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文山丟下煙頭,伸出穿著右腳去踩了兩下,腳上的解放鞋洗得發白還打著幾個補丁。[]他抽了一口紅塔山煙,說道:”小鄧,不怕你見笑,除了慶功會以外,我平時很少抽到這麽好的煙。”


    他的鼻孔裏緩緩地噴出香醇的煙霧,顯然很懂得品味香煙,隻是囊中羞澀,消費不起上檔次的名牌香煙。鄧建國看在眼中,心裏領悟到世人都有極強物欲,都想享受美好生活,馮文山也是個社會人,經濟人,當然不能例外,隻是家庭條件所限罷了。


    彈了彈煙灰,馮文山看向鄧建國,納罕地問道:”小鄧,你平時抽煙都不低於這個檔次嗎?”


    鄧建國心頭一怔,既不好遮掩又不便顯露闊氣,隻好信口答道:”不一定,看腰包裏的銀子夠不夠多。”


    馮文山悵惋地歎了口氣,目光豔羨地望著鄧建國說道:“還是你們城裏人好啊!老天保佑我什麽時候也能混上個正營級幹部,那樣轉業就有個好安置,可以舉家遷到城裏來了,該多好啊!”


    馮文山並沒有看出鄧建國是高幹子弟,隻當鄧建國是城裏人罷了,鄧建國不想招搖過市,抽著煙,


    微微一笑,沉思一下,乍猛的問道:”前幾天,我聽有戰士說現在農村都實行土地承包責任製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馮文山道:”是真的,我們家的境況比過去要好些了。”


    鄧建國想了片刻,似乎看到什麽美好前景,意味深長地道:”改革開放四五年了,我們城裏人生活條件相比以前,明顯好了很多,我想農村也應該有所起色的,起碼半數以上的農民解決了溫飽問題。隻要國家今後多注重民生問題,關心農民生存和發展,集中精力,大力加強經濟建設,隻要農村經濟騰飛起來了,遷不遷到城裏來都沒關係。再說了,你父母都是農村人,呆慣了農村,到了喧囂的城市,還不一定適應。另外,城裏開銷太大,你家屬要是沒有正式工作,不會做生意的話,靠你一個人的工資,隻怕難以供得上,所以我勸你條件不成熟的話,最不好那麽著急地向往城市生活。”


    鄧建國這話聽起來像是在打圓場,實則是有先見之明的。馮文山覺得鄧建國看問題很有前瞻性,說得非常有道理,當下頷首,衝鄧建國堅起大拇指道:”小鄧,你眼光獨到,想事情很周全,不愧是大學生,我要是能讀你那麽多書就好了”。<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


    其實,剛才的那番道理並不是鄧建國一下就看透徹的,是前些日子,他在重慶c集團軍y師混吃混喝時,無意間聽到幾個團級幹部在一起閑聊時,議論的話題。當時他覺得事不關己,便沒興致去深思,如今馮文山重提家屬隨軍進城的事,他方始頓悟,就向馮文山客觀地分析了一下。


    馮文山吸了一口煙,舉頭仰望著林冠,悠悠地吐出煙霧,像是在思索著什麽。


    鄧建國驀然想起即將來七連上任的那個指導員,當下饒有興趣地向馮文山問道:”對了老馮,新調來的指導員一定來頭不小吧?像咱們七連這樣善打硬仗的步兵連,指導員也該是個軍政雙優的厲害人物了?”


    馮文山興致勃發地道:”你還別說,這個新來的指導員還真是大有來頭。”


    鄧建國怦然一驚,興味十足地道:”是嗎?不會跟前任李指導員一樣,是早年的軍校生吧?”馮文山認真地道:”比李指導員來頭大多了,新指導員叫劉遠誌,聽說是個高幹子弟,曾在我們軍c師當戰士,五年前那場大戰中榮膺一等功臣,從而獲得保送陸軍學院深造的機會,不知什麽原因沒能去成,此後一直在軍部當宣傳幹事,一幹就是四年。”


    鄧建國心下一驚,暗忖:高幹子弟,那就是此君跟自己一樣是將門虎子,能獲一等功臣恁地重量級別的榮譽,足以證明此君上陣殺敵時,跟自己一樣生猛勇銳,既然甘願放棄在機關辦公室的舒適工作條件,勇敢地來到一線步兵連與弟兄們一起出生入死,那麽此君必定是鋒芒畢露,鐵骨錚錚的血性漢子,有了這樣的蓋世英雄,七連可真叫如虎添翼。


    鄧建國心頭狂喜,自豪地微笑道:”有了劉指導員這樣的一等功臣為咱們七連鼓勁,弟兄們的士氣和鬥誌可就如日方中了。看來咱們七連真是個臥虎藏龍之地呀!”


    扔掉煙頭,馮文山神態陡然變得黯淡起來,全然不像鄧建國那麽興高采烈,仿佛在憂慮著什麽。隻聽他壓低聲音對鄧建國說道:”小鄧,還有個小道消息你可能不知道。”


    鄧建國哦了一聲,激奇道:”小道消息?”


    馮文山道:”據我在c師當連長的一個老鄉私底下透露,這劉指導員的一等功臣有浪得虛名的嫌疑,當然隻是謠傳。<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


    鄧建國心裏一窒,臉龐上的欣喜之色登時風消雲散,籠罩起厚厚一層疑雲。他仔細一忖度,覺得確實有點不對勁,既然劉遠誌是一等功臣,那麽肯定是c師的榮耀和引以為傲的鶴鳴之士,怎麽可能會輕易舍得放人呢?還有,一級戰鬥英雄理應是渾身豪膽,勇貫三軍的蓋世英雄,在還穿著軍裝吃著軍糧的情況下,竟然能心安理得地在機關辦公室裏幹起耍筆杆子的文職工作。難道他的勇銳和血氣那麽容易就被磨掉了?


    鄧建國又點燃一根煙,靈機一動,忖道:紙是包不住火的,群眾的眼睛通常都是雪亮的,有傳聞就一定有根據。老師常告誡自己,這世上欺世盜名的梁上君子大有人在。


    鄧建國可能還沒有更多地領悟到中國的現實,不是每個高幹子弟都能像他一樣從小深受精忠報國的愛國主義思想熏陶,以國家利益和民族大義為重,毅然放棄上層社會得天獨厚的優越條件,堅決抵製住燈紅酒綠,五光十色的浮華生活的誘惑,勇敢地跳出龍門來到這魚蝦世界,跟前線那些大多數來自社會最底層,出身於弱勢群體的戰士們休戚與共,風雨同舟。而那些深受特權主義,貪婪勢利思想毒害的紈絝子弟踏著父輩的肩膀扶搖直上,更在父輩保護傘的蔭庇下,沾名釣譽,倚官仗勢,專橫跋扈,種種醜惡現象在當今已是屢見不鮮。


    鄧建國無奈地歎息一聲,再向馮文山扔過去一根煙,正二八經地道:”老馮,你對這個劉指導員的底細還是有一定了解的。”


    馮文山有點羞澀地接過香煙,點上抽了一口,輕聲道:”聽說他家的老頭子還是省一級幹部,在部隊裏有很多關係,來頭很不簡單啦!”


    鄧建國心頭一怔,忖道:自己不一樣在部隊裏有很多過硬的關係,隻不過自己不屑於濫用關係而已。


    兩年以後,鄧建國留學德國,同德國同學和老師交往時,方才被西方人嚴於律己,公私分明的處世態度和作風深深感悟,之後一直對國人公私不分,任人唯親,肆意濫用親情和關係成風的劣根性頑症而深惡痛絕。


    鄧建國心念至此,仍對劉遠誌抱有很高的期望,對馮文山說道:”如果劉指導員真是個名符其實,不折不扣的大英雄,那咱們硬骨頭七連可就如虎添翼了,打起仗來一定旗開得勝。”


    馮文山乍猛地被煙霧給嗆住了,咳了幾聲嗽,說道:”但願我以前聽到的都是謠言,當然,如果劉指導員軍事技能不濟的話,我也能夠理解,畢竟坐了太久的辦公室,突然叫他像咱們一樣進行高強度的訓練,一時不適應是很正常的,沒關係,他是指導員,能給戰士們鼓鼓士氣就可以了。”


    鄧建國看得出馮文山是個善解人意的人,便煞有介事地道:”等劉指導員到了,是驢子是馬拉出來溜一溜就一目了然了。”


    趙永生俯臥在地麵上,雙手肘關節支撐上身,雙腿呈外八字型自然分開,緊貼地麵,56衝鋒槍的木質槍托頂實肩頰,槍口指向一百米處的一個酒瓶子。陳瑞蹲在他左邊,正手把手地教他臥姿射擊技巧。


    臥姿射擊是所有射擊姿勢中最為穩定的,身體貼緊地麵,衝鋒槍持續射擊的後座力都被地麵所吸收。由於趙永生是新兵,因此這種姿勢對他來說更容易掌握,也容易實現高精度射擊。


    趙永生的右眼目光通過照門、準星,緊盯著目標物,兩三分鍾過去了,隱隱地感到眼皮脹痛得厲害,因而眼睛時睜時閉,視線變得有些迷糊,心情隨之而焦躁起來,額頭和鼻尖逐漸滲出汗液,臉頰慢慢泛出紅暈,兩手開始顫顫發抖,呼吸跟著急促,顯得力不從心。


    陳瑞見狀,立馬和顏悅色地對他強調,要全身放鬆,心平氣和,隻考慮動作,不要想能否命中?將注意力放在照門和準星的平正關係上,食指均勻加力預壓扳機,注意調整呼吸節奏,直到在不知不覺中扣動扳機。


    趙永生點了點頭,右手從槍把上鬆開,抹了抹臉上的熱汗,而後伸手到頭上將帽簷轉向後麵,在衣襟上蹭幹手心裏的汗液,隨即繼續據槍瞄準。


    未幾,砰的一聲,一發子彈在趙永生的推動下,狠狠地直奔目標物酒瓶而去,殊不料,這小東西偏生不近人意,在即刻觸及酒瓶的瞬間,竟爾擦過瓶子左側鑽進一棵大樹幹裏,瓶子卻安然無恙,而趙永生的肩膀竟被後座力撞得微微發疼。


    看著他滿臉羞慚之色,陳瑞告訴他這一槍之所以打偏的原因,是因為他食指扣壓扳機向一側用力太大,擊發時手腕沒有挺住,出現扭動現象,還有就是注意力不夠集中,擊發時的恐懼心理引起條件反射式的眨眼睛。


    陳瑞當即決計先不讓趙永生用實彈射擊,那樣他有恐懼心理,心情緊張導致呼吸節奏、手腕手臂力量和開槍的時機配合得很不協調,從而脫靶。


    於是,陳瑞抓過56衝鋒槍,卸下實彈匣插上空彈匣,遞給趙永生,說這下槍裏沒裝子彈,可以放心大膽地練習瞄準擊發了,趙永生大惑不解,問空槍都打不響怎麽能練習射擊?陳瑞順手拾起一顆子彈殼,在趙永生眼前照了照,然後把子彈殼放置在槍管前端,煞有介事地告訴趙永生空槍練習擊發的難度其實更大。趙永生半信半疑,陳瑞告訴他現在槍裏沒裝子彈,不會有危險存有,完全可以將注意力放在照門和準星的平正關係上,擊發時要保持所有的瞄準動作不變,除了手指動之外,身體腰腿各部都不應有特殊動作。


    陳瑞講得口沫橫飛,趙永生聽得有些飄飄然,用袖子擦了一把汗,便即試著瞄準目物,片刻之後,他顯然找到了開槍的最佳時機,鏗的一下,撞針空擊槍膛,叮的一聲子彈殼滾到了地上。


    陳瑞撿起彈殼,一本正經地告訴趙永生,說他剛才其它的環節都很到位,就是擊發時,食指猛然加大力度一扣到底,造成槍口向左下擺動。


    陳瑞把彈殼重新放在他的槍管前端,說練習時把主要精力放在槍麵平正關係上,用心體會邊瞄邊預壓扳機,不知不覺中擊發的動作要領。


    趙永生似懂非懂,揉了揉脹痛的眼皮,深呼吸一口氣,隨即重新據起了槍……


    深夜,鄧建國平靜地躺在床上,心潮湧動,難以安然入睡,忽然聽得噌的一下,黑霧霧的房內亮起一團微弱的火光,他本能地揉了揉眼睛,側臉一看,見馮文山不知什麽時候翻身坐起,劃了一根火柴,點燃一支劣質香煙,吧的一聲,猛吸了一口氣,煙霧從鼻孔裏悠悠地噴出。借著火柴的微弱光焰,鄧建國清楚地看到馮文山一張曆經滄桑的臉膛上充盈著極其憂愁和焦慮的神色。


    誠然,馮文山亦是寂寞難熬,可能在思念遠在千裏之外的妻兒老小吧?也是的,一場生死未卜的惡戰即將到來,誰也難免會在閑暇中去想念家鄉的親人,而那些望門盼兒歸的母親又何嚐不在為前線的兒子牽腸掛肚呢?而那些成天操勞繁重家務的妻子同樣在為戍守邊防的丈夫提心吊膽。


    鄧建國心裏開始意識到當自己追隨父跡,投考陸軍學院的時候,青梅竹馬的初戀女友乍猛地向自己提出分手的緣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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