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魂在哪裏?


    新郎官在哪裏?


    他,在展家主樓的房頂上,自在地迎著風,冷靜地看著下麵的一切,仿佛一切與他全然無關。這流水席並不是他要辦的,也不是因他而辦的。


    他從來不是個喜歡熱鬧的人。他太陰沉,人氣聚集太濃密的地方往往會讓他覺得喘不過氣來。


    他已經習慣於躲在暗處。


    他的心,是冷的,他的血也是冷的——


    這是江湖上對於夜魂的評價,他的存在僅止於為了護衛展狂。是嗎?是這樣的嗎?他甚至已經記不起來,自己到底是因為什麽而活了。


    或許,剛開始的幾年,他的心裏隻記得一件事,為了展狂,連死他都可以不怕。


    頭腦裏一片空白的時候,對這個世界,早已不存任何希望的時候,展狂是一道曙光,雖然,當時展狂也是屬於黑暗的。


    他的心,沉於無底深淵,一直無法自救。


    直到季雪的出現,挽回了展狂流失的靈魂,讓他重新意識到光與亮的溫柔。他很平靜地看待這一切。


    真的很平靜,他的心裏,早已激不起半絲的漣漪。


    然後,又一個事實告訴他,他叫克天薩,他是水族族長的兒子,一夕之間,猶如浮萍的他,有了家,有了根。


    他的心,仍是沒有安定。家,根,之於他,早已太過久遠。


    遠到,他早就觸摸不到。


    他把自己的人生定位留在了展家,留在了展狂的身邊。他是夜魂,就算是克天薩,他也不想成為克天薩。


    他沒有野心,想要做什麽,成就什麽偉大事實。


    他唯一想要的,就是不要惹他。


    他一直孤身一人,如今,卻有了妻。


    薄唇,扯出一抹嘲諷。


    真是好笑,他夜魂,竟已成家立室。


    屋下的平地上,來來往往的客人,來來往往忙碌的展家人,來來往往他根本就不認識的人——


    他瞧見了,之前召喚過來的布行老板已經過來,將他指定的布料送至。李管事,也讓梅老板過來為她量衣了。


    沒錯,那些布料,是為了立蓉,他的新婚妻子而定。


    她身上穿的,仍是那襲粗布衣,雖然不若其他府內的仆人那麽廉價,那麽粗劣,卻認不是什麽好布料。


    她已經是夜魂的妻。


    他自是不會虧待她,哪怕,這一次的迎娶並非兩情相悅,這些似乎已經不再重要吧。


    抬眸,嘲諷地望著蔚藍的天,輕哼一聲。


    是個好天氣。


    倏地——


    平地上,多了另一道身影,如一團火一般,夜魂甚至可以看到她的頭頂上,幾乎冒著煙。


    是誰惹她生氣了?


    他不懂。


    她的情緒為何可以時時處於高漲之中。


    他氣怒的時間不多,也沒有什麽事情值得讓他去氣,去怒的。


    她似乎在找人,或是找其他什麽東西,隻見她見人就拉著問。


    結果,除了搖頭和搖手之外,她顯然並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應。


    她的雙手,用力地握了握。


    驀然——


    她抬頭,望天,下一刻,她,看見他了。


    夜魂一動也不動,並沒有因為她的瞧見,而慌了神。天知道,他早就忘記慌了神使什麽滋味,或許,他從來就沒有嚐過。


    她的眼,瞪得好大,似乎不相信看到了他。


    “夜魂——”她開口了,很用力。


    她的嗓門一向很大。


    他卻不知道,她的嗓門可以大至此,屋裏屋外人,因為她的叫聲,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不約而同地看向她看的方向——他。


    眾人錯愕。


    沒有想到,夜魂爬上了屋頂,上頭的風景會比較好嗎?呃,很顯然是,隻不過,很多人,都爬不到屋頂上去。


    也就錯過了那般的美景。


    “你給我下來。”


    她有抬了頭,那雙眼,開口冒著火花,很亮,很亮——


    薄唇一抿,冷眸一暗,他,在眾目睽睽之下,飛身而下,猶如飛仙,一眨眼,他便立在立蓉的身邊,冷冷地打量著她。


    “上麵風大嗎?”


    “……”


    看得出來,她在隱忍,努力地隱忍,所以,沒有破口大罵,她向來不在意什麽形象的,那是身外之物,之於她,無用。這一點,夜魂也是很認同的。


    “風光好嗎?看得見人生百態,很好玩是嗎。”她,開始用力地磨著牙,一旁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大抵是想看看夜魂與他的新婚妻子,會有如何精彩的對話。


    他向來不是一個多話的人。


    “你倒是悠閑,大家都在找你的時候,你卻在上頭看風景,怎麽,堡主沒有起床,你就無事可做了嗎?”真是可恨。


    一轉頭,立蓉才發現,身邊聚起來的人,越來越多了。


    她臉上的表情一僵,下一刻,很勉強地扯出一抹不怎麽像笑的笑:“各位,這個熱鬧可不好瞧,該幹什麽幹什麽去,怎麽樣?”


    有人失笑,卻不敢笑出聲來。


    深怕惹惱了這位大姑娘,她的性子可是火爆的很,一旦惱起來,是誰的麵子也不賣。


    圍觀的人沒有動,所以,隻有立蓉自己動。


    她伸手,用力地扯著夜魂離開。


    直到四周沒人,才停下腳步。


    “夜大護衛,你好好地找布行的人來幹什麽?你不是最愛你身上這身衣服嗎?穿來穿去也沒見你變得顏色和款式,怎麽?衣衫不夠穿嗎?才急匆匆地讓人來給你做?”


    夠了,隻會添亂的家夥。


    “……”


    他的嘴,閉得很緊,一句話也不說。


    立蓉用力地深吸一口氣,省得被他活活氣死了。“夜魂,我拜托你開開口好不好?現在很忙,沒有時間跟你在這裏磨嘰的。”


    冷眸一冷。


    “沒有人要你在這裏磨。”


    沒錯。


    是的,很好——


    他說的一點都不錯,根本就沒有人要她在這裏磨啊,這個該死的男人——


    “好吧,我不磨,你自己招來的事,自己解決,現在,梅師父就在你的院落裏,你自己去量身。”反正他閑。


    “你去。”他又開口,說了兩個當時就讓立蓉陷入雲裏霧裏的字眼。


    “我去?”她的手,直指自己的鼻子,“為什麽是我去?明明是你要裁衣的好不好?我才第一天當人家的妻子,還不清楚自己丈夫的尺寸,你就體諒一下你苦命的妻子,自己去吧。”


    轉身,她要離開。


    卻未能如願,他的手,將她牢牢扣住,沒有停下,他也走了,拉著她往他們的院落而去。


    “你放開——”真是粗魯的男人,她的手就要斷了。


    前方的男人,半點回音都沒有。


    “夜魂,我說,你放開。”


    “……”


    沒出聲,還是不放。


    “夜魂,你該是的,給我放手,我的手快被你扯斷了。”


    前方的男人,腳步微微一頓,僅是一刻,他又邁著步子立刻往前走,隻是,手上的力道稍稍地鬆了些。


    至少,她的手,不會再痛得快要斷了。


    立蓉很無力,跟這樣的男人,想要吵也吵不起來,最多就是吵給自己聽,然後把自己活活氣死而已。


    她為什麽要這麽命苦?


    完全沒有道理的嘛。


    夜魂一路拖,立蓉一路忍,直至夜魂把他拖進屬於他們的院落,然後,放開她的手,梅老板有些錯愕地迎上前來。


    “夜大俠,現在老朽就給你量身。”


    “不是我,是她。”


    呃?


    立蓉和梅老板登時有些不名所以,梅老板看著立蓉,立蓉瞪大雙眼,他在說什麽?


    “夜大俠的意思是要為立蓉姑娘裁衣?”


    “她已經不是姑娘。”


    呃?


    兩人又一陣錯愕,這會兒,立蓉總算是早早地回過神來了。“梅老板,你就喚我立蓉姑娘,姑娘我就喜歡聽這樣的稱呼,還有,你好好地幹嘛為我裁衣,我有的是衣服。”展家並沒有虧待她,特別是雪兒。


    雪兒早就要她跟她一樣,衣食住用行,都同樣的比照。


    是她不願意。


    她跟雪兒是不同的。


    這個男人,真是搞不懂他,好好的就變成這麽莫名其妙。


    夜魂沒有把立蓉的話聽進耳,更沒有把她看進眼,隻是用他的冷眼,瞪著梅老板。梅老板心裏打個顫,臉上連一貫做生意的笑都笑不出來了。


    “那——”


    “給她量。”


    “好好好,老朽立刻給夫人量身。”梅老板還是很識時務的,知道眼下聽誰的不會吃虧。


    為了不想讓梅老板為難,立蓉努力地隱忍著。


    直到梅老板量完了,準備要離開時,她才開口。


    “不要隻量我的,他的也量。”


    呃——


    手上拎著寸尺的梅老板可是左右為難。


    “你不量?”她挑眉,“咱們已經是夫妻了不是嗎?哪有妻子穿新衣,丈夫卻穿舊衣的道理,你不量,做好了我也不穿。”


    “隨你。”冷冷的言語,確實深感著無所謂。


    他的眼眸,更冷了。


    立蓉也不是好惹的人,她瞪他,眼神雖然沒有他的冰冷,卻也沒有熱到哪裏去。“夜魂,別怪我沒有提醒你,我可不是那些乖巧聽話,唯夫命是從的女人,別不把我當成一回事。”哼——


    “你想怎麽樣?”


    “相信堡主和夫人馬上就要醒過來了,你說,要是我跟他們說上以說,夫人會放人你獨自任意妄為嗎?好吧,就算你不把夫人放在眼裏,堡主的話,你不會不聽吧。想來,咱們也是夫妻了,你覺得這等小事血藥鬧到那裏去嗎?”


    該死——


    夜魂雙手握拳,若非極強的自製力,早就一拳揮過去,將立蓉甩得遠遠的了。


    “量。”他冷冷出聲。


    梅老板渾身一顫,立刻上前,以最快的速度為他量完身。“衣衫三天之內就會做好,到時候,老朽會請人送過來的。”


    他可不想親自過來,再見識一下,他們夫妻的相處模式。


    會讓人少掉半條命的。


    “哼——”


    “哼——”


    一人一聲,誰也不讓誰。


    梅老板離開了,立蓉用力地灌了一杯茶,心裏的火氣才稍稍地隱了些,她瞪著夜魂,“你這男人真是奇怪了,老是做些讓人出乎意料的事情,怎麽,你大男人很了不起嗎?還是看到你的妻子穿著舊衣,怕丟了你的麵子。”


    “……”


    “真是一點都不可愛的男人,有什麽不會說出來嗎?放在心裏,會生利息啊。”又不是錢莊。


    “……”


    “好吧,別以為我不識好,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在外頭,我也不會丟你的臉,雖然你的臉夠臭的了。”


    “……”磨牙聲。


    “別站著,坐下,有些事情,咱們還是先說個明白最好。”他不坐,她硬拉著他坐下,“夜魂——”遞上一杯茶,硬逼著他喝下,“咱們是夫妻了,以後和平相處如何?”


    冷眼一枚,不置可否。


    “別拿這種眼神瞪我。”她瞪回去,“要相處一輩子,我可不想每被你瞪一次,就少活一年。”她說得誇張。


    他也不反駁,讓她說個夠,說個痛快。


    “……”


    “我可不想讓雪兒擔心,讓她自責地依偎,我們是為了展家的安危才會成親,完全沒有一點幸福可言,你不介意,做些讓人以為幸福的事吧?”


    “……”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很好,下次,有什麽決定到時候,請先知會我一聲,省得到時候,身為你妻子的我卻成了最後一個知道事實的人。”那樣,會讓她的火更大些。


    “……”


    “三天流水席之後,我會跟雪兒和堡主說一聲,咱們回水族看看爹和娘,這一次,怕他們趕不及都沒有通知他們一聲,已經很不孝了——”


    “……”


    “喂,你能不能哼一聲?不然我會以為自己有自言自語,自說自話的毛病。”


    “……”


    她難道沒有嗎?


    男人還是一聲都不哼。


    “夜魂——”她吼。


    “我不想回水族。”他總算舍得開尊口了,卻是為了反駁她的意見。


    “不回也得回。”她凶惡地瞪回去,“你可以當個不孝子,我卻不可以當個不孝兒媳。”


    “沒有人會說你不孝。”


    “我自己會。”


    “那是你自己的事。”不要來勉強他。


    夜魂身上的寒意更甚了。


    “夫妻是一體的,我的事也是你的事,別想撇開我,而且,你爹娘忍著不來看你,就是怕擾了你,你還能狠心不去看他們嗎?他們會一天一天變老,總有一天,會讓你想看都看不到,到時候,你會後悔一輩子,你真的願意那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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