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還是很聽得進勸諫的,一方麵源於他自小生長在齊國大族崔氏,耳濡目染,對廟堂上的爭鬥比較敏感,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他對吳升有一種潛移默化的信任,身為學宮行走,或許會有一些他不知道來源的消息。


    而且他本人就是因為廟堂爭鬥而被迫流亡的人,當然知道其中的殘酷性。


    因此,他既沒有投向太子,也沒有再試圖靠近費氏。但吳升讓他構築一個安全屋的建議,卻被他打了折扣。他沒有把家眷搬到燕落山來,而是送到了揚州東北的鹿鳴澤。


    吳升覺得這麽做也可以,相當於納入學宮的保護之中,無論將來會發生什麽,應該沒人敢公然向學宮挑釁。


    但如果隻是遷往鹿鳴澤的話,不必那麽著急。


    崔明特意來了一次燕落山,和吳升探討時局,他問吳升:“你認為揚州會成為戰場嗎?太子雖鎮城父,但和整個大楚相比,兵力處於劣勢,最多讓費氏投鼠忌器。而費氏想要討伐太子,似乎也沒有名目,太子並無過錯,國人不會答應的。我以為雙方爭鬥應該是在廟堂上,就看王上會不會召回太子。退一萬步講,就算真打起來,戰場也應當在郢都或者城父吧,和揚州有什麽相幹呢?”


    吳升也敞開了談:“就算雙方不動刀兵,但父子反目,必為他人所乘。我聽說國有內憂,必引外患,楚人四麵樹敵,強食者環列而虎視眈眈,不趁其病時而進,等著楚人恢複元氣麽?”


    崔明點頭讚道:“原來你也聽說過我們齊國先君的話?君外舍而不鼎饋,非有內憂,必有外患。說的是先君行事匆忙失禮,在外用飯時忘了列鼎,不是有了內憂,就是有了外患。你的解釋更進一步,因內憂而必引外患,更妙!”


    吳升道:“妙不妙的再說吧,總之搬去了鹿鳴澤後,可以考慮在那裏築堡,多招募一些門客銳士,平日裏多儲備些糧食,這叫有備而無患。我可以給你授權,讓鍾離英全力配合你,燕落山的錢糧應該足以支持你築堡了。”


    崔明問:“你以為,最有可能趁亂而入的是誰?”


    吳升道:“還用問嗎?楚人眼下最大的敵人就是吳國。”


    崔明道:“可令尹囊瓦、大司馬薳越坐鎮薳筮,兵車千乘,穩如泰山,吳人怎麽過來?”


    吳升道:“如果囊瓦抽兵返回郢都呢?如果吳人得了一個帶路黨呢?當然,並非迫在眉睫,你也不要被嚇著,我說了,這需要一個時局的醞釀過程,或者幾年,或者十幾年……”


    雷聲滾滾而來,在天邊炸響,驚得屋中的兩人各自手抖。


    吳升默念:“罪過,罪過……”


    崔明則奇道:“冬雷震——極為罕見,天象有什麽預兆嗎?”


    忽聽外麵一陣喧嘩,兩人出門,隻見山莊上方的燕落山頂上,一棵大樟樹燃起大火,好巧不巧被雷劈中了,庸老叔、沈娘子、冬雪等都飛身上去滅火。


    仰望熊熊燃燒的香樟,崔明喃喃道:“出了什麽事嗎?”


    這一陣天雷滾滾,影射遼闊,西南四百裏外的郢都也隱隱聽到了動靜。


    寺尉費賓正和費無忌議事,聽得雷聲,雙雙出得中庭,向雷聲處仰望。


    費賓道:“天像有異,是何征兆?”


    費無忌沉默不語。


    費賓又道:“卜尹必有所示,我去問。”


    費無忌搖頭:“他自會報來,不必著急。”


    回到屋中,費賓接著剛才在話頭道:“所以,我以為當防太子故技重施,行刺於你。”


    費無忌冷笑道:“一次不知足,還來兩次,他真以為別人都是傻子嗎?”


    正說時,有門客樊籬求見。


    費賓忙道:“叫進!”


    費宏死後,費氏加強了對城父的刺探,專門派去得力門客樊籬主持對太子的監視,沒想到他今日親自趕回來了,想必是有極為重要的事情。


    樊籬果然報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太子豢養死士,圖謀不軌!


    “怎麽說?”費賓忙問。


    樊籬稟告:“門下全力打探,已然確知,太子賓客伍員四處奔走,為太子招募死士,已得專諸與魏浮沉,為掩人耳目,此二人如今在城父東郊野鴨湖畔暫居。伍員每隔數日便代太子前往探視,極盡籠絡之能。”


    費賓追問:“你親眼所見?”


    樊籬道:“門下親眼見了專諸,雖說不敢靠近,但當年他在郢都時,門下可是見過好幾回的,絕不會錯。至於魏浮沉,雖然沒有親見,但專諸這些時日總抱著學宮發布的通緝紅榜在看,曾向伍員言道,這是大盜魏浮沉剛送給他的。這些消息,門下以重金向太子賓客身邊近仆買來,斷不敢隱瞞。且門下還找到了魏賊出沒的實證,專諸平日烹魚之處,有槐中空,通以地道,門下擔心驚動對方,沒敢深入,但確鑿無疑了。”


    費賓重重一拍桌案,額上青筋暴起,顯然極為憤怒,道:“魏浮沉果然是太子派來的,就是想給費、景兩家聯姻搗亂,我去拜會景瑞!”


    又問:“能將魏浮沉殺了嗎?”


    樊籬慚愧道:“門下無能。專諸當年於郢都時,便罕有敵手,聽說這兩年修為精進,門下自愧不如。魏浮沉與專諸在一起,門下恐非其敵。”


    這的確不能責怪樊籬,畢竟專諸在郢都時,的確是眾人皆知的大劍客,鬥法能力遠超同輩,如果再加上一個魏浮沉,那就更不可能了。


    費賓沉吟道:“把雙錘派給你?”


    費氏豢養的門客,樊籬排第一,自小被費氏收養,忠心耿耿,如今已是資深煉神,費無忌曾想讓他出府為官,晉大夫之列,卻被樊籬拒絕,隻願在費氏門下聽令。


    雙錘士排在其後,這是費氏重金求來的門客,實質上是供奉或者客卿,也是煉神境修為。


    但哪怕上述三位煉神合力,樊籬兀自為難,磕頭道:“非門下懼戰,大夫下令,門下唯效死而已,但恐無法得成,反壞了大事,則百死莫贖!若再有一、二十人,方可一試。”


    這是在告訴費無忌和費賓,就算加上雙錘,也很難勝過專諸和魏浮沉。


    真要強殺,就得繼續添人,至少增加十幾、二十個資深煉氣士,如此才有一定把握。


    費氏門客上百人,挑出資深煉氣境以上的人手,別說十幾、二十個,三十個也有,但這麽大的動靜,和開戰已經沒什麽太大區別了。


    費賓看向費無忌,等待費無忌做決定。


    費無忌沉默良久,自桌案上抽出一份奏書,翻開看了看,赫然起身,向費賓道:“隨我入宮!”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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