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族長說這話的時候,祠堂裏隻剩下那些能在族裏頭說的上話的人了,其他人在祭祀結束之後就已經先離開了,可越是這樣,趙立夏越覺得頭大,他根本不想擺什麽流水席慶祝,學的越多,他越明白外麵的世界有多大,區區童生,根本就算不得什麽!


    更何況,擺流水席慶祝,還要請附近十裏八鄉的人過來,哪怕隻請了那些裏正族長,那也有好幾桌了,再加上本村的,少說也有個二三十桌吧,別的不說,光說這二三十桌的酒席錢,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都要請別村的人來了,怎麽都不能寒蟬了去吧?這些錢誰來出?


    別說趙立夏他們如今還欠著之前買了那間帶鋪子的院子的債沒還清,就算他們拿得出來這筆錢,他也不可能出!柳叔提過,這世上的名利不是白來的,前程都是要金錢鋪路的,他們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銀子,怎麽可能拿出來給老族長長麵子!還是這種莫名其妙的麵子!


    很顯然,這事兒並不隻是趙立夏想到了,在場的其他人也都想到了,流水席好說啊,燒飯的好手那是一抓一大把,桌椅碗筷隨便湊一湊也足夠了,問題是這桌上的菜要錢啊!趙立夏他們一群半大的孩子,能拿得出錢來嗎? ”“


    “你們怎麽看?”


    老族長說完之後,又慢悠悠地來了一句。..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是誰都沒開口,就怕一張嘴,這第一個出錢的人就該是他了。裏正看看大家,又看看趙家那幾個孩子,兩個大的還好,那三個小點兒的,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樣,什麽都還不知道呢。心裏不由有些心疼憐惜,裏正想了想,上前一步,道:“若是打算請這附近十裏八鄉的人來的話,這酒席少說也要三十桌才夠,這三十桌酒席可不是個小數目,這些孩子還欠著不少債呢,怕是拿不出這麽多的銀兩來辦吧?”


    趙立秋聽得隻想點頭,他們家都快要窮死了,哪裏來的錢去請那些不相幹的人大吃大喝!


    裏正這話正是大家夥兒想說的,當下就有人接了話茬:“是啊,咱們請人來吃酒,怎麽也不能寒蟬了,魚啊肉啊肯定是要有的,這麽多桌酒席,可要不少錢。”


    “是這個理兒。”眾人紛紛應和。


    若是換了當初,他們誰會去考慮趙立夏他們錢夠不夠?他們隻恨不得趙立夏他們能把田地房產全賣了來給他們吃吃喝喝!如今看著他們考上了童生,看到裏正一副為他們著想的模樣,誰還願意去唱對台?當然也要跟著表示一番關心了。


    當然,也有心疼自個兒錢,怕被強行掏了去的人,小聲地嘟囔著:“他們不是還在白城山那兒幹活兒麽?怎麽會沒銀兩呢,再不濟也能跟白城山借點兒不是?”說這話的人,當即就被自家老大拐了一下子腰,又被瞪了一眼,這麽多人沒說,你急什麽!


    趙立夏看著眼前的情形,暗道柳叔所言果然是至理名言,人若一旦有了地位,權勢便會自動自發的找上門來,哪怕你不想要,人家也會給你。曾經幾乎嚐遍了世態炎涼的趙立夏比誰都明白眼下這樣的局麵是為何而來,又是多來之不易!這一刻,趙立夏突然有些明白,何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老族長慢吞吞地掃了一圈兒,咳嗽了幾聲,道:“這是咱們趙家村兒的大喜事兒,是這幾個孩子給我們掙來的臉麵,當然不能讓他們出錢!我之前也都問過了,村西頭的劉老四家的豬差不多該宰了,回頭這頭豬就拿來辦酒席,大家夥兒一人湊個幾文給他就是了,剩下多餘的就拿去買幾條大魚回來,咱們趙家村兒是大村兒,要拿出點兒大村的樣子來才行!”


    這樣的安排倒也還算合理,一家出個幾文錢不過分,再說是大家夥兒都出,人人心裏也平衡。於是,在老族長的話說完之後,絕大部分人都表示了同意,剩下的那一小部分,就算想反對,也不敢反對了。這裏可是趙氏祠堂,開口的可是老族長,誰敢說不?


    若是以往,這事兒就該這樣定下了,不過這一回,老族長卻破了次例,在大部分人都同意之後,他又去問了趙立夏一句:“立夏,你覺得怎麽樣?”


    這事兒是因為趙家這群孩子起的,趙立夏的態度當然是很重要的,這會兒見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趙立夏當即就把自己剛剛想好的話給說了:“我覺得,這流水席暫時還是不要擺吧。這其一,童生試還沒考完,過不久還要考院試,柳叔隻給了我們兩天的時間回家來給大家報個喜,明兒就要回去繼續念書備考了。這其二,辰辰和立年在縣試和府試上的成績都還不錯,回頭若是僥幸再過了院試,那可就是秀才了,等到那時候咱們再來擺宴席,豈不是更體麵?”


    在趙立夏說開口第一句話的時候,老族長連同族裏那幾位老人的臉頓時就沉下來了,強忍著衝動沒有一巴掌拍在扶手上何止趙立夏的話頭,等聽到後頭,這臉色才漸漸好轉,到最後,已經隱約露出了笑意。這一番變化,讓一旁的裏正暗自抹了把汗。


    “是我糊塗了,都忘了這後頭還有秀才那一輪,當然是考試重要,這流水席就等考了秀才之後再一起辦!立夏,你給我句實在話,辰辰和立年有幾成把握考上秀才?”


    趙立夏扭頭看了眼趙立年和方辰,再開口時語氣中隱約帶了些許驕傲:“機會應該能過半。”


    聽到這話,族裏幾位老人笑得別提有多燦爛了,特別是老族長,若是方怡在這裏,一定會擔心他會不會笑過頭導致麵部神經抽搐!


    於是,趙立夏再度創造了奇跡,在眨眼間讓老族長改變了主意,還是在全村當家人的麵前!


    ……


    族裏男人們商量事情的時候,女人小孩兒都是不許聽得,所以方怡也牽著趙苗苗隨著大家夥兒慢吞吞往家裏走,她有心想要抱趙苗苗回家,但是小家夥懂事,知道方怡身體不舒服,不讓方怡抱抱,小手被方怡牽著,自己努力地走著。這一年多好吃好喝的養著,牛奶豆漿更是沒斷過,趙苗苗的皮膚越來越白皙水嫩,頭發也黑了不少,整個人都可愛又漂亮,再也沒有半分方怡剛來時的枯黃瘦弱的模樣了。


    不過趙苗苗並沒走太遠,一早就有人瞧見方怡走路樣子不對,繼而過來幫忙抱起了趙苗苗,順帶跟方怡嘮嗑兒:“瞧著你走路有些不利索,是不是傷著哪兒了?得趕緊的找大夫瞧瞧去啊!”


    方怡笑道:“沒什麽事兒,前兒不是放榜麽,白叔瞧見立夏他們都考中了,心裏頭高興,拉著他們去酒樓裏吃飯,還非要喝酒,立夏哪裏會喝?這不兩杯下肚就喝醉了,我扶他回來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腰上現在還疼著呢,大夫說是皮肉傷著了,等過幾天就好了。”


    這話半真半假,在情在理,大家夥兒聽了之後果然就不問了,繼而又說起別的事來,方怡聽了,暗自鬆了口氣,她昨晚在大浴桶裏泡了好久,脖子耳朵上的痕跡淡了不少,她又穿的是高領的,頭發也挽得鬆鬆垮垮的,倒也沒讓人瞧出不對來。


    走了沒多遠,一個小媳婦模樣的人迎了上來,方怡一看,覺得莫名地眼熟,可又說不上來是誰,不過旁邊已經有人提醒她了:“喲,這不是三牛家的小媳婦兒麽,怎麽你家三牛今兒沒跟你一起啊?”


    原來是趙三牛的媳婦,方怡對她真是如雷貫耳啊,從最初的委屈小媳婦模樣,到後來的本性暴露彪悍無比的女王形象,方怡覺得自己還真是走眼了,居然沒瞧出來麵前這位居然是個狠角色。之前老趙家的鬧成這幅田地,這位小媳婦可沒少出力,那些瞞天過海的伎倆可都是她的主意,後來趙三牛找上門來想要跟著去城裏幹活兒,也都是她的授意,如今她親自上門,方怡覺得自己得小心著點兒才好。


    “嫂子,你這是要回家去嗎?”小媳婦笑得很靦腆,她的個子不大,臉也小小的,大眼睛小嘴巴,放在現代看肯定是個吃香的,可是在這注重生產幹活兒能力的古代農村,這樣的一副看似營養不良的小身板兒可就沒多少婆家會喜歡了,所以這位小媳婦兒剛嫁進趙家的時候,日子並不好過,成天的被挑刺兒,直到現在,趙家二嬸兒還嫌棄她進門一年多都沒能生個大胖小子出來。


    方怡不動聲色,也笑著應了聲:“是啊。”


    小媳婦小心翼翼地挨到方怡的身邊兒,也不多話,聽著其他人跟方怡說話,一副十足的膽小小媳婦模樣。方怡冷眼瞧著,心裏倒是好奇她打的什麽主意。一路上陸續有人告辭回家去,走到最後,就隻剩下方怡和楊嬸兒,再就是那小媳婦了。楊嬸兒抱著三妞兒,時不時去看一眼那小媳婦,臉上的神情是明晃晃的不喜歡。


    眼看著就到了楊嬸兒屋門前,方怡停下步子:“嬸兒,你先回家吧,我帶苗苗慢慢走回去就好了。”


    楊嬸兒又看了眼小媳婦,心裏頭實在是不放心,這小妮子可是個厲害的,得找個機會提醒方怡別著了她的道兒!當下道:“苗苗還小,你又不舒服,我送你們回去再回來,左右不過是幾步路。”


    方怡笑道:“嬸兒你都說沒幾步路了,讓苗苗自己走會兒也好。”


    楊嬸兒無奈,又不好當著人麵說人的不是,隻得一個勁兒地衝方怡使眼色,想要提醒她小心些。方怡不免覺得好笑,卻還是微微點了點頭,這才牽著趙苗苗繼續往前走。


    路上,小媳婦依然沒有開口,方怡更不會開口,三個人慢悠悠地走回青磚大瓦房,方怡看著趙苗苗有些困了,便先送她進屋去睡會兒,這才轉身出來麵對小媳婦。


    還不等方怡開口,那小媳婦將一直提在手裏的小籃子往前一伸,打開係著的布頭,裏麵赫然是一堆白花花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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