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伯伯,性子裏有些執拗,有些桀驁,也可能比較認死理。


    這是於艮對完顏阿骨打的第一印象。


    目測身高在一米七左右,在平均超過一米五的女真人當中,也算是高大魁梧了。起碼斡離不和兀術還沒趕上乃父的個頭。


    於艮不知道怎麽跟阿骨打會麵,阿骨打貌似也沒有準備好。雙方邁著穩健的步伐走近時,阿骨打的兩隻大手還下意識地搓了搓。


    哈哈,原來是麻杆打狼啊!於艮愉快地向阿骨打伸出了右手,“你好!”


    “哦,你好!”阿骨打一時間沒弄清楚於艮的舉動,好在兀術及時翻譯並給予了提示,阿骨打也就毫不遲疑地伸出了右手。


    看來,阿骨打也覺得這個禮節不錯,你不用給我下跪,我也不用給你請安。而且右手空著呢,坦誠無敵意。


    曆史性的握手哦!怎麽沒有電閃雷鳴呢?


    此刻寒風不起,夕陽紅暈,積雪柔和,四周風物一覽無餘,連棵草都沒有。


    越裏吉城西南的小山坡下,於艮第一次見到了活的曆史偉人。好吧,偉人的大手冰涼冰涼的,感覺很粗糙。看來上馬殺敵,下馬耕田,上樹抓鳥,下河摸魚,阿骨打都是一把好手。


    握手畢,於艮右手仍是牽著沃淩,兀術則侍立在於艮左側,溫蒂頂盔摜甲地跟在於艮身後。就像一次普通的冬日出遊,打打雪仗也好。


    阿骨打居然也帶了一個小孩子,可能是斡離不根據於艮之從人而做出的安排吧,外交講究對等原則嘛!好麽,也是難為阿骨打了,這也能事先準備的?兩晝夜四百裏急行軍呢!


    這小孩子胖乎乎的,年齡比兀術小,比沃淩大,衣著得體而華麗,也掛著兩條貂尾。至少說明這不是臨時從哪個村裏逮了湊數的。


    斡離不侍立在兀術對麵,阿骨打身後跟著一個粗壯的漢子,年紀三十出頭或者更大,估計是典韋樊噲一般的狠角色,算是對等於溫蒂的?這五大三粗的。讓斡離不臨時找個大姑娘過來,也實在是太過分……


    阿骨打同樣缺乏安全感啊!除那小孩子之外,全都穿成了鐵罐頭。或者也是行軍之故。


    而於艮還是穿著那套迷彩服。迷彩服在後世中也算挺括利索的裝束了,和“叮咣”亂響的鐵罐頭相比,卻是輕鬆寫意,飄然出塵,甚至帶著點仙風道骨?


    再加上於艮比阿骨打還高出了不少去,不能說鶴立雞群,也算是卓爾不群。


    再加上於艮在官場上浸淫日久,居移氣,養移體,自然有一份官威在焉。


    再加上於艮上得了講台,下得了歌廳,殺得了木馬,翻得了圍牆,台風穩健優雅,聲音醇厚透亮,言談舉止極具親和力。


    再加上沃淩這個頑皮的座下童子,溫蒂這個健美的護法羅漢,這就是一套十足的神仙儀仗。兀術倒是差了些,當個俗家弟子吧……


    哈哈,簡直把阿骨打老伯伯給比成渣渣了!


    “大金當立?”雙方沉靜片刻,阿骨打突兀地開了口,還是直奔主題。


    而且阿骨打說的是漢語,雖然於艮好容易才聽懂。


    看來,斡離不和瑪武先後傳達神諭,阿骨打對這幾個字早已熟稔,說不定失眠時也在念叨。好吧,因念叨而失眠也沒準兒……


    老伯伯這是親自求證來了?語氣還頗為誠懇,一點彎子都不繞。


    “大金當立!”於艮微笑著答複,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大遼可伐?”阿骨打再次谘詢,這次講得就順溜了許多。至少說明,阿骨打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屈己待人的,於艮心中的好感陡升。


    “五年之內,大金當得大遼之半壁江山。”於艮再次肯定地回答。不過這些話就需要兀術的翻譯了。


    這個答複,當然是於艮的私貨。“十年滅遼”之類的妖言,還是不要說出口了。


    若是讓女真人殺順了手,哪有於艮的立足之地?且不說危及大宋之國祚。曆史上的阿骨打恪守“海上之盟”,但粘罕等人力主伐宋,阿骨打不得已留下了遺言,“海上之盟,不可忘也。我死,汝則為之。”換言之,就算阿骨打是個信人,也保不齊屬下的作為。


    再者說了,阿骨打現在也完全沒有那個自信。在立金滅遼的道路上,阿骨打一直是看步行步的。


    就如現在,阿骨打雖然聽不懂於艮說話,卻一直在看著於艮的眼睛,神態坦誠安詳。初相見時的些微局促逐漸褪去,換上了不卑不亢的笑意。於艮不由得暗自擊掌——厲害啊,開國之君果然沒有僥幸……


    “阿布卡赫赫何不來助阿骨打?阿骨打必將師事阿布卡赫赫!”阿骨打突然仰天長笑,誠意求賢之餘,霸氣陡升。兀術在翻譯這句話時,顯然有些忐忑,阿瑪此舉,太過冒失了。


    “我誌不在此。”於艮不以為意地笑笑,也是毫不猶豫地拒絕。“阿布卡赫赫來助阿骨打,天下你我共之!”阿骨打還是笑意不減,籌碼堆得高高的,沒法更高了,一字並肩王?


    “我誌不在此。”於艮仍是風輕雲淡,連說辭都懶得換。


    “請教阿布卡赫赫誌在何方?”阿骨打的笑容突然凝住,眯著眼睛盯緊了於艮。剛才隻是冒失,現在更是唐突。天雖冷,兀術的手心卻在冒汗。


    “阿骨打,世界很大,足夠你的快馬馳騁。世界很大,你想多了,會累死你的寶馬。”於艮輕鬆地背起雙手,悠然地望向南方,似乎無限神往。


    天空瓦藍瓦藍的,大地雪白雪白的。諸侯會盟之所,居然毫無陳設。


    事實上,阿骨打和阿布卡赫赫,就站在平整的雪地裏,四周也是無遮無攔。兩人背後的一箭之地,雙方各有二十名屬下端坐馬上,精神緊張地盯緊了這邊。


    空氣凝結。


    或者是瞬間,或者是很久。


    “喀嚓!”一聲脆響,阿骨打背後的壯漢踩碎了積雪。


    “哈哈哈哈!”阿骨打再次長笑,嚇死貓頭鷹啊,“痛快!阿布卡赫赫果然是神仙中人,阿骨打不虛此行!”


    “阿骨打不必出言相激,你我相聚即是緣。我對你的阿勒楚喀,毫無興趣。”於艮撫摸著沃淩的腦袋,動作很輕柔。似乎對阿骨打也失去了興趣。


    “相聚即是緣!就為這句話,當謀一醉!可惜,此處無酒。”阿骨打霸氣散盡,豪氣又生。


    兀術的腦袋裏一直繃著一根弦,都快要繃斷了,臉上血氣翻湧,呼吸困難。此時方逮了機會,興奮地叫道,“阿瑪,我備下了!”


    喊得都跑調了。兀術叫著阿瑪,眼睛卻看向了阿布卡赫赫,似乎是在懇求師父批準。於艮微笑著點了點頭,兀術立即撒腿奔了出去。膝蓋有點僵,動作又太快,險些一個踉蹌摔倒。


    “好小子,跟了阿布卡赫赫,果然有出息!”阿骨打似是非常的開心。


    那邊斡離不也暗暗地鬆了一口氣,縮著脖子咽了咽口水。還不動聲色地挪動了雙腳,鞋底幾乎被凍進了雪裏。斡離不跟兀術一樣,上場之後,就完全沒有說話的餘地,還不如兀術可以開口翻譯。


    沒過多久,兀術就抱了一壇子“醉倒驢”跑回來,還有兩隻粗瓷大碗。斡離不也上前幫忙,兩碗酒分別端到了阿骨打和於艮的麵前。


    阿骨打喊了聲“請!”隨即仰起臉來,“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灑出來的酒順著嘴邊留下,阿骨打一手擦嘴,一手亮碗底。


    呃,這是要凍死人啊!於艮腹誹了一句,端起碗來細水長流,不緊不慢地飲下,還是喝了個透心涼——尼瑪諸侯會盟,連個醃蘿卜條都沒有,我也是醉了……


    一飲而盡,好事成雙,三碗不過崗。


    阿骨打梗著脖子喝了三碗,於艮也細水長流了三碗。阿骨打麵色泛紅,於艮久經考驗的幹部素質又體現出來了——這才哪到哪啊!就是肚子裏要結冰的說……


    “哈哈,真個痛快!”阿骨打的酒膽不小,論酒量卻並不頂個。


    於艮隻是微笑致意,揮灑自如,咬定青山不放鬆,任爾東西南北風。


    阿骨打的幺蛾子還真是不少,“阿布卡赫赫,請恕阿骨打冒昧,既然你說相緣即是聚,不如我們結為異性兄弟,從此肝膽相照,禍福與共,如何?”


    “呃……”於艮好懸沒繃住臉——還有這麽一出?跟阿骨打義結金蘭?這也太特麽搞笑了吧!阿骨打不是跟蕭大俠結拜兄弟嗎?如此一來,哥跟蕭大俠也是便宜兄弟了?還有天祚帝的爺爺耶律洪基,嗯,天祚帝是哥的拐彎孫子……


    不過,看阿骨打這一臉的褶子,哥寧肯和斡離不結為兄弟啊!


    兀術照直翻譯之後,就緊張地盯著師父,目光中隱有哀求之意。於艮終於回味過來,抬手敲了兀術一個爆栗,“罷了,也是緣分一場!兀術,準備香案,今日我與阿骨打結拜為兄弟!”


    “是!師父!”兀術肚子裏的石頭終於落了地,腦門疼得那叫一個舒服。接著卻又撓著腦殼苦笑,這天寒地凍的,上哪弄香案去啊?


    事先準備了一壇子酒,兀術已經相當的佩服自己了。事先準備香案實在是沒天理……


    不過,師父的吩咐,再難也要執行,兀術轉身就向著一箭地外的戰馬跑去,“師父,你和阿瑪得多等一下哈,我這就回越裏吉去弄!”


    “蒼天在上,心誠則靈,何必拘泥於俗物?我看這酒壇和酒碗就是香案!”於把兀術喊了回來,這小子就是腿腳快過頭腦!


    於是乎,兀術和斡離不手忙腳亂地行動起來。酒壇子被扣在了雪地上,白瞎了半壇子“醉倒驢”,不是愛酒之人啊!酒壇子並不孤單,兩個酒碗倒扣著相陪。


    阿布卡赫赫和阿骨打同時跪地,對著一大二小三爐香,八拜結交。


    “阿布卡赫赫於艮,完顏阿骨打,雖然異姓,既結為兄弟,則同心協力,禍福與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後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


    以此向桃園三結義致敬。


    於艮一時間玩興大起,掏出手機把阿骨打的女真語誓詞錄了下來,並且對準跪地的阿骨打和自己拍了一張合影——尼瑪這才叫自拍!


    阿骨打分明地看見手機屏幕上出現了兩個人,正愣神間,卻被一道白光嚇得癱軟在地……


    “du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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