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是阿布卡赫赫知道天命在女真,隻可順勢而為,不可逆天而行?”


    阿骨打慢慢地喝下了阿離合懣遞過來的酒。剛才連續幹了三大碗,有點傷的說。還是細水長流比較好。


    其實,這個判斷無限接近於事實了,阿骨打說得卻沒有那麽自信……


    阿離合懣對此就更加不信,隻是不好說什麽。血脈至親,長幼有序,關鍵時刻都抵不過權利地位。天命在女真,還不就是天命在阿骨打嗎?


    “若阿布卡赫赫拿下忽汗城,以此號召渤海遺民,將是心頭大患。”阿離合懣想到了另外一個疑點。


    阿布卡赫赫假道之遼,說是陪沃淩去看海,真的好有雅興。


    渤海國雖然早已仙蹤渺渺,但終是東北各部族的故國,也包括完顏部在內。屆時女真人再與胡裏改人抗衡,又多了一項顧忌,名分大義了不得。


    可是話又說回來,阿布卡赫赫就算是擺明車馬要恢複渤海國,阿骨打又能有什麽好招數?終不成搶在阿布卡赫赫前麵,率先南下?要知道南下路途遙遠,孤軍深入,處處暴露在契丹人的打擊之下,風險和收益完全不成比例。


    在阿勒楚喀建一個渤海國?怎麽和忽汗城的渤海國相比?徒增笑料爾。


    “阿布卡赫赫確實沒有恢複渤海國之意。”阿骨打說出這個判斷,還是滿自信。


    阿布卡赫赫口不吐虛言,這個直覺暫且不算作理由。阿骨打甚至覺得,五國部故地,阿布卡赫赫也不見得有多看重,說開放也就開放了。


    阿離合懣再次閉嘴,選擇相信阿骨打的斷語。


    兩人年紀相仿,意氣相投,阿骨打繼任都勃極烈之前,兩人的身份地位大致上是相同的。在前麵兩任都勃極烈治下時,阿離合懣與阿骨打一直是合作共事的,彼此知根知底。但現在身份地位不同了,說話就不要那麽直接。


    其實單論頭腦,阿離合懣自覺不輸於任何人。但阿骨打在關鍵時刻的決斷,往往是快速又正確,或者阿骨打真的有天命在身吧。兩人的合作,一直都是阿離合懣主謀,阿骨打主斷,珠聯璧合。


    所以,阿離合懣沒有質疑阿骨打的念頭。


    不過,阿骨打自己卻在質疑。隱約有種直覺,好像會失去什麽,卻完全理不出頭緒。這種感覺,讓人心下很是不安——事情不在掌控啊!


    “阿布卡赫赫斥退從人,單留下我父子三人,以五行之道推演天下大勢。稱遼之宿命在南下,金之宿命在西行,宋之宿命在固守中原……”阿骨打還是泄露了天機。阿離合懣是自家額其克,也不算外人吧?


    阿骨打的複述,當然沒有阿布卡赫赫那麽精彩玄妙,論證完美。阿離合懣聽得雲苫霧罩的,但結論還是聽明白了,遲疑著問道,“阿布卡赫赫,會不會是宋人?”


    “額其克,這是咱倆私下裏說話。最早斡離不多次跟我說阿布卡赫赫如何如何,我也是不信的。今日親見,卻完全顛覆,阿布卡赫赫決不可小覷!說實在的,我都不能確定,阿布卡赫赫是不是人……”阿骨打麵露苦笑。


    這種笑容,從未在阿骨打臉上見過,阿離合懣一時間納悶不已,再也不敢多言。大宋實在是太過遙遠,阿離合懣對大宋的概念,也僅限於那是一個大國,和大遼對峙了很多年,出產一些精致物件……


    一個宋人,萬裏迢迢來到邊鄙苦寒之地,忽悠一個苦逼的部落酋長,的確是匪夷所思了點。阿離合懣的腦袋也不夠使了。


    那麽,阿布卡赫赫的目標是,征服大宋?


    “阿布卡赫赫沒說過東方如何?”良久,阿離合懣才繼續發問。


    還真是的,阿布卡赫赫說過南,說過西,也捎帶了北,就是沒說過東方如何如何。


    阿骨打細思之後,搖了搖頭,算是回答了阿離合懣的問題。心中的不安卻愈發淤積,苦笑也就更重——人家對咱好,咱卻惶恐,這就是犯賤吧……


    “阿瑪,粘罕不能就這麽交給你吧?我的麵子上須不好看!”


    兩人正沉悶地喝酒,卻見兀術一臉嚴肅地走進了大帳。阿骨打被兀術氣樂了,你的麵子?這臭小子什麽時候也有麵子了?


    也對,越裏吉酋長的麵子,阿布卡赫赫內弟子的麵子……阿骨打想了起來,阿布卡赫赫離開時,全權賦予了兀術的。


    莫非這個全權,還包括了敲竹杠的?阿骨打居然心情大好……


    “好吧,怎麽樣你才比較有麵子?”


    阿骨打果然正色以對,即使兀術曾經是自己的兒子。呸呸,這小子啥時候都是老子的兒子!


    “拜見瑪法!”兀術先給阿離合懣見了禮,然後才撓了撓大腦殼,好像在想此前打好的腹稿,“嘿嘿,撒改應該給了不少財貨吧?總不能讓阿瑪空著手來跑一趟!”


    “有,我都給你留下!不過撒改是你叫的嗎?叫阿牟其!”阿骨打答應得很痛快。


    話說撒改為了救兒子,還真是吐血了,否則阿骨打的大軍也不至於走得這麽慢。財貨乃身外之物,阿骨打還真是不太看重的。這也是阿骨打當初鄙視阿布卡赫赫的原因——貪財好啊色之人,能有多大道行?


    不過,今天親見阿布卡赫赫,結論卻是完全不同。阿布卡赫赫就是一個風輕雲淡的世外高人啊,如果不是天外飛仙的話。無論前者後者,都不太可能貪財好啊色啊吧?雖然他身邊帶著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子,模樣也都挺俊俏。


    那麽,哪一麵才是真的阿布卡赫赫呢?阿骨打百思不得其解,終於放棄了思考。阿布卡赫赫,實在是與此前所見的任何人都不相同,瞎猜無益。阿布卡赫赫說啥就是啥好了,這樣比較省力氣……


    “謝謝阿瑪!”兀術並不知道阿骨打瞬間千回百轉,又是彎腰又是拱手的,臉上樂開了花,很沒出息的樣子。


    開局很順啊,比想象中流暢多了!兀術大受鼓舞,說話速度也快多了,“對了,阿瑪,粘罕及其手下,被我活捉了二百九十六人,其餘的都自己摔死了,屍體還在。他們的戰馬武器,已經被我分給了我的屬下,但缺口還是很大。越裏吉的戰馬,早就被塔呼喇掠走了,毛都沒剩下一根。阿瑪大軍班師,用不了那麽多戰馬吧?”


    斡離不跟在兀術後麵進來,聞言不禁搖頭。這小子跟了阿布卡赫赫以後,別的本事未知端的,敲詐勒索還真是學了個十成十啊!


    “被塔呼喇掠走了,你怎麽不去找塔呼喇要!”斡離不有點沒好氣。跟阿布卡赫赫不敢討價還價,跟兀術可沒有這麽一說。


    “唉,找塔呼喇是要不回來了。要不我找撒改,啊不,我找阿牟其要?”兀術對斡離不,則完全沒有心理壓力,算得上是對答如流。


    “臭小子!我給你留下五百匹戰馬!快滾吧!”阿骨打又好氣又好笑地下了逐客令,很擔心待會兒忍不住要揍丫的。


    撒改已經在阿布卡赫赫這兒釘下了一枚釘子,阿骨打哪敢讓兀術再代表阿布卡赫赫去找撒改?結果幾乎是肯定的,隻要兀術敢要,撒改他就敢給!


    看來,兀術還真的是“有麵子”了。父子之間,竟然再不能直抒胸臆。


    “好的,阿瑪。還有最後一件事情,我們該談談霹靂彈了。阿布卡赫赫的霹靂彈越做越小,威力卻越來越大,實在是居家旅行必備、殺人越貨……”兀術熟練地背誦著廣告詞,冷不防卻被阿骨打打斷。


    “滾!滾出去和斡離不談!”阿骨打“騰”地站了起來。


    兀術果然點頭哈腰地跟著斡離不走了,臨走也沒忘了和阿離合懣道別。阿骨打卻是良久才重新坐下。


    今天的兀術,確實讓阿骨打非常意外。事先準備了酒,準備了那個什麽紙筆,算得上是謀劃在先,心思縝密了。更別說準備了一大套說辭,來敲老子的竹杠。剛進軍帳時,兀術還是有點緊張的,畢竟老子的積威還在。但兀術從頭到尾每一句話都說在了點子上,由不得你不答應。


    以前怎麽沒發現兀術身上還有這些才具呢?阿布卡赫赫再大能,也不至於在兩個月之內讓人脫胎換骨的吧?


    或者兀術本來就有這種能力,隻是在老子麵前沒有表現出來?是不是因為害怕老子?想來老子是不是對孩子們太過嚴厲了?關心不足,管教過頭!甚至教也沒有,隻是管?!


    阿骨打從來就不是一個兒女情長的人,此時卻突然覺得,回去以後,應該把十幾個孩子集中起來,一起吃個飯,多聊聊天……


    兀術的變化,阿骨打既有點悵然若失,又覺得頗為欣慰——孩子長大了啊!


    也不對,兩個月能長多大?應該是阿布卡赫赫給了他信心,很可能隻是一些不經意的影響。這小子的言談舉止之間,處處有著阿布卡赫赫的影子,即使是畫虎類犬。


    很明顯,阿布卡赫赫對兀術的影響,已經遠遠地超過了乃父。


    兀術怕是再也回不到從前了。不過這樣也好,隻要孩子有出息就好。


    當然,阿骨打再豁達,心裏還是難免吃味——難道我的兒子,就此歸了阿布卡赫赫?


    感覺失去了兒子的人,還不隻是阿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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