深不見底認真望著她:“莫怕,你看到了什麽?”


    錦帕試探著拽了蘇慕衣袖,愣愣的不願意說話。蘇慕也不催她,伸手將她撈進懷裏:“我曉得你剛才很害怕,隻是玄龍幻境需得自己走出來,錦帕如今已變得很厲害,可以自己化險為夷,吾很開心。”


    錦帕靠近他胸膛,鼻尖縈繞的是若有若無的竹香,靜謐又安心,她抹了抹眼睛:“方才我在幻境裏被樹妖欺負的很厲害,仙君曉不曉得?”


    蘇慕搖一搖頭:“恩。還有呢?”


    錦帕扳著手指細數:“我在幻境裏瞧見,小狸說蒹葭姑娘已經被樹妖害死,無量神君要殺了齊王,還有,仙君與琳琅仙子好逍遙,半點也不曾理睬我。”抬頭瞪一瞪蘇慕,“仙君真是太討厭了。”


    蘇慕笑的無奈:“是是是,吾真是太討厭了。”


    錦帕伸手掛在蘇慕脖間,湊上前問:“為何神君未曾進入幻境?”


    蘇慕麵上浮出一絲欠揍的得意:“這個嘛,自是因為本仙君是九重天一等一的仙君,這等雕蟲小技,本君自是不以為意。”


    錦帕咽了咽口水,從前隻曉得蘇慕自傲,未曾想已經到了這般不可救藥的程度,訕笑著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那二等二的無量神君呢?是不是也不以為意?”


    蘇慕握了她手,悠悠道:“為何一出幻境又是齊王又是無量,吾竟不知錦帕心中藏了這麽多男人,嘖,難道是對吾不滿意?”


    錦帕縮在蘇慕懷中紅著臉緊張的無語倫次,聽罷急的便要掙脫懷抱解釋。攬著自己那雙臂卻不動聲色緊了幾分,蘇慕冷冽嗓音在耳邊低低響起:“方才才覺得你有些聰明了,怎的此刻又這般好騙。”


    “吾不入這玄龍幻陣,是因吾有天演術傍身,天演本就是世間一等的幻術,壓製了玄龍幻象。那時你莽撞吃了這幻境中的果子,誤打誤撞竟跌進了幻陣陣眼。吾擔心你又危險,與你同食一果,進了同一幻象。”


    錦帕點點頭,忍了片刻終於忍不住道:“那無量神君呢?我不是惦記他,僅是…朋友之誼。”


    蘇慕笑的無奈又暢然:“吾僅是開個玩笑,不必如此小心。”隨即正了神色道:“無量心中記掛蒹葭,怕是已食了幻果進了幻境。他用情至深,怕是此刻幻境中溫柔鄉,正中他軟肋。”


    錦帕啊的一聲道:“怎麽辦?”


    蘇慕道:“無妨,此刻你的幻象已破,吾念了天演訣入無量幻境,但幻境之中,若是我們莽撞大意,怕是會害的無量一生被困,需得小心行事。”


    錦帕點點頭,蘇慕以手為刃,齊齊在二人手腕割出一道血口,將玉蕭置於傷口之上,玉蕭染了血色,竟通體發紅,蘇慕凝神念了訣,錦帕隻覺得重心不穩,強烈刺眼的光中,沒入另一個世界。


    是最熟悉的地方。


    一方竹林,顯得清幽雅趣,竹林內窄窄一條小道蜿蜒至深,這裏的花草樹木都是她親手侍弄。錦帕正疑惑著想要問蘇慕,卻瞧見無量渾身沾滿鮮血,扶著道旁翠竹,腳步虛浮踉蹌地走進竹林深處,蘇慕朝錦帕使了眼色,二人尾隨無量而去。


    錦帕瞧見四周都無什麽遮掩,緊張的貼著牆角前進,賊眉鼠目勘察敵情的時候,卻望見蘇慕背了手,優哉遊哉大搖大擺地走在路中央。


    錦帕急的拉了蘇慕就撅了嘴訓斥:“仙君莫要大意,若是被發現了可怎生是好?”蘇慕麵無表情的望了她一眼:“吾何時說過,他們看得見我們?”


    錦帕僵了一僵,露出一副不想說話的表情:“我早就知道了,隻是,隻是,小心為上。”


    蘇慕兀自笑的揶揄,也不等錦帕,抬腳便往前走。錦帕顧不上丟臉急急追上道:“等等我,等等我。”


    無量繞過蜿蜒幾道彎,已進竹林深處。這林深處竟別有洞天,滿眼的綠意,幾尾珍稀的仙鯉在溪水中遊動。不遠處一方小閣樓,無量抬頭望了望,神色有些鬆動。咬了牙走近閣樓。


    蘇慕歎了口氣:“吾不曾猜錯,浩蕩千年,他還是不曾放下。”又低頭瞧了錦帕一眼耐心解釋道:“無量第一次遇到蒹葭,彼時蒹葭還是凡人,無量為她犯了天條,蒹葭偏是個命薄的,不過二十就去了,算得二人相處不過一夜,不曾想他竟掛懷至此。”


    錦帕似懂非懂點了點頭,眼見無量進了閣樓。雖說此刻幻境中無人瞧得見自己,但本著偷窺的基本職業道德,仍是固執地拉著蘇慕蹲在了窗下,偷偷戳破一點新糊的宣窗,覷眼向裏瞧去。


    蘇慕在他身側抱臂觀賞,錦帕得了閑,頗有些獻寶道:“仙君要不要也來瞧瞧,我可以在旁邊再戳一個洞。”


    蘇慕一副不願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的樣子,錦帕討了沒趣,訕訕的將頭扭了回去繼續偷窺。瞧間閣樓內景象,驚得呼出一聲:“仙君,這這這…”蘇慕繼續麵無表情:“他來這穹華殿是找我的,故你在裏麵仍能瞧見一模一樣的一個蘇慕。那時蒹葭已死,無量受了八十一道蝕仙骨鞭,吾未曾想他如此執著,下了刑台便來了我穹華殿,僅是想借我穹華殿纂天鏡一觀,瞧一瞧蒹葭死前未說完的那句話。”


    閣內一拍冷清氣象,那是千年前的蘇慕,仍是高山寒雪的冰冷氣質,麵無波瀾的抬起手道:“怎麽來的這般快?身上的傷不用將養將養?”


    無量忍了滿身傷痛,傷口猙獰流出鮮血,浸染了一襲黑衣。嘴角扯出一個不禁意的笑:“受鞭的時候吾就在想,她等了吾那麽久,一定有很多話想說,她最可惜的事情是什麽呢?吾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直到八十一道蝕仙骨鞭落完,仙官推了吾下台,吾也不曾想到。說來也怪,這鞭子也不甚疼。”


    蝕仙骨鞭是九重天一大酷刑,浸了蝕骨的仙泉,鞭上細細鑲了八十一根仙釘,分了九道鞭節。狠狠抽過仙身,尋常小仙怕是連一鞭子都受不住,無量受了足足八十一鞭,竟還不以為意。錦帕嘖嘖舌,真是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癡傻弱智。


    然而蘇慕一揮手,纂天鏡流光四溢,微微晃眼中,錦帕瞧見漆黑的夜中,蒹葭也是滿身鮮血,渾身竟沒有一處好肉,大大小小布滿了刀痕。她神色卻猶自鎮定,仿佛這周身疼痛不是自己的。這一點與無量倒是極為相似。


    漆黑的夜晚,處處潛伏的殺意,年輕的神君固執抱了心上人入懷,分毫不在意周遭如何懷中人氣若遊絲,卻強自支撐著說完一整段話:


    “神君的話果真不曾有錯,得心上人,享齊天福。我遇上神君,是,是天大的福分。如今吾葬身這廣野,日月為伴,也是難得的福氣。吾活了這二十年,覺得這一生已然足夠。神君最後能來瞧我一眼,我很開心。”


    “隻,隻可惜我求了府裏的教書的太傅,問他若是遇到心儀男子,說什麽話最好。師父教了我兩句詩,我還不曾念熟,神君若不嫌棄,就權且一聽。”


    無量定定的站在鏡前,墨染的眸子裏盛滿哀傷。鏡裏的女子聲音斷斷續續傳了過來,屋裏極靜,那兩句低低情話不偏不倚砸進耳裏:


    “平生不會相思。”


    “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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