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棄無意識的接過錢,抱著陶缽耷拉著腦袋慢吞吞的走出了興源當鋪。


    最後一塊鋪門板在她眼前合攏。聽到門板咣當上好的聲音,不棄的心哆嗦了下。仿佛整個世界為她關上了最後一道門。


    竹先生,難道和九叔一樣已不在人世?不棄混混僵僵地走在街上,一片茫然。


    現實一點是回莫府繼續做小姐。如同雲琅說的,莫若菲說的,蓮衣客說的,世子陳煜說的,她及笄後會給她找戶好人家嫁了。以後當個衣食無憂的古代宅女。


    要麽就靠著手裏僅有的十來枚金瓜子。找個什麽活計做養活自己。從此和莫若菲再不見麵,從此和王府的那些糾結一刀兩斷。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上做一個平凡的人,隨遇而安。


    冬夜裏南下坊的熱鬧還未散去。各家各戶門口的紅燈籠散發出喜慶的光。這些景色從她眼裏一掠而過,引不起半點興趣。不棄蹣跚地在街上遊走,孤單得像一縷遊魂。在第三個好心人上前問她是不是走失了的時候,不棄清醒了。她不能這樣一直閑逛下去,再晚一點,坊門關閉,沒準她會被巡夜的官兵詢問身份,後果就是被送回莫府。在她沒有想清楚之前,她還不想回去。


    然而,她又能去哪兒呢?客棧她不能住,莫府的人太容易找到她。不住客棧,睡屋簷她會不會被凍死?


    肚子餓了。腳踩在泥濘的雪裏,繡花棉鞋浸得溽濕,寒氣自腳底升起。不棄在一條小巷裏停住了腳步。


    巷子深處晃動著昏暗的燈光,開著間孤獨的小麵館,沒有食客。當街的灶台上支著兩口大鐵鍋。一口煮著骨頭湯,另一口翻滾著混濁的麵湯。老板倨僂著腰,頭發已經被生活染成花白色。


    她看到熱騰騰騰麵湯鍋咽了咽口水。不管怎樣,先填飽肚子再說。不棄走進小麵館問道:“大叔,陽春麵多少錢一碗?”


    “五文錢。”


    掌櫃的給了她一百文,不棄數了五文錢道:“大叔,來一碗。”


    陽春麵可以理解為清湯麵,素麵。有著陽春白雪一般的清爽味道。麵條在湯鍋中散開,用竹籬筢子撈起,涼水中穿一穿倒進碗裏。澆勺骨頭湯,灑上蔥花,加幾根燙熟的小白菜。這種不加澆頭的麵既便宜又好吃。


    老板很實在,用的是粗陶大碗,滿滿的一碗端來。這種陶碗像極了花九燒製的陶缽,用陶土捏了,沒有上袖,簡單的燒就,顯出陶土的本色。


    捧著碗她心裏湧起陣陣親切感。不棄吸了口香氣,急不可待地用筷子挑起麵條塞進嘴裏,燙得她含著麵條張著嘴往外嗬氣。久違了的感覺,讓她想起很多年以前,好心人吩咐老板煮兩碗麵給他們,她和花九坐在街邊旁若無人的狼吞虎咽。


    吃著吃著她突然覺得不對勁,筷子攪了攪,碗底竟然臥了隻黃燦燦的雞蛋。不棄驚訝的抬起頭說道:“大叔!我沒要雞蛋。”


    老板搓了搓幹枯的手,臉上的皺紋在一笑中更深了。他溫和的說:“吃吧,吃完了就回家。明兒就是元宵節了。你是今天最後一個客人了,正巧還剩了隻雞蛋。我不收你的錢。”


    不棄看著碗裏的雞蛋,感動得心頭泛酸,眼淚直往上湧。她埋下頭,大口大口的吃著。


    捧著碗珍惜的喝完最後一口麵湯,她連蔥花都挑著吃了。不棄滿足的拍了拍肚皮,從座位上跳起來。她端著碗走到灶台旁笑道:“多謝大叔的麵和雞蛋,太好吃了。我幫大叔收拾吧。”


    不顧老板的阻擋,不棄挽起衣袖麻利的洗碗刷灶台。


    老板封了火後笑道:“真是個勤快的孩子,快回家去吧!”


    他和藹的看著她,唇邊的笑痕很深。那張布滿艱辛生活痕跡的臉讓不棄下了判斷,這是個善良樸實的老人。也許,他能幫她度過這一晚。


    不棄用力一咬唇,眼裏泛起了淚光。她輕聲說道:“大叔,我能不能在店裏睡一晚?我是來望京城尋親的。我沒有找到親戚家,身上錢不多,不敢去住店。”


    看到老板猶豫,不棄掏出剩下的銅錢塞進他手裏道:“大叔,我就這麽多錢,你先拿著。明天你來店裏看到沒有損失再還我。求你了,大叔。”


    麵館裏隻有幾張破舊桌椅,也沒有什麽可被偷的。老板望著不棄哀求的目光,軟了心腸。他把錢還給不棄道:“店裏沒有床和被蓋。”


    不棄大喜,抱著披風道:“灶台暖和,我在灶台下蜷一晚能行。窮人家的孩子隻要有個能擋風的地方就行了。我不會著涼的。謝謝大叔!”


    老板關了店門,蹣跚著離開。他回頭看了眼麵館,搖了搖頭想,她連一吊錢都沒有呢。找不到親戚的話,這丫頭咋怎麽辦哪。


    莫若菲能跟著車轎的蹤跡找到大石橋。現在各坊已經關坊了,就算他找來南下坊,客棧裏找不到人,他也沒辦法挨家挨戶的搜。明天元宵節,南下坊這一帶遊人如織,她能趁著人多離開南下坊,去別的地方找間屋子租住下來。不棄得意地笑起來。


    她將披風攤在灶台上烤著。小麵館隻有她一個人,靠著溫暖的灶台,不棄靜下心回想著和興源當鋪掌櫃的對話。


    不對呀?掌櫃的聽到她找竹先生時沒有吃驚和奇怪。他為什麽還要給她一吊錢呢?開當鋪的隨時都能遇到貧苦人去典當東西,難不成來一個窮人就發善心給一吊錢?如果掌櫃的認識竹先生,為什麽他像是沒有聽懂她的話,打發她走呢?


    她摸著漸漸被烘幹的披風,白色的鶴羽撚線光滑如水,黑色的黑狐狸毛溫暖厚實。不棄想起夥計的話來。蓮衣客用這種黑白二色的披風是為了方便隱藏蹤跡。尋常人少有用這種黑白二色的披風。如果她拿著這件披風去織紡查訪,她能找到蓮衣客的蹤跡嗎?


    現在莫府應該大亂了,莫若菲會把這件事稟報七王爺嗎?知道她失蹤,七王爺會有什麽反應?會不會大肆搜查?


    諸般思緒在不棄的腦袋裏打轉。她裹著披風,眼前又浮現出蓮衣客替她結披風帶子的那雙手。他在天門關像神一般降臨在她身邊,把她從黑衣女子的鞭下救出。那一刻的形象在她腦子裏無比清晰。她撫摸著脖子上的銅錢輕聲說:“我現在走了,你還能找到我嗎?”


    靠著溫暖的灶台,不棄漸漸的睡著。


    “咚,咚咚!”


    店門有節奏的被叩響。


    不棄悚然驚醒,會有什麽人深更半夜來敲一間破舊小麵館的門?難道是莫府的人搜來了?如果是莫府與七王府聯手找人,巷子裏沒道理這麽清靜。是老板的熟人朋友嗎?她操起根擀麵杖顫著聲音問道:“誰呀?麵館關門了。”


    木門的門栓被緩緩撥動,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了。不棄嚇得倒退一步,跌坐到地上。手緊緊的握住擀麵杖,驚恐的望著門口的不速之客。


    來人手裏提了盞燈籠閃身進了屋,反手掩上了房門。他把燈籠放在木桌上,從腰間取了煙杆,點起一鍋煙來。


    不棄失聲喊道:“掌櫃的!”


    來者正是興源當鋪的掌櫃。他吧嘰了一口煙幽幽吐出,慢吞吞的說:“風動幽竹山窗下,花燃山色紅錦地。是這句詩對嗎?”


    竹先生?不棄被他的話驚得半晌沒有言語。她激動的看著他,目中湧出狂喜:“你就是竹先生?你是從當鋪裏一直跟著我嗎?是不是我在當鋪門口和夥計糾纏時被很多人看到了,怕引人懷疑,所以才不出現?”


    掌櫃的沒有否認他一直在暗中跟著不棄。他溫和的看著不棄道:“我不是竹先生。你可以叫我一聲海伯。”


    他不是?不棄脫口而出道:“你怎麽知道這句暗語?你究竟是什麽人?”


    海伯輕歎了口氣道:“你又是什麽人呢?是誰告訴你這句詩,又是誰叫你來興源當鋪找竹先生?”


    九叔隻告訴過她,如果他死了,就拿著信物去望京南下坊興源當鋪找竹先生,會有人替他照顧她。至於這句詩的來處她並不知道。不棄愣了半晌說道:“你既然不是竹先生,就不是我要找的人。”


    海伯凝視著不棄突問道:“九少爺還好嗎?”


    不棄一呆,他說的九少爺是九叔?她試探的問道:“你認識花九?”


    聽到這句話海伯從凳子上蹭地站了起來,眼裏放著希翼的光,連佝僂的背都打直了些。他急聲問道:“他在哪兒?他終於肯回來了?天可憐見,老奴不死心的在望京城等了一年又一年,就盼著九少爺哪天會出現!”


    見海伯這麽興奮,不棄不禁有些難過。她輕聲說:“如果你說的九少爺是花九叔的話,他已經過世了。我六歲時下了場大雪,他,他就去了。”


    海伯猶如挨了當頭一棒,無力的坐下。他的眼神頓時失了光彩,突然間又老了十歲似的,背比初見他時駝得更厲害。他喃喃地說:“少爺啊,你叫老奴怎麽忍心回去見老爺?”兩行濁淚從他眼中簌簌落下,顯然已是傷心到了極點。


    不棄在旁邊有點害怕的看著他說道:“九叔說不定不是你嘴裏的少爺呢,掌櫃的你別太傷心了”


    “是他!不是他,就絕不會知道這句詩,絕不會讓你來當鋪找竹先生。”海伯斬釘截鐵的說道。


    海伯能接住九叔說的下一句詩,他也知道竹先生。聽到九叔去世,海伯的悲傷不是假扮出來的。他這麽肯定,那麽他一定知道竹先生在哪裏了。不棄心裏盤算良久,又問了一遍:“九叔有件東西叫我交給竹先生。你既然認識九叔,能不能告訴我竹先生在哪裏?”


    海伯抹了淚,再看不棄時似在她臉上找尋著什麽,看得極為仔細。那目光像一個視力不好的人拈了線找針眼似的專注。


    不棄眨了眨眼,心頭惴惴。


    “孩子,快把你九叔給你的東西給海伯瞧瞧!”


    “九叔說讓我找竹先生。東西要交給他。”


    海伯心頭一酸,哽咽道:“你知道你九叔為何叫花九嗎?他的名字叫九華呀!是朱家九代單傳的獨子。他叫你找竹先生,就是讓你找朱府。這興源當鋪,是朱府開的呀!”


    朱府?花九,九華?九叔姓朱,叫朱九華?不棄懵懂地望著落淚的海伯。心裏的疑惑越來越重。九叔讓她找竹先生,這個竹與朱是同一個意思?


    海伯雙手發顫,激動地連比帶劃地說:“你九叔讓你帶給竹先生的是不是一顆珠子?黑玄鐵的珠子?”


    不棄此時才真正相信了海伯的話。為什麽九叔不肯明白一點告訴她呢?當時在他眼中,她隻是個五六歲大的孩子嗎?她打開錦盒,拿出陶缽來說:“這是九叔討飯用的陶缽,他把它燒在裏麵了。”


    她撫摸著陶缽有些不舍。在海伯期待的目光下不棄決絕地拿起它往地下一摔。陶缽應聲而碎,不棄蹲在地上撿起陶缽厚實的底部用力敲打,從中撿起了一顆黑色的珠子。通體黝黑,放在掌心比普通的鐵珠略重。上麵刻有精巧繁複的花紋。


    花九把珠子燒進陶缽的時候不棄還小,她並沒有仔細看過這顆珠子。現在拿起來就著燈籠的微光一看,珠子中心有個孔洞,表麵除了刻有花紋外,還刻有一個陰文的朱字與九華二字。和海伯所說一分也不差。


    可是九叔真是就是朱九華嗎?他的臉永遠都是肮兮兮的,長發糾結在一起用手指都理不順。一年四季再沒有第二件可以更換的衣裳。夏天露肉,冬天多披層麻袋破布就成了棉衣。天氣暖和的春日,他把陶缽往身前一放,悠然地坐在橋頭捉蚤子。聽著指甲擠破蚤子發出的脆響聲他就得意得合不攏嘴。這樣一個破魄的乞丐,會是大戶人家的少爺?


    海伯指著不棄手中的珠子聲音都在發抖:“是它!你看,上麵是不是有朱九華三字?這是少爺的信物,少爺憑這個黑玄珠可以提取朱府所有店鋪的銀子。他至少,至少可以提走五百萬兩現銀!”


    五百萬兩銀子?!不棄看著手心裏的黑玄珠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五百萬兩啊!頓頓吃陽春麵可以吃到下下下輩子!可以砸死她一百次!哦,不,可以砸死她一千次!她倒吸一口涼氣。


    曾經有好心人讓老板煮得兩碗陽春麵送給她和花九。他們蹲在麵館外的街沿邊狼吞虎咽。吃完花九一抹嘴笑著說:“這樣的好主顧明兒還會不會有啊?每天都能吃上碗陽春麵就好嘍!”每天他都會帶著她到鎮上酒樓後門的泔水缸裏掏泔水。偶爾撈得隻沒啃完的雞腿,兩人像過年似的高興。


    眼淚一點點潤濕了不棄的眼睛。她吸了吸鼻子,實在不明白她的九叔究竟是為了什麽,寧肯做低賤的乞丐養活她,也不肯用黑玄珠到朱府的店鋪裏提點銀子過好日子。


    如果能有錢,他還會病了沒錢看大夫抓藥?他還會在那個大雪之夜抗不住寒冷與病痛死掉?


    她想不明白為什麽,想到能提百萬銀錢的九叔是因為窮困潦倒饑寒病痛而死,她的心就像被貓撓破了似的痛。不棄緩緩蹲在地上,哀哀的哭起來。


    最後一年的冬天,他用瘦骨嶙峋的手抓著她喘著氣說:“不棄啊,九叔對不住你,沒讓你過一天好日子。九叔死了你去找竹先生,竹先生會照顧你,會像九叔一樣疼你。你答應九叔,你一定去,你答應我啊!”


    雪不是從天上飄下來的。天像開了個窟窿,厚重的雪狠狠的往地上砸。河裏結了冰,狂風吹走了擋住橋洞的破草簾,用冰冷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捅著她和九叔。他把所有的


    破布麻袋全圍在了她身上,敞開了胸膛將她冰涼的臉緊緊壓在胸口。他一遍遍地對她說對不起,一遍遍求著她不要睡著了。他胸口那點似有似無的溫暖漸漸化成冰涼,直到她驚恐的發現他全身僵硬如石。


    這樣的九叔,竟然是有錢人家的少爺?!為什麽?難受和憤怒悶在不棄胸口,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阻止著自己放聲大哭。她要答案,她要找到這個答案。


    她攤開手把黑玄珠送到海伯麵前。


    海伯顫抖著手接了黑玄珠,物是人非,風流倜儻一身書卷氣的少爺竟然成了乞丐,凍病而死。他不由得老淚縱橫。見不棄蹲在地上抹淚,海伯拉起她急切的說道:“你叫什麽名字?你是九少爺什麽人?”


    不棄機械的回答:“我叫不棄,跟著九叔姓花。九叔撿到了我。他說他家九代行乞,讓我不要放棄花家的事業,當第十代乞丐。”


    “不棄,不棄。不放棄花家的事業,第十代乞丐!少爺,你為何又要拋棄所有的一切?!”海伯反複念了幾遍,發出蒼涼的笑聲。他看著不棄,眼中卻漸漸生出一種光來。像漂在大海裏的人突然看到了陸地,像沙漠中的旅人發現了綠洲。


    不棄看懂了海伯目光中的心情。像她在雪夜凍極餓極爬進劉二娘家的狗窩時,銜著了阿黃的奶頭:有救了。


    海伯收好黑玄珠,牽住不棄的手道:“小姐,咱們這就回江南去。我帶你去見竹先生。”


    “竹先生?他是誰?你不是說找竹先生就是找朱府嗎?”


    海伯慈祥的說:“竹先生是九少爺的父親,江南朱府的朱老太爺!”


    不棄再一次被震暈了。九叔原來是江南朱府九代單傳的少爺!是和莫府飛雲堡明月山莊並列四大商賈世家,江南行商第一,獨占皇家絲綢茶葉貢品生意的江南朱府家九代單傳的少爺?!九叔是讓朱老太爺照顧自己?


    這時,不遠處隱隱傳來狗咬聲與淩亂的腳步聲。海伯凝神聽了聽,眉心微皺道:“今晚難不成有大盜?才會出動官兵搜捕?”


    不棄猛然清醒,她著急地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定是來找我的。”


    她幹淨利落的將自己為何來望京,又如何逃出莫府的事簡明扼要的說了。


    海伯慢慢變得嚴肅起來。他在屋子裏轉得幾圈,聽到聲音離麵館似越來越近,他下了決心道:“不棄,咱們先離開這裏再說。”


    他從懷裏拿出一塊黑巾蒙住了臉。


    不棄急喊了聲道:“等一等。”她將地上的碎陶片一古腦塞進了灶膛,拿了隻粗陶碗放進了錦盒用蓮衣客的披風包住負在了背上。


    海伯讚賞的看她做完這一切,抱起她出了麵館,一躍上了屋頂。


    沒走多遠,箭矢帶著疾風掠過,空中閃起破空聲。海伯輕巧避過,羽箭射碎了瓦片,發出清脆的聲音。


    “不棄,來者是高手。你沒有武功帶著你如果逃不掉,你就假作被我劫持。安心留在莫府,我會尋機會接你離開。”海伯在不棄耳旁輕聲囑咐完,折身避開一枝羽箭,將不棄擋在了身前,回身望去。


    淡淡月光映得遠近屋簷像一泓幽暗的湖,瓦間淺淺的白雪似泛起的漣漪。蓮衣客身著黑色箭袖緊身衣,手挽長弓,背負箭壺,長身玉立。露在蒙麵巾外的一雙眼睛冷冷的注視著海伯。


    說過再也不會來找她,他還是來了。不棄百感交集:“蓮衣客。”


    蓮衣客?近兩年江湖中突然冒出來的獨行俠?海伯微眯了眯眼忖道。他明顯是來救不棄的,海伯心下略寬,冷聲道:“蓮衣客,魚有魚道,蝦有蝦路。何苦多管閑事?”


    蓮衣客手指鬆開,又一支羽箭狠狠的紮在不棄腳邊,飄乎的聲音順風清朗傳來:“放了她,你還有機會逃命。”


    海伯身體一挺,微駝的背已然挺直。渾身上下散發出傲然的氣概。他譏道:“年輕人,你和莫府是什麽關係?定要管莫府的閑事?”他的腳尖往後一掠,閃電般挑起片片黑瓦擊向蓮衣客。帶著不棄飛一般急奔。


    寒風撲在臉上讓不棄幾乎睜不開眼睛,她聽到破空聲不斷,瓦片碎裂聲不絕於耳。她忍不住用力回頭,蓮衣客像隻蒼鷹飛翔在她身後,一雙眼眸那麽明亮,直勾勾地盯著她,眼神中帶著關切與焦慮。一瞬間,不棄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她呆呆的看著他,眼裏漸漸蓄滿了淚水。


    “不棄,附近還埋伏有別的人,今晚我不能帶你走了。記住我的話,我會接你離開莫府。”海伯警覺的看了看四周,他在不棄耳邊輕聲囑咐完突然用力將不棄拋向蓮衣客。沒有不棄的拖累,他輕巧的沒入了黑暗之中。


    蓮衣客瞬間奔至,伸手接住了不棄。他正要說話,風中突傳來陣陣暗器破空聲。


    他抱住不棄在空中翻轉閃避,身體驟然往下一沉。暗器打在屋頂瓦片上傳來叮當聲如急雨澆下,他身法稍慢,這些暗器就會全部射在他和不棄身上。


    正當蓮衣客暗呼慶幸時,眼睛瞥見一抹光影。他人在空中沒有借力處,情急之下抱住不棄轉過了身體。一支羽箭正中他的右肩,痛得他鬆開了手。


    不棄尖叫了聲不由自主的往下摔落,披風的結鬆開,帶著錦盒掉進了流經南下坊的河中。不棄心中慶幸,還好她已取出了黑玄珠,瞬間身體就沒入了冰涼的河中。


    蓮衣客右肩劇痛,跟著跳進了河。他暗暗咒罵著,手指突然間碰到不棄的身體,心裏不由大喜,抓住不棄的胳膊帶著她浮出了水麵。


    笑聲自橋頭響起:“以你之箭,還報於你。蓮衣客,想不到姑娘我黃雀在後吧?”


    不棄嗆咳幾聲,抹了把臉上的水看去。不遠處的橋上站著個披著黑色鬥蓬的女子。她手中拿著弓箭,身側站了一排黑衣人。不棄失聲喊道:“天門關的黑衣女子!”


    “深吸氣,隨我潛水走。”蓮衣客攬住不棄的腰低聲吩咐道。他反手折斷肩頭的箭枝,衝橋上調笑道:“姑娘不肯露真麵目,莫不是長得太過醜陋?呀,我倒忘了,姑娘在天門關設伏,想要莫家少爺的命。難不成是莫若菲瞧不上你,因愛成恨?想要殺了他的妹妹泄憤?”


    柳青蕪大怒:“你說什麽?!”


    蓮衣客按住不棄低喝道:“潛!”


    不棄深吸口氣,隨他潛入了水中。


    水麵上頓失兩人蹤影,柳青蕪此時才喝出一聲:“放箭!”


    射了一陣後水麵毫無反應,她狠狠的跺了跺腳。這麽好的機會,居然又叫蓮衣客跑了。遠處的燈籠火把漸漸向河邊聚集,柳青蕪深吸了口氣道:“撤!暗中布人手於醫館藥局,沿河查探。殺了那丫頭,生擒蓮衣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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