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古今,考試都是一件辛苦事兒,陪考也同樣是件辛苦事兒,一個費腦子,一個勞心勞力。


    等到所有的老老少少大大小小的考生全部都進了考場之後,外頭陪同的眾人也紛紛散開了,有一些是直接就離開了的,大部分都留下了,有的直接就在考場外尋一處幹淨點兒的台階坐下了,有的回到馬車裏等著,再有的就是有錢人家來的,比如那幾大家族,紛紛撐起了大傘,傘下放幾張座椅,一邊喝茶一邊彼此互談虛實,再來打個無傷大雅的賭局。麵上笑意盈盈,底下暗流洶湧,往年都是這般過來的,這童生試隻是開始,後頭還有秀才,舉人,那之後,便不會再這樣明麵上攀比了,畢竟再往後那就是要能力和人脈運氣綜合才有的上了,這個他們可比不了,也比不起,那是世家才能比的。


    白城山今兒是特意空出了一整天,就為了好好過一把陪考的癮,他是商人,後頭兩輩都不可能出讀書人了,他的那點兒微弱的企盼就全落在了趙家這群孩子身上,陪考這種事兒當然也是要參合一把的。這會兒同柳叔一道被那些家族的人邀請去坐著歇一歇,他扭頭看了眼方怡,低聲道:“你早上起的早,去車上歇會兒吧。” ”“


    方怡正要點頭,卻聽柳叔道:“不必去車上了,你也跟過來聽聽。”


    旁邊那幾人聽了這話,目光齊刷刷地落到方怡身上,方怡麵不改色,坦然應道:“是。”


    等待的日子總是難熬的,更何況是等考試,那更是難熬中的難熬,不過眼下這一小片兒天地可瞧不出等待的焦慮,幾個人圍成大半個弧形,人手一盞茶,麵前還有個小方桌,上頭有幾樣小點心,頭頂上還有那大傘擋著日頭,若不是他們麵前正對著考場大門,可真像是喝茶聽曲兒的姿態啊。


    往年的這般時候,他們就該或是互相吹捧謙虛或是互相明嘲暗諷,最後再定下這一年的賭局,一人拿出幾樣小東西做賭資,可是這會兒卻沒人提了,怎麽提?不是他們對自己族裏的孩子沒信心,而是他們實在是了解柳叔的為人,他當初放下話來,非資質天賦過人的孩子不收,族裏這幾批的孩子都請他看過了,卻沒一個能入得他的眼的,起初大家還不服氣,又投了拜帖去左穆大名士家裏,結果也同樣沒被選中,隻旁聽了幾日便打發回來了。如今卻有那麽一個或幾個孩子不惜讓他上趕著去教導,可想而知那孩子必是有什麽過人之處,而剛剛那一眼之下,確實也是不錯的,在眼下這種不知深淺的時候貿然開賭局,就怕回頭碰的滿頭滿臉的灰啊。


    於是,幾人便扯東扯西,從手裏的茶說到今年的新茶再到秋收再到年歲,總之話題是離眼下眾人等待的童生試越遠越好。隻可惜,他們不提,柳叔卻提起來了,在所有人都在聊塞北風光的時候,他突然冷不丁來了句:“唔,時辰過的差不多了,你們是不是忘了什麽?再不提怕是等會兒就該有人交卷出來了。”


    幾人齊齊抹汗,就連白城山都有些無言了,他的這位劉老弟是不是太自負了?就算方辰聰穎過人,也才隻跟著柳叔學了不到兩年,能以八歲的年紀考上童生已經是不易了,若還能拿個案首,那當真就能一舉成名了。


    既然這話頭都挑起來了,再不應的話未免太小家子氣,原本就準備好的小玩意兒也給拿了出來,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方怡在看到那一個個被書童拿上來的小錦盒之後,頓時就來了精神,這些東西保不準兒回頭就要歸他們了,得好好瞧瞧!


    柳叔慢悠悠地瞧著手,眼角掃到方怡眼露精光的模樣,嘴角的弧度又深了些許,繼而以挑剔的眼光看著那幾個盒子裏的東西,有兩個人都是拿的玉佩,一個是一本孤本,還有硯台和字畫,都是些不錯的東西。


    這般說說笑笑,幾個時辰的時間慢悠悠地晃過去了,等到正午時分,吃慣了三餐的眾人頓覺有些餓了,這飯菜自然是有的,可是方怡卻食不下咽,她都餓了,裏頭考試的那五個豈不是更餓?這餓著肚子要是想不出來詩詞可怎麽辦?


    正午的日頭剛剛偏了一點點,緊閉的院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了,四周被太陽曬得昏昏欲睡的眾人立刻清醒了過來,不少人直接就從地上彈了起來,這一行出來的有四個人,看衣著舉止就知出身大家族,其中一人年長一些,大約跟趙立夏一般大小,後頭跟著的那三個就要小一些,該有十來歲的樣子,小臉兒上均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樣。


    看著那四人走過來,方怡暗自納悶,這古代科舉也是可以提前交卷的?應該不可以吧。再說了,這提前交了卷出來,回頭要沒考中豈不是丟人丟大發了?


    那四人看到柳叔的時候微微一愣,之前他們進去的早,沒瞧見柳叔來了,這會兒見到,自然少不了一番問好,柳叔笑眯眯地問:“考得如何?”


    那位年長的在看到柳叔之後就微微收斂了一番麵上的神情,三個小的就沒那麽世故了,這會兒聽到柳叔的問話,一個個都挺著小胸脯,如同驕傲的小孔雀一般,直說那題目出的如何簡單,他們應對得如何輕鬆。才剛說完呢,就被族裏的長輩給訓斥了:“平日裏先生是怎麽教導的?不懂得何為謙虛麽?”


    那三個小孩兒是族裏頭最被看好的,平日裏可沒少被誇著,冷不丁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被訓斥,小小的自尊心頓時受不住了,小臉兒頓時鼓起來了,嘴角也癟了。


    柳叔嘖了一聲,笑道:“讀書人就要有讀書人的傲氣,不過是童生試而已,有何難?是不是?”


    三個小的立刻就亮了眼睛,連連點頭稱是,看得眾人默默無語,這就是劉公子!心裏忍不住又想起剛剛那個乖巧的孩子,哎,不知道將來會被這劉公子教成怎樣一副張狂的模樣!可惜啊可惜!


    過了會兒,又有人出來了,這次出來的人比較多,有七八位,方辰和趙立年也赫然在列,趙立年走在前麵,正牽著方辰,嘴裏不知在說些什麽,他旁邊的方辰微微垂著腦袋,神情似有些緊張。


    見此情形,方怡心裏咯噔一下,不會是沒考好吧!直到方辰和趙立年走到柳叔跟前,向來膽大活潑的趙立年開口道:“柳叔,我們一早就答完題目了,在裏麵坐著等了半天呢,肚子好餓哦,所以才跟著他們一起出來了,之前還有四個人也出來了!”


    得,方怡醞釀了許久的情緒頓時被戳破了,再一看方辰的表情,可不就是一副做錯了事擔心挨罵的模樣麽!鬧半天是為了怕因為提前交卷而挨罵啊?


    柳叔收起笑,淡淡問道:“是何題目,你們如何作答的?”


    對著這樣的柳叔,趙立年也畏懼起來,下意識就鬆開了牽著方辰的手,背在身後,把剛剛的試題和他做的試帖詩背了出來,語氣帶了些許猶豫,背完之後就低著頭,也不敢去看柳叔的神情。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在場的諸位可都名副其實的讀書人,能代表各大家族帶孩子們出來考童生的,起碼也要是個舉人,有的甚至就是族長親自出麵,因為這些孩子可是關係到家族未來的人,這會兒聽到趙立年的答題,這前麵的釋義還好說,這對他們來說是基礎入門的東西,不可能出錯,這試帖詩才是真正區分他們天賦才華的。趙立年的這首試帖詩不錯,水平偏上,依他這個年齡來看算是很不錯了,不過想要案首還需要一番苦戰,這試帖詩他們家也是有人能做出來的,雖說年紀會大點兒,但這科舉考試可不分年齡。


    柳叔淡淡嗯了一聲:“辰辰。”


    “是。”方辰猛地挺了挺脊背,抬起腦袋,認認真真地把自己的答題也背了出來,背完之後,四周半天無聲,許久才有人拍了一巴掌:“好詩好詩!韻律平整,對仗工整,破題承題頗有可觀,用典精妙,束股點睛之筆。不愧是劉公子的學生,當真是不錯!”


    柳叔這才稍稍露出些許笑意:“看在這試帖詩還算讓我滿意的份上,你們這麽晚才出來的事我就不計較了。”


    這一下,連方怡都以為自己聽錯了!柳叔剛剛那副不滿的神情,不是因為趙立年和方辰提前交卷,而是怪他們沒有第一個交卷?要不要這麽狂!這樣教學生真的沒有問題嗎?真的沒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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