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從胡沙虎開始,到斡離不,突離剌,一直到阿骨打,這一條漫長的忽悠之路。忽悠對象的身份地位,也是一路攀升,成績可謂喜人。


    不過,這一路的忽悠,其實都借助了一些道具。包括汽車,手機和火藥,以及近千年的科技積累和思想進步,營造出了一個天外飛仙的先決印象。


    今日則不同。忽悠蕭兀納,分為前後兩段,卻都是真正的空口白牙,甚至所用知識都不出宋代的人文範疇。


    也就是說,軟忽悠進化到了硬忽悠。


    忽悠之始,於艮甚至完全不了解蕭兀納的底細,隻覺此人大有來頭,官威氣場甚盛。本著不忽悠白不忽悠的出發點,於艮順道就忽悠了,效果卻是出奇得好。


    總結一下,這算是進一步熟悉並融入了這個風起雲湧、城頭變幻的大時代?


    可是,於艮並未有太大的成就感。


    蕭兀納令人欽佩敬服。這個老人,有以天下為己任的情懷,有朝廷重臣的風骨,是大遼社稷的基石。


    可惜,和所有的末代忠良一樣,蕭兀納注定是個悲情啊人物。即使未曾血灑疆場,即使未曾身陷囹圄。對蕭兀納等來說,個人的榮辱際遇其實算不了什麽。眼看著江山日漸傾頹,社稷一點點的崩塌,回天乏力,獨木難支,這才是最深沉的痛苦。


    此番忽悠成功,也是因了蕭兀納對現實的迷惘和對情懷的堅持吧。蕭兀納是正人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於艮卻不能為蕭兀納做些什麽,大遼已經爛透,僅憑著慣性就會滑入深淵。


    再說了,大遼是蕭兀納的大遼,卻不是於艮的大遼——潮起又潮落,與我何加焉?


    於艮此行,也不能說對蕭兀納全無助益。至少是讓其看到了寧江州的防務糜爛吧。或者蕭兀納會整肅軍紀,增派兵員,下一些別的不太有用的功夫。


    這倒是增加了完顏阿骨打的難度——嗬嗬,怪我嘍!


    其實,蕭兀納是運籌全局、廟算於朝堂的大家,貶謫一方實務,入細入微地經營,並不見得勝任。起碼於艮對寧江州的防務進步,並不是很看好。


    人不得其位,位不得其人,這是大遼和蕭兀納共同的悲劇,於艮也懶得操心。


    若蕭兀納沒有以身殉國,異日或可將其接來,在移敵蹇的陪伴下,頤養天年吧!


    此刻移敵蹇正哭喪著臉地趕路,完全不知道周邊景致變化。買一送十的契丹侍衛,都是精銳軍漢,散布在移敵蹇周邊。阿布卡赫赫衛隊的成分,是越來越亂了。


    “嗯?”


    移敵蹇突然勒馬回頭,十名契丹侍衛轉了個圈子,回到移敵蹇的身後,全神戒備地盯著來路。


    後麵有三騎急速追來,馬上騎士緊摟著馬脖子,卻不是精熟馬術的狀態。


    “站住!”移敵蹇長槍一橫,幾乎將當先的騎士搠下馬來。


    那騎士跳馬,卻是摔倒在地,掙紮著爬起來,大聲叫道,“求見上師!”


    後麵二騎似是隨從,有點身手卻也不高明。好像是行商裝扮?移敵蹇卻不敢替阿布卡赫赫做主。


    同樣巡弋在阿布卡赫赫周圍的斡離不趕過來,問明情況後,追上爬犁向阿布卡赫赫報告。阿布卡赫赫答複,“到宿營地再說話吧。”


    博多諸人已經在小河畔迎接。


    今番起伏跌宕的情節轉寰,博多感觸良多,並深感自己臨機決斷不夠,影響力號召力不足,差點將阿布卡赫赫衛隊帶入深淵,愧對阿布卡赫赫之厚望。


    參與其事的各級指戰員也是各有所得,多有反思。


    共同的感觸卻是,阿布卡赫赫在,一切沒問題!


    此前意氣任性且不說,那蕭老翁到場後,幾乎立時掌控全局,近百隊員陷入死地。正待魚死網破之際,阿布卡赫赫降臨了,三言兩語就化解了危機,解救了近百隊員的性命……


    “阿布卡赫赫!”


    博多以降,跪了一地。博多不敢抬頭看阿布卡赫赫,身後一眾隊員,卻是目光熱切,幾乎融化冰雪。


    三百多人齊聲呐喊,驚天動地,小樹林裏飛禽亂撞。走獸,呃,早已被無聊的留守隊員捉了個幹淨。


    移敵蹇揉了揉眼睛。如此勁卒,比爺爺的親衛不遑多讓。然則爺爺的親衛不足百人。這裏卻有接近四百?


    聽此呐喊,飽含著喜悅和親切,就如小兒輩見父執。這四百勁卒對上師之忠誠,與親衛對爺爺之忠誠,同樣是不遑多讓。


    今日上師若是率兵偷城,寧江州正可一鼓而下……移敵蹇脊背發涼,許是剛才策馬過急了。


    “嗬嗬,吃一塹長一智。博多,你們盡力了!”於艮親手扶起了博多。看得出來,這家夥的心理負擔很重。


    於艮來回踱了幾步,站在了一處小山丘上,“光榮的阿布卡赫赫衛隊!都給我站起來!”


    “阿布卡赫赫!”


    首先站起來的是留守的隊員。博多等人滿載而歸,表情卻多沉重。在等待阿布卡赫赫的一小段時間裏,榷場事已經大體周知。博多以降隨後起身,目光都凝聚在阿布卡赫赫身上,附帶著各種心情。


    “成與敗,都會經曆。得與失,需要總結。雖然事情有波折,但結果還是好的。除了犧牲掉的四名隊員,他們再也不能回到我們身邊,再也不能回到親人的身邊。我心傷悲。”於艮講到這裏,停頓了一下,望著場地中間。


    那四名隊員的遺體靜靜地躺著爬犁上。死了,就再也活不過來。


    “每一個人,都不是天生就會做什麽事情,正因為如此,每一個人都有廣闊的舞台,都有成長進步的空間。每一個人,都要在各種經曆中積累經驗。我看好你們!”於艮的目光首先停在博多身上,繼而掃視了每一位隊員。


    “晚餐之後,以中隊為單位,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每個人都要講一講今天遭遇的事情,當時的做法和感受,今後遇到同類問題將怎麽辦。”


    “現在,開飯!”


    河畔拐彎的沙灘上,數堆篝火燒得很旺,碩大陶罐中的獸肉是新捕的,此時早已煮爛。肉羹中加了白米,連吃帶喝,味道很香。餓了大半天的隊員們分散開來大快朵頤。


    於艮牽著沃淩來到中間最大的篝火旁邊,這裏是阿布卡赫赫及眾弟子就餐之處。兀術盛了一大碗奉給師父。


    “去把李先生和移敵蹇請到這邊來。”於艮吩咐兀術。


    李文士平時話很多,進入宿營地之後,卻一直靜聽於艮演講。其內容並無新穎之處,無非是將帥激勵兵士。但上師的語氣聲調表情,似有一種魔力,能讓聲音直灌入受眾的肺腑,並不自覺地做出反應。


    此子決不可小覷啊!雖然李文士一直未曾小覷於艮,否則也不會臨時辭了蕭兀納,巴巴地跟著趕來。


    就跟蕭兀納覺得於艮越看越不清楚一樣,李文士仰之彌高,再看卻更高。要知道,李文士才高很多鬥,學富好幾車,向來是眼高於頂的。


    魯庫單獨給李文士和移敵蹇一眾安排了一堆篝火。李文士客隨主便,端碗就吃,熱乎乎地喝著很舒服,就像乘坐模樣怪異的爬犁。


    移敵蹇也是端碗就吃,心理卻沒有李文士那麽複雜。爺爺那邊也要開飯了吧?大藥師奴及其寧江州如此糜爛,爺爺的晚餐怕是難以下咽……


    “師父請兩位過去敘話。”兀術態度恭敬地作揖。


    李文士灑脫地一笑,立即端碗跟隨。這才是待客之道嘛!吃什麽東西並不重要,在哪裏吃就很重要。


    移敵蹇也隨後跟上。爺爺說了,但聽上師號令。


    蘇都哩和兀術讓出了位置,李文士和移敵蹇坐在於艮身邊,端了碗繼續吃,反正陶罐裏都是一樣的內容。


    “這是兀術,完顏阿骨打的第四子。”於艮好心地給兩位做了介紹。


    “啊?!”


    完顏阿骨打?移敵蹇“騰”地站了起來,怒目以視——原來你是逆賊的手下,你騙得我爺爺好慘!


    這是上了賊船了?李文士臉上也是一僵,繼而強笑道,“上師,你這是何意?”


    “我是師父的二弟子,他們都喊我二師兄。”兀術剛喝了一口肉羹,仰起臉來,謙和地笑了笑。一驚一乍什麽的,最討厭了。


    於艮也是繼續喝粥,手指著不遠處的博多,“劫持防禦使的那位,名叫博多,是鐵驪王子的侍從首領。”


    移敵蹇目光悲憤,李文士也笑不出來了——原來鐵驪國也加入了女真人的陣營?


    “兩位請坐吧!”於艮隻是笑了笑,“這裏有三百多人。主要來源於胡裏改人的五個大族,也有一部分女真人,一部分鐵驪人。但這些並不重要,在我眼裏,他們毫無分別。他們組成了一個整體——阿布卡赫赫衛隊。阿布卡赫赫衛隊,和女真人毫無關係。我也不想帶領他們跟任何人打仗——會死人的。”


    “現在這個集體又有了新的成員,契丹人。移敵蹇,你先擔任中隊長職務吧,暫時統領你的十名手下。我告訴你這些的意思是,忘記出身來曆,融入這個大家庭,就和他們一樣。”


    “是!”移敵蹇有些羞慚,或者也是將信將疑,終於從命就坐——但聽上師號令,爺爺一定不會看錯人!


    李文士也“哈哈”地隨喜,隻是笑聲還沒緩過來——不帶這麽開玩笑的,想嚇死人啊!


    “移敵蹇,我很尊敬蕭翁,也從未食言而肥過。其間種種,你可能還無法參破。我要告訴你的是,蕭翁的理想,你理解不了。蕭翁的事業,你幫不上忙。蕭翁的安危,也無須你擔憂。你要在我這裏好好的做事,盡快的成長。一年之內,一切都會見了分曉。”於艮看著垂頭喪氣的移敵蹇,也算是語重心長了。


    “但聽上師號令!”移敵蹇確實是心灰。爺爺多次批評自己養氣欠佳,今日果然如此,連完顏阿骨打的兒子都比不上……


    站起來時,移敵蹇的碗雖然沒有扔掉,肉羹卻灑了大半。兀術掂起長柄的湯勺,好心地幫他添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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