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霜是母親跟前兒的人,由她去伺候沅丫頭,媳婦自是放心的。”黎氏擠出一抹笑容來,開口道。


    聽著黎氏的話,老太太這才點了點頭,一旁的丫鬟從霜走上前來,對著傅沅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奴婢給四姑娘請安。”


    傅沅笑著將她扶了起來:“我才剛回府,跟前兒正缺個丫鬟呢,祖母疼我,一下子就將你給了我。”


    聽傅沅這麽說,老太太便指著她笑道:“她父親平日裏嘴笨,輕易不說一句好聽的,這丫頭嘴上卻像是抹了蜜一樣,也不知是像了誰,真真是叫人疼到了心裏去。”


    老太太的話音剛落,一屋子的女眷全都跟著笑出聲來,張氏看了一眼站在那裏滿臉尷尬的黎氏,眼底的笑意愈發深了幾分。


    平日裏她對黎氏這個弟妹就不怎麽喜歡,不過礙著宮裏頭的太後娘娘,不得不讓著她幾分罷了。如今這話是老太太說出來的,她怎麽能不跟著看這笑話。


    老太太說沅丫頭性子不像二弟,那自然是像了已故的謝念,老太太說這話,分明是在敲打黎氏這個當媳婦的。


    老太太說完這句話,便又開口道:“好了,又說了這會兒話,我也有些乏了,你們都退下吧。沅丫頭剛回府,也回去好好歇歇。”


    “是。”眾人福了福身子,這才從寧壽堂退了出來。


    黎氏心中雖惱,可當著眾人的麵,卻是不得不對傅沅這個繼女親近上幾分,一從寧壽堂裏出來,就對著傅沅道:“我帶你去看看老太太給你準備的院子,看看你喜不喜歡。”


    “叫你妹妹也跟著去。”


    傅沅聽著這話,福了福身子,道:“多謝母親。”


    傅珍站在那裏,聽著這話,撇了撇嘴,卻是道:“女兒院裏還有些事情,就不跟著過去了。”說完這話,對著黎氏福了福身子,帶著自己的丫鬟離開了。


    這一幕落在跟著出來的張氏眼中,不由得搖了搖頭,轉過頭去對著三太太衛氏笑道:“都說二弟妹自幼養在太後宮中,性子也穩重,怎麽珍丫頭卻是個脫跳的,一點兒也不像是從她肚子裏出來的。”


    說這話的時候,張氏語氣中帶著幾分嘲笑,很顯然,是覺著黎氏貴為郡主,卻是沒將自己唯一的女兒教養好。


    不然,傅珍若真是個懂事的,就該乖乖地陪著自己的姐姐去了院子,叫老太太、二弟知道她這當妹妹的早就盼著自己嫡親的姐姐回府了。


    聽著張氏的話,衛氏忍不住拿帕子掩了掩嘴角,道:“大嫂這話在理,隻是當年她生產的時候傷了身子,這些年一直拿藥調養著,一門心思都在這上頭,哪裏有功夫教養珍丫頭。”


    “別看珍丫頭吃穿用度看著比府裏其他的姑娘都強些,可這內裏的東西,珍丫頭是連婭丫頭一個指頭都比不上的。”


    衛氏這話不僅順了張氏的心思,還抬舉了張氏所生的大姑娘傅婭,張氏臉上便露出幾分真意來,拉著衛氏的手道:“瞧你說的,都是府裏的姐妹,性子也差不離,隻要用心教導,自是不會叫人挑出錯來的。”


    “咱們這樣的人家,姑娘們便是自小嬌養著,也比尋常的小家碧玉要辛苦些,你二嫂膝下隻珍丫頭一個,想來是最舍不得她辛苦的,也難怪將珍丫頭教導呈這樣。”


    ......


    這邊,傅沅隨著黎氏出了寧壽堂,經過一條青石板小徑,進了垂花門,再饒過一個花園子,往裏便是老太太給她準備的蕙蘭院了。


    一進入院子,迎麵就看見“蕙蘭院”三個字,堂前栽著幾顆玉蘭樹,還有兩株西府海棠,樹態峭立,似亭亭少女。花紅,葉綠,紅粉相間,葉子嫩綠可愛,果實鮮美誘人。正如郭稹海棠詩中“朱欄明媚照黃塘,芳樹交加枕短牆”所寫的一般,既香且豔。


    院子西麵,幾根長的竹竿架上,爬滿了花藤,稠密的綠葉襯著紫紅色的花朵,又嬌嫩,又鮮豔,遠遠望去,好像一匹美麗的彩緞。


    傅沅聞著空氣中傳來的芳香,一下子便喜歡上了這個院子。


    守在門口的小丫鬟見著黎氏帶著四姑娘進了院子,身後跟著幾個丫鬟婆子,忙迎上前去,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奴婢給太太、姑娘請安。”


    屋裏聽到動靜的萬嬤嬤忙帶了丫鬟出來,上前給黎氏請安。


    “老奴見過太太、姑娘。”


    萬嬤嬤身著一身墨綠色繡著梅花連枝的褙子,頭發齊整,麵上帶著幾分嚴肅,看上去很是精明能幹。


    傅沅暗暗打量了她一番,覺著和外祖母說的有些不大一樣,外祖母說萬嬤嬤如今不過三十五歲,可麵前的萬嬤嬤,看起來卻足有四十多歲的樣子。


    傅沅沒有原身的記憶,還不知道那日是萬嬤嬤抱著才剛五歲的她去了謝念的正房,在房外聽到了謝念和黎氏的話,眼見著自家夫人吐出一口血來,昏倒在床上。


    她捂緊了傅沅的嘴巴,怕人察覺,慌忙逃了出去,等來的卻是自家太太舊病發作,吐血身亡的消息。


    她礙著黎氏背後的太後娘娘,並不敢將此事聲張,等府裏辦完了太太的喪事,就自請去了三少爺院裏,照看三少爺。


    黎氏進府後,更是處處防著黎氏怕她害了三少爺,日夜擔驚受怕,看上去比一般歲數的人足足要大上五歲的樣子。


    “起來吧,屋子裏可都收拾妥當了。”黎氏看了萬嬤嬤一眼,隨口問道。


    對於萬嬤嬤這個原先伺候過謝念的老人,黎氏不止一次想法子想將她趕出府去。可每一次,都被萬嬤嬤化險為夷,反叫老爺生了她的氣,以為她連原配夫人留下的奴才都容不下。


    如今,萬嬤嬤過來伺候傅沅,便是傅沅身邊的一大助力,黎氏心裏頭像是吃了個蒼蠅一樣,覺著憋屈。


    她這個當嫡母的,卻連安排個人進繼女的院子都不成。


    聽著黎氏的話,萬嬤嬤忙回道:“回太太的話,依著老太太的意思,都收拾妥當了。”說著,就親手撩起簾子,迎了黎氏進去。


    傅沅跟在黎氏的身後,對著萬嬤嬤露出一個親近的笑意,才抬腳走了進去。


    房間裏擺設的很是講究,拿了一麵玉蘭鸚鵡鎦金立屏風將房間分作兩間,靠牆處擺了紫檀亭式高花幾,上頭放著一盆開得正好的海棠花。


    饒過屏風進去,迎麵便是臨窗的大炕,上頭鋪著墨綠色洋罽,正麵設著茜紅底柳葉折枝靠背,大紅色冰裂紋錦鍛迎枕和湖藍色滑絲薄被。正中擺了黃花梨飛龍蓮花紋折疊式炕桌,桌上擺著成套的成窯五彩小蓋盅,左邊是一隻鎏銀百花香爐掐絲琺琅香爐,香氣嫋嫋升起,格外的清甜。


    靠牆是一架黃花梨多寶格,上頭放著一個爐鈞青金藍八楞弦紋瓶、一個大荷葉式粉彩牡丹紋瓷瓶,瑪瑙萬年葫蘆杯,還有其他各式的珍寶。


    往裏放了一麵條案,鋪著潔白的宣紙,旁邊立著排筆,一旁是蓮花紋筆洗和一方端硯。書桌不遠處,是一張用來休憩的美人榻。


    再裏頭,拿繡梅花門簾隔開,通往內室就寢之處。擺著一架紅酸枝鑲貝雕山水貴妃床,靠床擺著兩把黃花梨透雕鸞紋玫瑰椅。檀木九屜梳妝台,螺鈿銅鏡、琦壽長春白石盆景,一個小的烏木雕花刺繡屏風,梁上還掛著幾盞五連珠圓形羊角宮燈。


    屋子裏的擺設,比起她原先住著的蕙蘭院,不知要精致了多少。就連傅沅這個自小被陳老太太嬌養著的人,心裏也忍不住暗暗咋舌。


    祖母這般,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紅,怪不得方才在宴席上,傅珍就說老太太叫人給她布置的院子,比府裏其他姑娘的院子都好,叫人羨慕得緊。


    “老太太說姑娘才剛回府,便特意從庫房拿了好多東西出來,太太和大太太還有三太太又各自添置了一些。”


    傅沅輕輕應了一聲,走出了內室,扶著黎氏坐在了軟榻上,陪著黎氏喝著茶,又閑聊了幾句。


    眼見著到了傍晚,黎氏看了看天色,才開口道:“你先住著,屋裏還有什麽缺的,就派丫頭過來告訴我。若丫鬟們用的不中意,我派人叫了人牙子進來,新買上幾個過來伺候你。”


    “折騰了半日,你且歇著吧。”


    “是。”聽著黎氏的話,傅沅站起身來,福了福身子應了聲是。


    黎氏看了她一眼,就帶了丫鬟婆子出了屋子。


    傅沅目送她出了院子,終於是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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