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壽堂


    周老太太看著跪在下頭哭得雙眼通紅的傅珍,重重歎了口氣。


    因著黎氏的緣故,她對這個孫女兒一向不大喜歡。可再怎麽說,她身上流著的都是傅家的血。


    黎氏這個生母,著實過分了些。


    “好了,你起來吧,哭有什麽用。”周老太太看了跪在地上的傅珍一眼,又轉頭對著丫鬟若蘭吩咐道:“你帶著五姑娘去後頭洗把臉,重新上個妝。”


    若蘭應了一聲,上前對著傅珍福了福身子,叫了聲:“姑娘。”隨後才扶著傅珍站起身來,朝裏間走去了。


    周老太太見著傅珍進了裏間,才皺了皺眉,對著一旁的衛嬤嬤道:“這一個個的,都不叫人省心。”


    衛嬤嬤聽著她的話,上前寬慰道:“五姑娘知道這個時候來求您庇護,便還是有自己的主意的。二太太不上心,您往後得空多指點五姑娘一些,想來五姑娘經此一事往後就懂事了。”


    衛嬤嬤也沒想到五姑娘今個兒會突然過來給老太太請安,剛一進門就跪在地上哭了起來,問起老太太當年黎氏生產的時候是不是傷了身子,因著這個緣故黎氏平日裏才不像尋常的母親一樣對她親近。


    黎氏當年生產傷了身子的事情府裏人人都知道,隻是沒人敢在五姑娘跟前兒嚼舌根,所以傅珍並不清楚。


    如今驟然在窗外聽到那些話,自然受不住,就哭著來了寧壽堂。與其說是訴說委屈,倒不如是求個靠山,叫老太太庇護她。


    周老太太聽著衛嬤嬤的話,卻是半晌才開口道:“我這些年精神也不大好,哪裏能親自教導她。若是個孩子便罷了,她如今都十歲了,性子早就定了,骨子裏和黎氏一樣做事不管不顧,看著是厲害些,其實到頭來害的都是自個兒。”


    周老太太說的,是黎氏這些日子和傅呈修疏遠起來,故意將謝氏的嫁妝奪了去,搬到了沉香院。不僅如此,還處處難為有孕的何姨娘。


    衛嬤嬤聽出周老太太話中的意思,明白老太太是不想庇護傅珍這個孫女兒,想了想,就開口道:“這都是想得到的,黎氏雖自幼養在太後宮中,可宮裏頭最不缺的便是皇子皇孫,太後哪能顧得上她一個外人。說是看重,不過是吃穿用度比照公主的份例罷了。實際上,真正照看黎氏的還不是身邊那些個乳母和嬤嬤,那些人手段是有些,可若真計較起來,不過都是虛張聲勢,仗著身份和體麵行事罷了。”


    “您既然這麽想,老奴倒也覺著,這樣也好,任黎氏鬧騰著吧。太後這些年身子也不大好,等到沒了太後庇護,您便可借著這些年黎氏做的事情,叫她在佛堂裏吃齋念佛去,也省得在跟前礙眼。老奴說句不該說的話,五姑娘性子不好,都是黎氏自己不上心,誰都怨不到您這個當祖母的身上。”


    衛嬤嬤的話才剛說完,就見著若蘭領著傅珍從內室走了出來,便止住了話語。


    周老太太早已將衛嬤嬤的一番話聽到了心裏去,眼中閃過一絲深意來。


    見著傅珍走到跟前,才開口道:“你且回去吧,這事情你心裏覺著委屈,也要體諒你母親才對。母女之間,哪裏能真有什麽仇怨,好好說開了才是。”


    傅珍聽著周老太太這話,臉色驀地蒼白起來,身子也微微顫抖著,眸子裏全都是淚水,還有一抹掩飾不住的怨恨。


    周老太太將她眼中的這抹怨恨看在眼中,心底最後的一絲不忍也沒了。


    這樣一個孫女兒,哪裏能比得上婭丫頭,虧得還是正經嫡出,在她看來,還比不過蓉姨娘所生的三丫頭去。


    傅珍緊咬著嘴唇,好半天才福了福身子,道:“孫女兒告退。”


    從寧壽堂走出來的時候,傅珍的臉色蒼白,背卻挺得筆直。她心裏從來都沒有這樣恨過,恨母親,恨周老太太,恨所有將她推到這個境地的人。尤其,是傅沅。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她雖不得祖母喜歡,母親也不大和她親近,可她還是那個可以任性,可以想要什麽都能和母親說的傅珍。可自打傅沅回了府裏,一切都變了,變得那麽不堪。


    “姑娘。”丫鬟代梅跟著自家姑娘出來,滿是擔心道。


    如今這個時候,她也慌了心神,不知該怎麽辦了。


    姑娘責打了秋靈,惹得太太生氣,這會兒老太太又不肯庇護姑娘,往後在府裏的日子,姑娘該怎麽過?


    一想著這些,代梅後背就一陣發涼,不知道自己跟著姑娘還有沒有出路。


    傅珍轉過頭來,冷冷看了她一眼,叫代梅忍不住瑟縮一下,一句話都敢說了。


    “陪我去看看母親吧。”


    “是。”代梅遲疑了一下,小聲應了一聲,就陪著自家姑娘回了沉香院。


    隻是,這個時候太太怕正在氣頭上,她不知道姑娘過去,會是個什麽局麵。


    太太向來對姑娘這個女兒不大上心,未必能像尋常的母女一樣,姑娘說幾句好話就肯原諒了姑娘。


    更何況,姑娘之前的做法,是毫不掩飾打了太太的臉麵。


    相較於代梅的忐忑和緊張,傅珍麵上卻是平靜得很,沒有人看到她眸子裏有種嘲諷和不屑。


    隻一會兒功夫,兩人就到了沉香院。


    門口的婆子見著傅珍進了院子,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來,忙挑起簾子進去通傳了。


    “太太,五姑娘來了。”


    黎氏正坐在軟榻上,拿著厚厚的賬冊看著,聽著那婆子的話,麵色當即就沉了下來。


    “不去討好老太太,她來我這裏做什麽?”


    陶嬤嬤最知黎氏的性子,聽著這話,忙開口道:“太太,方才奴婢說的您都忘了。您就隻當五姑娘是在耍性子,既然五姑娘肯來,就是來給您認錯的。您可別難為五姑娘,叫府裏的人看了笑話。”


    黎氏歎了一口氣,默認了那婆子將傅珍領了進來。


    隻是在看到傅珍從外頭進來的時候,心裏的那點兒火氣又湧了上來,不等傅珍開口,就將她訓斥了一番。


    “你平日裏任性胡來也罷了,今個兒竟打了秋靈落了我的臉麵,叫滿府的人都看著咱們二房的笑話,我這當母親的是有哪一點兒對不住你了?”


    傅珍站在那裏,眼底閃過一絲嘲諷,麵上露出一抹委屈來,低頭好半天才哽咽道:“今個兒,我來給母親請安,在外頭聽到了母親和陶嬤嬤的話,這才去問祖母,是不是真是因著生我的時候傷了身子的緣故,您才這般疏遠我。”


    傅珍說著,就抬起頭來,眸子裏全都是淚水,很是委屈道:“我就想知道,您是不是真的遷怒了我,再也不想管我了。”


    代梅詫異於自家姑娘突然這個樣子,心裏卻著實鬆了一口氣。她來的路上還擔心姑娘和太太起了爭執,質問起太太說出那些話來,叫太太愈發厭了她。她怎麽也沒想到,姑娘竟會這般利用起太太的愧疚來。


    說不上是質問,委屈卻又是發自內心,連她這個外人聽了心裏都覺著難受,更別說是太太了。


    她不著痕跡朝坐在軟榻上的太太看去,見著太太眼中藏著一絲愧疚和難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心裏便知道太太是不會再因著秋靈的事情責怪姑娘了。


    陶嬤嬤揮了揮手,叫屋子裏站著的丫鬟婆子全都退了出去。


    “姑娘錯怪太太了,姑娘不過聽了一句,哪裏就能知道太太的心思。”


    “這些年太太身子不大好,時常頭疼睡不好覺。府裏大大小小的事情又多,再加上蓉姨娘和何姨娘,太太這才對姑娘疏忽了幾分。可吃穿用度,太太何曾短過姑娘,送去漪瀾院的都是最好的。姑娘您好好想想,太太可有真的虧待過姑娘?”


    聽著陶嬤嬤的話,傅珍眼淚忍不住掉下來,撲通一聲跪在了黎氏麵前:“母親,是我不對,您原諒我這一回。”


    傅珍將頭埋在黎氏的膝蓋上失聲痛哭,哭的眼前直發黑,喉嚨裏打嗝,再也哭不出來了。


    黎氏拍著傅珍的後背,也是忍不住流下淚來。隻是因著這些年心裏的生分,安慰的話到底沒有說出來。


    “時候不早了,你送姑娘回去吧,看看她屋裏缺什麽,叫人拿過去。”


    傅珍聽後,身子微微僵了僵,眸子裏滿滿都是諷刺。


    到了這會兒,她都不能真心疼愛她,她心裏最後的那一絲期待都沒有了。


    傅珍回去後便受了風寒,病了兩日。


    很快,就到了大姑娘傅婭進宮的日子


    傅沅在香馥院見著傅珍的時候,總覺著這個五妹妹變得有些不一樣了,眸子裏雖含著笑,可整個人竟給人一種陰鬱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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