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知肚明,自己和偵察連的弟兄們朝夕相處,福禍相依,生死相托的時日雖不算長,但戰友之間的那種血濃於水的手足情誼卻已經深入骨髓。(.好看的小說這些故劍情深,心虔誌誠的漢子是最忍受不了親密戰友麵臨死亡威脅而自個兒卻無所作為的痛苦,因為那比死了自己至親的父母兄弟還難受。若是讓他們知悉了自調離偵察連那陰山背後的真實原因的話,必定會群情激憤,群起而哄。當然,在這個世風日下,人情薄如白紙的社會裏,這種唇齒相依,生死與共的人間真情委實難得可貴。


    鄧建國正自浮想聯翩,忽然聽得外麵傳來一陣悠長的起床號聲,吳濤和陳瑞翻身而起,利索地穿衣套鞋後,先行一步出去了。


    屋外響起一連串急促而紛亂的腳步聲和洪鍾大呂似的喝令聲。身心疲憊的兵們從酣夢中醒轉,在班排長的安排下,利落地穿戴整齊打好背包後,以連為單位跑步進入操場集合。


    晚春的清涼晨風悠悠地吹拂著整齊的營房,柔柔地掃過幹淨的地麵。


    一道道迤邐連綿的山脈,一座座疊嶂嵯峨的峰巒沐浴在淒迷的晨光中,遠遠地眺望上去,活象一個個荷槍實彈,巋然不動地鋼鐵戰士在守望著祖國的南疆。


    深邃的天空中浮飄著一朵朵白裏透著紅暈的雲彩,剛剛露出半邊臉的朝陽散發出豔麗紅潤的光芒,襯托著祖國的壯美河山,裝點著華夏的綿繡湖海。


    鄧建國穿戴整齊,洗漱停當後,形態悠閑地卓立在營房門前的草地上,好整以暇地欣賞著令人心馳神往的良晨美景圖,鬱結在心頭的愁緒慢慢地風消霧散。


    他身著三片紅的65式軍裝,足蹬一雙擦得油亮放光的黑皮鞋,頭頂軍帽的紅五星閃閃生輝襯著一雙澄徹而秀美的眸子,一張唇紅齒白的俊麵,顯得雍容閑雅,風姿煥發,有如玉樹臨風,很難讓人相信他曾在亞熱帶雨林裏殺人如麻。(.棉、花‘糖’小‘說’)


    這時,陳瑞走到他身旁,小聲地對他說道:”副連長,集合的時間到了。”鄧建國欣賞著良晨美景,似乎意猶未盡,淡漠地道:”雄娃子,你先去,我這就來。”


    軍樂聲雄壯高亢。早操取消了,補充到d集團軍a師的兩千新兵著裝整齊,以連為單位在兵站操場上列好隊形。


    隻見他們盡皆挺胸收腹,站如洪鬆,精神抖擻,已經初顯軍人的風貌。但是,陳瑞卻驚訝地發現,大多數新兵的臉上寫滿了惶悚和惴栗,給他一種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終日的悲涼感覺。


    鄧建國站在吳濤身旁,偷眼瞥視側近的那些新兵,見他們氣色很不好,滿麵憂懼,有點像等待末日來臨的樣兒,與解放軍戰士勇者不懼,一往無前的頑強作風大相徑庭,可不是件好事。鄧建國心平氣和等待著早會宣導。


    不大工夫,操場東南角走來四位身穿四個兜幹部軍裝,神態威儀的軍官,他們大步流星地走到早已經布置好的主席台上就座,然後按部就搬地開始了戰前動員,操場上的高音喇叭隨之而停止奏樂。


    端坐在主席台正中央的是一位老氣橫秋,精神矍鑠,形態威嚴的老軍人,鄧建國一眼認出他就是d集團軍的副軍長嚴龍,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戰爭時曾是自己父親的老部下,上次自己蒙受冤屈時,多虧了他替自己開脫。


    一位負責主持動員大會的軍官向大家逐一介紹完與會的眾位領導後,宣布由嚴副軍長講話,場上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隻是多少有些淩亂。


    嚴副軍長目光炯炯有神,掃視了隊列一眼後,用手擺正了一下話筒,聲若洪鍾地講道:”同誌們,d集團軍各師的新戰友們,你們好,首先我謹代表軍部全體領導對你們光榮加入我d集團軍表示熱烈歡迎。[.想看的書幾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說網站要穩定很多更新還快,全文字的沒有廣告。]”


    隨著台上一位領導的鼓掌示意,台下掌聲經久不息。


    鄧建國一向喜歡單刀直入,對這些華而不實的過場非常厭棄,卻又不能不去應付,隻得硬著頭皮跟著大家把一雙肉掌拍得啪啪作響。


    掌聲響成一大片,嚴副軍長似乎也不耐煩這些過場了,揚起雙手示意大家停下來。他神色倏然沉冷,語氣極為莊重地道:”同誌們,敵國人狼子野心,妄圖侵犯祖國的大好河山,而抗擊侵略,捍衛家園是我們每個中華兒女的神聖職責,我們身為軍人更是責無旁貸。”


    嚴副軍長的這番話講得慷慨激昂,氣貫長虹,聽來令人豪情滿懷,熱血沸騰。然而,台下卻萬馬齊喑,啞雀無聲,一掃此前那種掌聲雷動的熱烈氣氛。


    鄧建國早就聽厭了豪言壯語,顯得心不在焉。而很多新兵越來越預感到事情有些不太妙,一些膽小如鼠的新兵開始瑟瑟發抖,臉蛋上惶恐雲翳濃鬱無比,甚至有個別眼角紅腫的仁兄臉色變得比即將押送刑場的死刑犯還難看。


    嚴副軍長凝重地看著隊列,頓了頓,一針見血地道:”同誌們,你們即將開赴牢山前線,人民看著你們懲戒侵略者,看著你們收複被敵國強占去的領土。同誌們,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身為軍人,你們為祖國流血犧牲的時候到了………”


    豪壯的話語透過高音喇叭回蕩全場,有如一顆定時炸彈轟然響起,震裂了新兵們那本就很脆弱的精神防線。此時,這些一直惶惑不安的新兵蛋子翻然徹悟,此次開赴南疆的真正意義昭然若揭。於是,一副副精壯的身軀在簌簌發抖,一張張稚氣的臉孔在淒然變色,一顆顆脆弱的心靈在惴栗不安。


    嚴副軍長審時度勢,宣布暫停戰前動員大會。


    這一來可是不得了,剛剛配屬到a師b團的三百新兵立即哭聲一片。如此多的大男人痛哭流涕的場麵,當真是世間罕見,搞得鄧建國瞠目結舌。就在他身旁,有一個河南兵聲淚俱下地哭叫道:”娘啊!孩兒不孝啊,孩兒要是死了,將來誰來給你養老送終啊。”


    哭聲格外淒切,格外悲慟,聽得本來泰然自若,從容淡定的鄧建國不禁黯然神傷。


    霎時之間,操場上空籠罩著厚厚的愁雲慘霧,現場氣氛異常的淒越,異常的悲壯,更異常的悲涼,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有些新兵可能過於顧及男子漢的顏麵和尊嚴,倒是強忍著沒哭出淚來,可是雙目無神,眼光呆滯,木然地愣怔在那裏,乍看上去,彷佛是一尊尊鬼斧神工,惟妙惟肖的泥塑人偶。


    鄧建國喟然歎息一聲,耳邊又響起一個河北兵那淒惻的啜泣聲:”娘啊!俺兩個姐姐已嫁人了,家裏隻有我這麽一個兒子,你和爹把家裏最好的幾畝地跟村支書換了,說了那麽多的好話,看了那麽多的臉色,好不容易才為俺爭取到一個當兵的名額,還指望著俺能到部隊混出個人樣兒來,好讓村裏人能看得起俺們家,可現在俺就要……”


    他聲音一陣哽噻,說不下去了,顯然已經傷心和悲痛到了極點。


    鄧建國聽到這番令人潸然淚下的話語,也不禁為之動容,也想起了遠方的媽媽。是的,像他這個年齡階段的男孩,理應偎依在媽媽的懷抱裏撒嬌,或者在七彩的課堂裏讀書求知,確實不該在腥風雨血的戰場上挑戰死神大爺的權威,可是現實允許嗎?人家都打到家門口了,他還能安得下心去享受青春年華嗎?


    大多數新兵的上唇還隻有淺淺一層,有點象絨毛的胡須,鄧建國的上唇甚至還沒有,可見這些花季少年都還沒有品嚐過愛情的美妙,還沒有享受過人間的美麗,如今卻要奔赴那槍林彈雨的血火屠場,想來這委實是件很不公平的事情。


    鄧建國仰望蒼空,慢慢地閉上雙眼,心間充滿了媽媽的慈愛。挨在他身旁的陳瑞雖然也是經過戰火硝煙洗禮的老兵,但耳濡目染這等淒惻和悲愴的情景,也情不自禁地泫然欲泣。


    那幾個d集團軍的領導很是善解人意,也很理解兵們的心情,不約而同地走下主席台來,親切地與這些涉世未深,少不更事的新兵們握手並且慰勉,為這些惶悚而顫栗的靈魂平添幾份豪情壯誌。


    隻見嚴副軍長麵容慈祥地走到那個泣不成聲的河南兵跟前,伸手握緊他那瑟瑟發抖的雙手,以一種慈父般的祥和口吻對他說道:”孩子,隻要你覺得舒暢,就盡情的哭吧,現在哭幹了眼淚,將來上陣殺敵時就該敵國鬼子哭爹喊娘了。”


    嚴副軍長平易近人,和藹可親,頗為那河南兵增添了幾分男子漢的豪壯之氣。隻聽那河南兵連連點頭,嗚咽著聲音嗯了幾下,神情漸漸有點剛毅了。


    在場的每一位d集團軍的領導幹部都像嚴副軍長這樣撫慰和鼓勵著新兵們。


    新兵們放聲大哭,盡情呼喊,海闊天空地發泄著籠罩在心頭的惶悚。來自同一個地方的新兵蛋子三個一群,五個一夥的湊到一堆,抱頭痛哭,彼此說著慰藉和勉勵的言辭。


    陳瑞觸景生情,竟爾跟著新兵們起哄,湊起了熱鬧,隻見他老淚縱橫地抱著一個山東兵,哭著道:”兄弟,俺爹三年前因病去世了,俺娘身體不太好,還要操持著繁重的家務,俺有個妹子還在念高中,學習成績很好,俺平時的津貼都省下來給她湊學費,要是俺不幸戰死了,到時候就麻煩兄弟你辛苦一趟,替俺把當兵這幾年積攢下來的三百塊津貼和五百塊錢的陣亡撫恤金轉交給俺娘,告訴俺妹子一定要好好讀書,將來考上大學了,俺家就有好的奔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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