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頭,堂上燈火通明,映照著滿室的青衫襦裙。行酒投壺,宴飲正酣,許多人臉上都已現出微醺之色。


    子歌隨侍於蓮兒身側,冷眼瞧著席間一派歡快祥和之意。穆離軒推辭不過盧浚逸的盛情,與七八人一起玩起了投壺。他雖然自稱新手,卻已駕輕就熟地連連投中數輪,惹得他身旁的梁忠植撫掌叫好。


    蓮兒轉動著手中的酒杯,餘光卻偷偷打量著坐在對麵的劉豫章,子歌在心中輕輕歎了口氣。剛剛她撫琴時,幾個從鳳台坊來的舞姬在堂中翩翩起舞,嫵媚翩躚,曲終之後,她們便自然地分散坐在席間。此刻,一個麵容圓潤姣好的女子正為劉豫章斟酒,臉上帶著淡淡的緋紅。


    蓮兒心有煩悶,將酒杯重重地放到桌子上,側過臉對子歌說道:“姐姐,你說……他為何遲遲不參加武試?”


    子歌側耳聽著,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卻聽蓮兒又絮絮地說了下去:“方才在裏屋,他對我既恭順又有禮,我還以為他對我也有意……可現在他有佳人在旁,我忽然又覺得離他特別遠……”


    子歌默默看著遠處穆離軒抬起修長的手臂,穩穩又拿下一局,然後笑著接過舞姬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自己的唇角也不由得泛起了一絲笑意,但落入蓮兒眼中,卻猶如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宣告。


    “你莫心急,哥哥這隻是逢場作戲而已,他作為南詔世子,周圍這樣的女子多得是了……”


    子歌好笑地瞧了她一眼:“你這樣說是為了安慰我嗎?”


    “是啊。那些送上門來的女子,哥哥從來都不上心。”蓮兒卻是當了真,一臉正色地說道,“我和他磨了幾日要出門,他都不願意,你隻消說一聲他便答應了。他心裏是真的有你的。”


    子歌聞言,啞然失笑。她既不想再提起送請帖那日穆離軒的戲弄,也不想正麵回答蓮兒的問題,便隻能敷衍地回應著:“嗯。你也無需太過擔心,鳳台坊的舞姬都是清倌,劉將軍也不像是流連花柳之地的人。”


    蓮兒衝她釋然一笑,牽起了子歌的手:“這裏麵悶得慌,他們又各玩各的。你陪我到院子裏轉轉可好?”


    子歌瞥了一眼仍在局中的幾人,無奈地點了點頭。


    兩人就著朗朗月色,在府中漫步閑談。不知不覺間,便來到了那處設有流觴曲水的涼亭。粼粼月色,映照著地麵的溝渠,如一道澄明的白練,又恰似那夜宮宴上蓮兒手裏翻飛的銀紗。


    子歌凝望著天上的滿月如盤,一時有些悵然思鄉。


    滿月圓缺,半年時光殆盡,她離自己的家仇國恨卻仍隔著遙遙的距離。今夕何夕,不知哪日才能有沉冤昭雪的一天?


    她輕輕一歎。夜涼風疾,寂靜中卻又有一種蓄勢待發的張力。子歌心中總有一片陰雲揮之不去,在聽蓮兒說起船上落水一事時,她便疑心背後可能有人在加害。官船即使遠航在外,甲板上也定不會濕滑至於讓人落水,想來或許蓮兒那時飲了些酒、在船上又有些不適,所以未曾留意到身後那隻不懷好意的手罷了。


    “姐姐小心!”


    她剛剛回過頭,便感覺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到了一旁,冰冷的流水頓時濺了她一身。蓮兒驚聲尖叫著想躲開,那團撞開了子歌的黑影便又向她撲去,將她同樣推倒在地。


    “蓮兒莫慌,梁大人就跟在我們身後。”子歌見自己一時無法上前援救,便故意抬高音量大聲說道。那名黑衣人聞言,動作果然有所遲疑。片刻之間,梁忠植焦急的臉便顯露於涼亭之外。


    子歌從地上一躍而起,上前想攔住那人的去路,未料他雙足一點,徑自踏上房梁而去。


    梁忠植扶起受了驚嚇的蓮兒,表情關切,卻是訥訥不成言,蓮兒衝子歌點點頭,示意自己並未受傷。子歌見她無恙,又有人相伴,便沿著回廊徑直追了出去。


    那人的身法絕佳,但子歌的體力亦是不弱。追過了兩所房舍之後,那人終於轉身落入了庭院中,想由防衛最薄弱的角落翻牆出府。子歌見他並未配帶刀具,身量略輕,似乎與自己相差不遠,便欺身上前,趁其落地時下盤不穩,一腳踢向他腰間。


    那人不知身後仍有追兵,這一招去勢又頗為凶狠,子歌料定他在空中避無可避。沒想到,他卻以一種十分詭譎的身法,四兩撥千斤,輕鬆地化解了子歌的攻勢,隨即輕飄飄地落在了石板路上,雙手抱胸,饒有興味地看著子歌。


    子歌蹙起眉,知道此番遇上了對手,隻可惜自己並無利刃在身,隻能憑借拳腳功夫討教一二了。


    她提氣上前,一連拋出數招,步步緊逼,想將他逼回院中,他卻不緊不慢地和她拆解著,似乎對子歌的招數頗為熟悉。子歌心有疑惑,手下依然不動聲色地出著招,但雙掌在空中時卻猝然轉了個彎,向著那人的麵上削去。


    他沒有料到這招變數,隻來得及躲開其中一擊,另一擊則結結實實地打在了他的臉上。


    “哎喲!”


    聽到這聲綿軟的驚呼,子歌心下頓時了然。她收了招數,輕哼一聲,站在原地不再說話。那人默默看了她一眼,然後旋身自院牆翻了出去,動作幹淨利落。


    子歌輕輕歎了口氣,正想回到涼亭看看蓮兒的情況,卻見廊下又閃出一人,來勢淩厲,右掌直指她的麵門而來。她卻不閃不避,反而好整以暇地揚起了臉龐。她的餘光中早已瞧見了那抹熟悉的湖藍色胡服。


    “你就連一個再次討教的機會也不願給我?”


    劉豫章的掌心停在了她眉前寸許,他居高臨下地望著子歌,身上隱隱散發著酒氣。


    “劉豫章,你又喝醉了。”子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知道方才他在雅樂會上又灌下了不少酒,心裏莫名地湧起幾分怒意。


    “終日沉溺於酒色之中,你不覺得有愧乃父之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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