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人一路逶迤而上。


    地麵不是冰就是雪,不敢放馬疾馳。於艮讓人在馬蹄上綁了麻布,可以增加摩擦力。盆奴裏居然沒有釘馬掌的,許是鐵料太貴?真沒天理啊!


    湯旺河完全冰封,隻能從堤岸看到河流的形狀。怪不得女真人選擇初冬進攻盆奴裏,不封凍的湯旺河,就是個天塹。


    鬆花江也是一樣。河麵寬約一公裏,平整如鏡。覆雪之後,與大地無異。盆奴裏在鬆花江西北側,越裏吉和阿勒楚喀都在鬆花江南側。


    越裏吉又叫五國頭城,位置在後世的哈爾濱所屬依蘭縣。於艮沒到過依蘭,但哈爾濱是熟悉的。即使風平浪靜,鬆花江也是滾滾濁流,依著女真人或者胡裏改人的發展水平,大軍根本不可能渡河。


    就憑這點,越裏吉之搖擺,也是可以理解的。


    冰封河麵之外,於艮又見到了不少平整的冰麵,難道是湖泊?不對,湖泊不可能突出地麵的。


    沃淩喊了瑪武過來。瑪武倒是明白,但沒給阿布卡赫赫解釋清楚。這廝學會了一些神之語言,很有點顯擺的意思。最終瑪武還是麵紅耳赤地換了女真語,沃淩給翻譯過來了,“春天撒下金黃的種子,夏天多澆水,秋天可收獲,打掉金黃的皮,脫出白色的顆粒,可以煮來吃。”


    艾瑪!這是稻田?難道越裏吉一帶已經種植水稻了?


    也是,後世的五常大米,是國產大米的精品,有“中國香米出五常”之稱,以至於全國各地都有五常大米批發零售。於艮看過一個報道,說五常縣副縣長帶人打假,被造假的人給打廢了。五常應該在依蘭的東南側不太遠吧,同屬哈爾濱市的。隱約記得五常大米宣稱“有兩百餘年的栽培史”,怎麽給搞到近千年前了?


    “我家有這樣的稻田,五塊!”瑪武得意地舉起了巴掌,數目字很清楚,於艮聽懂了。


    鬆花江畔這塊稻田,大約半個足球場的麵積,差不多四五畝吧。女真人的計量單位就不太清楚,也許就是論塊的。如此說來,瑪武家有二十多畝地?也許這個並不算什麽。


    算什麽的是,女真人不是漁獵民族嗎?區別於契丹、室韋等遊牧民族,怎麽變成農耕社會了?於艮發現,原來有好多概念是不正確的。這一趟出行,還真是漲見識了。


    可按理說,農耕社會是內斂自足的,不會以攻伐掠奪為道。女真人為什麽有能力急劇擴張?


    “你家幾口人,產糧夠吃嗎?”於艮想到了一個可能的解釋。


    “有老母親,老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不太夠吃,需要打獵補充。四太子那裏,也會給些賞賜。”瑪武不明白阿布卡赫赫為何有此一問,但這是阿布卡赫赫的關懷,瑪武回答得很詳盡,“對了,還有五個奴婢,奴婢也要吃飯。”


    “達春是你的大兒子?”於艮點了點頭繼續提問。瑪武三十出頭的人,還挺能生。


    “是的。本來能幫著家裏幹點活了。但我想,跟著阿布卡赫赫,會很有出息。”瑪武吭吭哧哧的,但意思還是表達清楚了。


    “達春會有出息的。”於艮笑著擺了擺手,瑪武興衝衝地跑到隊列前頭去了。這是個有點頭腦,又肯埋頭苦幹的漢子。


    二十多畝地,養不活十個人,說明產量很低。若以後世七八百近千的單產,能供給四五十人的口糧了。


    有學者研究指出,北緯四十二度線,是古代農耕文明的極限。在此之南,農業產出足以孕育偉大的文明。在此之北,則由於日照、霜凍、降雨等原因,糧食產出不足。這條線大體上穿過吉林省境內,比如出熏肉大餅的四平市。


    哈爾濱及周邊的依蘭和五常,應該在北緯四十五度左右。於艮吃過一個東北風味的餐館,名字就叫“北緯四十五度”。


    此次出行,於艮沒有騎馬,而是坐在一輛豪華的雪橇上,墊了厚厚的熊皮,舒適又穩當。不過準備得還是不夠充分啊,風大的。應該在雪橇上加個棚子,裹以獸皮。分量重點沒關係,多架上幾匹馬就是了,有錢人!


    沃淩當然也不肯騎馬了,不但墊了熊皮,還墊了阿布卡赫赫的大腿。


    另一輛雪橇上堆著五十枚霹靂彈,這是準備賣給斡離不的。上次瑪武也帶回來了這個意思,斡離不手頭一時不便,正在積攢著財貨呢,並且怯怯地提出不要賣給別人。


    軍火生意是於艮的發家之道,當然要維護大客戶,倒也不是誠心忽悠斡離不。目前女真相對於大遼是絕對的弱勢,專賣女真是對的。待兩者進入戰略相持階段,乃至女真強勢時,大遼才會成為於艮的客戶。


    要不然仗打完了,生意還怎麽做?買賣人要有戰略眼光。且不說若女真一家獨大,對於艮的安全威脅——睡榻之側,豈容他人賺黑心錢?


    其實以女真一族的人口基數,占領的國土再多,也無法有效控製。否則大金曆史上也不會先後立張邦昌、劉豫為兒皇帝,代管從陝西到山東的大片國土。


    至於更遠的未來,大宋也要照顧。上億兩匹的gdp呢,全世界最大的經濟體,錢多人傻速來。現在的大宋正是蔡京執政吧?吃同僚搓一頓就花二十七萬兩匹,而大宋給大遼的歲幣也不過是三十萬兩匹。


    大宋、大遼、大金三足鼎立最好,哥居中調停,公平交易,童叟無欺,坐山觀虎鬥,看熱鬧的不怕事大。


    打仗當然是要死人的,豈不知亡國死人更多。況且前者是軍人流血犧牲,後者卻是百姓生靈塗炭。


    孟子曰,“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大遼那麽容易就被大金拿下,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澶淵之盟”,宋遼百年和平,以至於吏治腐敗,軍隊腐朽。大宋比大遼強點,因為西夏一直在折騰,大宋被折騰出了一支強大的西軍。


    至於將來的落腳地,於艮選擇了渤海灣。先拿下遼東半島,繼而奪取燕京周邊。契丹竊據燕雲十六州久矣,應該還給漢人了。不過呢,大宋也是個爛泥坯子,徽欽二帝就是一對父子活寶,哥不放心啊!


    哥的軍火貴的,大宋也不見得負擔得起。嗯,山東半島那塊兒地不錯,圍繞渤海灣構建一片小小的版圖。反正曆史上這片土地也歸了大金。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這天寒地凍的,實在是行動不便。明年開春,哥就要到大宋去走一遭了……


    穿過鬆花江未久,越裏吉城頭已經在望。還真的是城頭,起碼有個土圍子。土圍子一人多高,跟山區的農家院牆差不多。


    前隊剛到城頭,就見城門大開,十餘騎出城,被瑪武引到了阿布卡赫赫的雪橇跟前。


    來者倒也是熟人,上次在盆奴裏見過的,斡離不的侍衛首領。侍衛首領單膝跪在雪地上,朗聲道,“女真謀克薩納台,奉了二太子之命,已在此恭候阿布卡赫赫多日。”


    “好,進城吧!”於艮點了點頭,並未從雪橇上起身。沃淩被於艮裹在懷裏,貌似舒服得不行,已經睡著了。


    薩納台“嗯呢”了一聲,上馬頭前帶路。阿布卡赫赫衛隊的常務副總指揮,名叫魯庫的老兵頭,卻跳下馬來,朝著於艮擠眉弄眼的。魯庫年紀一大把了,全身鐵甲,裏麵穿得倒是不多,還挺抗凍。


    於艮點頭之後,魯庫連忙跑到另一輛雪橇處,扒拉開覆蓋的獸皮,掏出一枚霹靂彈來。隨後蹲在地上,“劈裏啪啦”一陣敲打,點燃了一段火絨。


    這火絨是由動物軟毛和麻布纖維編成的,輔之以燧石打火,很容易點燃。這是蘇都哩的另一項偉大發明。點完火就用手指頭掐滅,以備下次再用,目前火絨已經裝備到了小隊長一級。


    魯庫體型幹瘦,力氣倒是頗大,擺好架勢猛力推出,四五斤重的霹靂彈就飛到了四五十米外。落地後又就是滾動了幾下,落入了溝壑。


    “轟!”


    伴著硝煙和火光,冰雪飛濺,爆炸聲震耳欲聾。於艮早已捂住了沃淩的耳朵。沃淩猶在睡夢中,卻極其不滿地抽了抽嘴角,拱了拱繼續睡。


    薩納台及其手下都是見識過霹靂彈爆炸的,此時還是險些被戰馬掀翻墜地。貌似爆炸聲比從前更大了?剛才薩納台其實偷眼瞧見了魯庫手裏的霹靂彈,好像比從前小了一圈?古怪!


    再看阿布卡赫赫極其隨行隊伍的戰馬,並未“唏律律”地嘶吼,隻是不滿地打些響鼻,嘴裏噴著熱氣,腳步也沒停下來。


    大塊的冰雪落到了薩納台的頭盔上,算是高空墜物吧,多少有點痛。更痛的卻在內心,二太子五十匹馬馱的財貨,才換了五枚霹靂彈。又拿五十人的鐵甲換到了十枚。這麽昂貴的寶貝神器,就被阿布卡赫赫點了聽個響?


    有錢,任性!


    於艮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哥大老遠的來了,頂風冒雪的,不得放個禮炮熱鬧一下嗎?不得讓越裏吉人聽個響嗎?


    持續的響聲卻是來自越裏吉城內,“唏律律”叫個不停,伴隨著雜亂的腳步聲。貌似驚了不少的戰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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