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初春的忙亂勞頓占據了風靈大部分的精力,商事一興,她便如戰場上的領將,全心投入,無暇他顧。


    隨著商隊的離去,沙州的諸事暫告了一段落,風靈甫一卸下那副生意的擔子,又見不得拂耽延,難免發悶,不幾日便擺著一副“世間無趣,生無可戀”的神情,逼著阿幺與她找些樂子。


    以往她得了閑,要麽遊逛市集,要麽往索家找索良音同頑,順帶逗弄逗弄索良昭,將她引逗得氣急敗壞亦是風靈屢試不爽的樂子。


    而今索府裏住著柳爽,冤家路窄,還得強忍硬咽,那便不怎麽頑得了。更要命的是,連家中部曲們都大多隨商隊去了,剩下寥寥數人看家護院罷了,連個陪著習練拳腳的都沒有。


    風靈早起也無事可做,懶在榻上不許阿幺進屋來催她起身,隻意興闌珊地盯著斜照進屋子的陽光發愣,將帷幔上的流蘇墜子擰出各式形狀來頑。


    忽見阿幺進得屋來,手中執了一枚小羊皮囊子,“大娘快瞧瞧,不知哪家的部曲來叫門,也不將話分說清楚,塞了這皮囊子便走。”


    風靈自榻上盤腿坐起,接過那劄微黃的皮囊,裏頭是一封書信。看著看著她的嘴唇便向兩邊翹了起來,再往下看,眉眼裏俱是笑。


    她抬頭正撞上阿幺滿臉的疑色,便揮了揮手中的書信,“平壤縣伯的書信,托我轉交予韞娘。他已向朝中遞了求娶文書,因所求並非皇家貴女,也非娶大可敦,不過是求位良籍唐家子作側室,文書也是過個場麵。料想不日便可得批,一得邸抄,便照著唐人的規矩,三書六禮來迎娶。”


    “快去張府下帖子,我要見一見韞娘。”風靈一麵催促著阿幺,一麵自榻上躍下了地。


    阿幺去了不多時,又進得屋來,手裏多了一張灑金印花的帖子:“也不必我忙這一遭了,現有的帖子。女社的春帖,城郊會馬,大娘去是不去?”


    ……


    春日會馬,說開了便是一群久在閨閣中的年輕小娘子們,借個切磋騎術的由頭,換了一身便捷的胡裝,往城郊放浪形骸一回。


    冪籬帷帽皆可拋開,脖頸下的肌膚盡可敞開了見光。騎術好不好的,並不要緊,路上那些自命風流倜儻,尾隨而至的少年阿郎們,才是會馬這一日的重點。


    女社中眾女雖多少習過騎馬,不過是擺個樣子策馬走幾步,大多是由家中健仆牽著馬行進。


    風靈帶著韁繩,溜溜達達地陪在一旁,甚覺無趣,連座下的大宛黑馬也頗不耐煩地低頭連打了好幾個響鼻。風靈自忖憋屈了它,忙伸手在它脖頸上輕拍了幾下,以示安撫。


    她懷中揣著阿史那彌射的書信,頻頻回望張韞娘,可張韞娘身邊卻總有人並轡說話,尋不到獨處的機會。


    “咱們這樣騎馬,屈了你陪著,快也快不得。”不知何時索良音行到了身側,細聲向風靈道。


    “又不趕路,要那麽快作什麽。”風靈笑答。


    “都說顧娘子的騎術能教那些紈絝兒郎自歎弗如,社裏的姊妹們都還不曾見過。”不知哪一個耳聰嘴快的,接茬道:“今日既來了,必得見識一番才肯罷休的。”


    風靈揣著書信,一門心思想著如何要將這樁喜訊告知張韞娘,並無心顯弄什麽騎術,笑嘻嘻地敷衍:“這個容易,改日我走貨時,願瞧的,跟著我走一遭便是,包管瞧得夠夠的。”


    “大娘何必藏拙!”有人高聲起哄,風靈不必抬眼,也辨聽得出索良昭倨傲的聲調。隻是她一貫愛出風頭,幾時肯將他人拱上風頭過?


    風靈心底冷笑,猜她必不懷好意。


    索良昭抬臂拍了幾巴掌,引得眾人皆向她望來。“大娘曾與府兵同行軍,自沙州至西州,兩千裏路,來回奔走疾馳,絲毫不落下勢頭。且路遇突厥人偷襲,同延都尉一處陷陣殺敵,可是了得。”


    她說得激越誇張,仿佛去行軍的是她自己一般,話說至此特意頓了頓,目光往索良音臉上一掃。


    風靈隻怕她又要拿索良音作法,忙揚眉笑道:“昭娘何處聽來的這些話,都是市坊閑人胡亂嚼舌。”


    “姊姊這是怎麽了?何時學得那套自謙,竟似換了個人,教人不敢相認。”索良音突然出聲,莞爾輕笑。她扭頭瞥了索良昭一眼,傾身向風靈低聲道:“姊姊可莫教她輕看了去,免得她四處敗壞姊姊的名聲。”


    風靈心中“咯噔”一動,她倒想問問索良音是怎麽了,向來都是她爭強好鬥,索良音在身後勸她罷手,情勢驀地翻轉,處處皆透著怪異。


    “姊姊便同他比上一比,何如?”風靈來不及推辭,索良音已指著替索良昭牽馬的壯年家奴道:“姊姊莫瞧不上他一個家奴,卻是沙州數一數二的馭馬好手,沙州多少良馬皆馴服於他手底下。”


    風靈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今日她無心惹是生非。


    索良音脆聲笑起來,“咱們這女社會馬也無甚意趣,惟有同他賽一賽馬尚還可得些樂子。姊姊隻管去,一名家奴罷了,有甚好顧忌的。”


    那邊索良昭已下了她那匹棗紅的大宛馬,將韁繩交至健仆手中,他毫不推讓,牽著馬走到風靈跟前,躬身行禮。


    有幾聲尖利悠長的呼哨傳來,原不相幹的城郊春遊之人,好事地圍攏過來,在周遭起哄攛掇,好不熱鬧。


    風靈見推脫不掉,抬手將發間的發簪珠飾摘了去,交予一旁的阿幺手中。又順手攏起腦後散掛著的一把頭發,編結成麻花辮,甩在一側肩膀上,揚眉道:“賽便賽。”


    眾女此時已身處城郊,地勢空闊,不必刻意尋地方賽馬,眼前就是。


    手腳伶俐的仆從騎著馬一路過去丟下白羽箭,好由比試的二人策馬撿拾,一圈折返之後,哪一個手中的羽箭數量較多,便是獲勝一方。


    女社中的眾人俱興致盎然地下了馬,就地設下圍障,一壁翹首引頸地等著,一壁熱絡互議。那些隨行而來的仆婢私下悄悄開了一盤,下注要賭輸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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