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桐,你在這裏候著便是了,免得在陛下麵前失儀。”


    穆離軒回頭瞥了子歌一眼,淡淡說道。子歌頷首稱諾,心知自己的小算盤終究還是難逃他的法眼。而穆離軒依舊是為了她著想的,在她未完全準備好之前,與皇上的任何正麵接觸都會是一種冒險。


    子歌又抬眼看了看蓮兒,見她一臉苦相,似乎頗為擔心自己要獨自麵聖,便衝她眨了眨眼,安撫地一笑。蓮兒輕輕點點頭,邁開碎步隨穆離軒而去。


    “奴才是魏方,姑娘可在此處稍候,外麵起風了,呆在廊下莫著了寒氣。”


    一名滿臉堆笑的宦者機靈地接過話頭,抬手指了指門邊一處珠簾後,那裏既暖和又頗為隱蔽,還不會礙了旁人出入。子歌衝他感激地一笑,便垂手立在珠簾後,默默地窺望著。


    暖閣裏一時變得分外安靜,能聽見清晰的滴漏聲,和屋外呼呼風聲。幾名宮女宦者都低頭立在門邊,一動不動,宛如雕像,方才那名說話的宦者魏方似乎為閣中領事,自幾人入內之後便一直徘徊於門廊前,似乎極力想知道裏麵諸事的進展,卻又對自己的意圖多加掩飾。


    過了半柱香的功夫,幾名親王便陸續出了裏屋。高湛走在最前麵,嘴角蓄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未曾注意到子歌,便昂首邁出暖閣。在外麵久候多時的楚江迎了上前,見他輕輕頷首,麵上也微露喜色。


    “二哥!二哥你先別走……”


    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朗聲喊道,疾疾地追了出來,他看起來剛過成年,長發高束,肌膚勝雪,卻是美勝佳人。


    高湛聞言,便停了腳步,回眸凝望著他,似乎早料到會有這一出。


    “五弟,這件事情父皇早已有了定奪,你懇求我也是無用。”


    他麵上雖無太多表示,聲音卻有些冷淡。五皇子高榆站在門旁,咬了咬下唇,把哀求的目光又投向身後兩人。


    “三哥……四哥……你們也沒有一點辦法嗎?”


    三皇子高桁與高湛一母同胞,素來親密,一向唯高湛馬首是瞻,因而隻是默默看了他一眼,然後拂袖而去。四皇子高琮為人隨和,一貫笑臉迎人,處處和稀泥,在朝政中一向沒什麽權勢,所以也隻能好言好語地勸了他幾句。


    “五弟,北境雖是苦寒之地,但拓跋近年來國力漸興,那世子據說也是一表人才,素素嫁過去倒也未見得會不幸福。”


    高榆急得眼眶微紅,卻又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隻能搖頭歎氣。高琮說了幾句之後,便也借口有事,匆匆離去了。


    “榆兒,你先莫著急。”


    便在此時,高禎方緩步而出,一襲寬大的朝服,襯得他愈發形銷骨立。他站在陽光下,伸手輕輕拍了拍高榆的肩膀。


    “大哥……那是素素,是我們的妹妹,是我的妹妹啊……”高榆低下頭,握緊了雙拳,“我答應過她,一定會護她平安喜樂,可現在父皇卻……”


    那‘妹妹’二字,似乎挑動了高禎的某處心弦。他唇角的笑容微微一僵,隨即又說道:“這件事父皇尚未下明旨,拓跋的使團也沒有啟程入京,一切都有轉機。你且回去與你母妃商量一番,或許博望侯會有方法,也未可知。”


    “二哥在朝堂中呼風喚雨,雖有手段,卻不肯相助,三哥四哥更是見風使舵,而大哥你自己的處境向來不好,方才卻還在父皇麵前幫著我說話。人心冷暖,一望便知。”高榆的臉上揚起一個極淺的笑意,抬手向高禎行了一禮,神情鄭重,“榆兒替素素謝過大哥的一片體恤之心。”


    高禎微微皺眉,卻是避了過去,語氣中有責備之意:“你既說素素是我們的妹妹,便不該再行這些虛禮。大哥為素素做些舉手之勞的事,豈不是應該的?”


    高榆一愣,隨即便意識到自己自相矛盾之處,忙自責道:“是榆兒糊塗了。我這便去向母妃請安,先與大哥別過。”


    高禎點了點頭,目送他快步而去,再回首,方看見繆清在陰影處默默等候的身影。


    “繆清,我不是讓你先到車裏候著嗎?”高禎見他衣衫單薄,已是不滿,又見他行禮時舉止緩慢,忍不住又道,“今日天氣雖好,風卻清寒,你腿上有傷,原是不該出來招風的。”


    繆清低了低頭,不卑不亢地說道:“不妨事,將殿下交予別人服侍……我不放心。”


    高禎輕歎了口氣,擺了擺手道:“走罷,回府再說。”


    子歌趁著閣內無人注意,從珠簾後輕輕探出頭,望著一主一仆從容離去,心裏卻如五味陳雜。


    方才躲在簾後偷聽幾人所言,她大致已將整件事情猜了個八九不離十。近年北州拓跋一國崛起,占據了當年北境領主鮮卑的舊地,又學大齊變革軍政製度,國力日益複興。陛下又不想再用當年強力鎮壓北境的鐵血手腕,而改以懷柔之道,維係當下難得的太平盛世。


    但與南詔這種友鄰之邦的和親不同,若想與曾經兵刃相見的北境蠻夷之國重修舊好,大齊便不得不拿出十足的誠意,而出嫁皇女,便是最好的選擇。而如今宮中適齡的皇女寥寥,想必陛下思前想後,最終仍是選中了五皇子高榆的胞妹、沁水公主高素。


    子歌撥弄著碎玉珠簾,卻如高禎般輕輕歎了口氣。高素今年年方十二,正是與自己出事當年一般年紀,豆蔻梢頭二月初,少女心事未諳,便要被一紙婚書發配到北境淒苦之地,遠離故土親人,去與蠻夷行舉案齊眉之禮。莫說是皇女,便是尋常人家的兒女,也難以忍受如此安排。


    五皇子高榆為了自己親妹妹的幸福,不惜驚動聖駕,也要求陛下收回成命,是手足之情。


    而高禎替沁水公主說話,可是為了圓當年未能護自己周全的遺憾呢?


    子歌黯然站於原地,耳聽珠簾碰撞發出的清脆聲響,悵然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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