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院


    黎氏看著傅呈遠放在桌上的那封休書,頓時變了臉色,先是震驚後是不信,不信傅呈遠竟枉顧他們夫妻這麽些年的情分,想要休了她。


    黎氏拿起那休書,幾下就撕成了碎片扔在地上,滿是恨意道:“休書?你我夫妻多年,到頭來我隻得到了這個?”


    傅呈遠麵無波瀾,隻抬眼淡淡看了她一眼,眸子裏帶著疏遠漠視,還有毫不掩飾的嘲諷。


    “你知道我心裏沒有你,也不可能有你,這休書你收不收,往後我都不會再來這沉香院了,咱們夫妻情分到此為止。”


    傅呈遠看著站在自己麵前幾乎掩飾不住滿腔恨意的女人,便想到了當年皇上賜婚她嫁給他的時候,未嚐沒有姑娘家的良善嬌羞,隻是歲月留痕,他們夫妻到底是要形同陌路。


    “傅呈遠,好!很好!你今日敢這樣羞辱我,就別後悔。”黎氏上前一步,滿是陰狠道:“你不是疼你那女兒嗎?我告訴你,隻要有我在一天,我就叫她在這府裏過不安穩。”


    黎氏滿腔的恨意無處發泄,說話也絲毫都沒有顧忌,直到看到傅呈遠眼底那不屑和嘲諷,後背才陡然將升起一股涼意來。


    好像她所盼望的、期待的,從這一刻開始就永遠都不會來到她身邊了。


    眼前晃過她這些年對他的好,所做的那些努力,不禁眼圈一紅,落下淚來,不甘心拽著傅呈遠的衣裳撕扯起來。


    陶嬤嬤在門外站著,聽著裏頭的爭吵聲,心中著實不安起來。


    她就知道,太太今個兒在寧壽堂沒替四姑娘求一句的情,還聽了老太太的話拿了那鞭子要責罰四姑娘,老爺知道了,定是有想法的。


    她唯一沒料到的是,老爺竟不顧太太郡主的身份,不顧宮裏頭的太後娘娘,直接就給了太太一封休書。


    屋子裏黎氏的吵鬧聲越來越清晰,還有茶盞摔落在地上清脆的響聲,聽在耳朵裏叫人心驚的厲害。


    陶嬤嬤心裏愈發慌了,才想透著門縫看看裏頭的情景,才剛靠近,門吱呀一聲開了。


    傅呈遠冷著臉從屋裏出來,肩上被茶水打濕了,袍子有幾分褶皺。


    傅呈遠看了陶嬤嬤一眼,吩咐道:“看好你家主子。”才剛說完,就邁開步子,徑直離開了。


    陶嬤嬤見著他離開,忙抬腳朝屋裏走去。


    屋子裏碎了一地的茶盞,黎氏坐在地上,目光呆滯,眼睛通紅,四周散落著撕成碎片的那封休書。


    陶嬤嬤見著,忙走上前去,蹲下身子道:“太太,地上涼,老奴扶您起來吧。”


    黎氏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似得,目光直直看著空中,許久才開口道:“扶我起來。”


    許是方才將心中的怒火全都發泄出來了,這會兒黎氏的聲音裏隻剩下入骨的涼意。


    陶嬤嬤聽了,不免身子瑟縮一下,視線不由得朝自家太太臉上看去。


    太太努力了這些年,到頭來卻得不到老爺一絲憐惜,反倒拿到了一封休書,心中的酸楚和恨意可想而知。


    隻是,太太如今雖有太後娘娘庇護,可太後年紀大了,還能護得了太太多長時間。


    太太若真和老爺斷了這夫妻的情分,往後又該如何自處。


    陶嬤嬤想著,便開口勸道:“太太,容老奴說句不該說的話。老爺今日是在氣頭上,未必真的要做到這個地步。”


    “家法是老太太叫的,再說您也沒動四姑娘一根手指頭,說到底您不過是不敢違抗老太太的吩咐罷了。”


    陶嬤嬤的話還未說完,就聽得黎氏一聲嗤笑:“氣頭上?他在氣頭上給我一封休書?”說著,嗬嗬笑出聲來,聲音裏滿是苦澀。


    “別說了。”黎氏看了陶嬤嬤一眼,冷冷道,“他既然不顧多年的夫妻情分,也休怪我害了他最疼的女兒。”


    黎氏說著,視線落在陶嬤嬤身上,目光裏帶了幾分狠意:“我要讓四丫頭和那謝氏落得一樣的下場,嬤嬤可有法子再拿到那東西?”


    陶嬤嬤聽著黎氏的話,倏地一下就愣住了,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全身都僵住了。


    許久,才帶著幾分慌亂道:“太太,此事萬萬不可,當年咱們做的隱秘,沒有人知道,好不容易過了這些年,該忘的您就都忘了吧。”


    “四姑娘可不像謝氏一樣病歪歪的,再說,如今不像四姑娘剛回府時候了,上回您弄過去的那盆夕霧如今還在淮安候府呢。她若這會兒出了事,別說是老爺,就是南陽王府老王妃和二公子都會不依不饒的。”


    陶嬤嬤對於當年的事情未嚐沒有後悔,隻是並非是覺著害了人心生愧疚,而是這些年她在宣寧侯府,看著自家主子這樣費盡心思卻是得不到老爺一絲的憐惜和寵愛。有時候她不禁在想,若是當年她們沒有對謝氏下手,沒有那道賜婚的旨意,主子以郡主的身份嫁到別家去,未嚐得不到想要的夫妻情分。


    黎氏卻是絲毫聽不進勸去,聽著陶嬤嬤的話,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


    “叫你去做你就去做,過幾日我遞牌子進宮給太後請安,你跟著我一塊兒進宮,我不管你找誰拿到那寒冰散,隻看結果。”


    黎氏的目光緊緊定在陶嬤嬤的身上,突然湊近一步,壓低了聲音道:“你跟了我多年,知道我的性子,身邊是不留沒用的人的。”


    陶嬤嬤猛地抬起頭來,震驚於黎氏的話。


    “是。”陶嬤嬤應了一聲,叫了人進來將碎了一地的茶盞全都收拾了。


    那封撕成碎片的休書,卻在黎氏的吩咐下撿了起來,費了好大的力才粘好了。


    陶嬤嬤隻當黎氏是被方才的事情刺激到了,沒有開口去勸。


    第二天一大早,傅沅才剛醒來,就聽老太太昨個兒病了,叫府裏的姑娘都不必過去請安了。


    原本就不想去,聽著這消息,傅沅索性叫萬嬤嬤做了蟹黃餃來,拿香蔥、香油、生薑、白糖、醬油和香醋配了蘸料,細細品了起來。


    才剛用完早飯,傅詢就來了。


    見著傅沅氣色還好,沒有受了委屈鬱鬱不安的樣子,傅詢便也放心下來。


    “哥哥今個兒怎麽沒進宮去?”傅沅放下手中的茶盞,開口問道。


    “今日休沐,我來給你收拾東西,若是時間夠,今個兒就能搬過去了。”


    傅沅聽著兄長這話,這才明白原來昨晚父親叫她搬出蕙蘭院,並不是氣頭上說出來的話。


    這蕙蘭院是老太太派人收拾的,之前還覺著老太太對她這嫡親的孫女兒還有幾分疼愛,如今住在這裏,倒覺著諷刺的很。


    若是能搬出去,傅沅自然願意。


    萬嬤嬤在一旁聽著,這才知道原來老爺竟給姑娘重新選了個院子住,而且還是映月閣,是之前夫人住過的院子,距離老爺的書房近,景致又好,後邊又帶了個花園子,種著海棠和牡丹,盛開時候能聞到滿院的花香,當年夫人剛嫁進來的時候就是住在那裏的,隻是後來老太太身子不大好,夫人便搬到了距離老太太的寧壽堂較近的院子,映月閣便空了下來。


    夫人去世後,老爺便不準任何人再進那院子,每隔半月還會親自打掃一遍,姑娘若是住到那裏去,就再好不過了。


    起碼府裏上上下下的人看了,都不敢因著老太太厭惡了姑娘而怠慢欺辱姑娘了。


    想著這些,萬嬤嬤臉上露出笑意來,吩咐下頭的丫鬟收拾東西,懷青和碧竹則是收拾起細軟和貼身用的東西來。


    蕙蘭院這邊剛有動作,隻一會兒工夫便在府裏傳了開來。


    老太太原本就病著,聽著這消息,差點兒又氣的暈死過去。


    衛嬤嬤將藥碗放在桌上,拍了拍老太太的後背,勸道:“老太太,您千萬別動怒,大夫說了您得好生養著。”


    想著昨晚二老爺來老太太屋裏說的那些話,衛嬤嬤心裏頭很是擔心,擔心因著四姑娘傷了老太太和二老爺母子的情分。


    二老爺的性子,可不像表麵上看起來那麽好,旁人孝順顧忌著名聲萬事都不會忤逆府裏長輩,二老爺卻是不同。單憑昨晚在寧壽堂絲毫不顧母子之情說出來的那些話,就叫人心驚。


    老太太緩過勁兒來,吩咐了衛嬤嬤道:“你去,下張帖子給寇氏,請寇氏和府中大少爺過府一趟。”


    “老太太。”衛嬤嬤聽著這話,就知道是勸不住老太太了。


    見著老太太鐵了心思,不好違抗,隻能叫人下了帖子去請。


    因著兩府本就有交情,老太太又是長輩,第二天一大早,老太太才用過早膳,便聽外院的閔嬤嬤進來回稟,說是舅太太和表少爺已經到了,正往寧壽堂這邊來呢。


    老太太聽了,點了點頭,放下手中的茶盞,對著一旁的青馥吩咐道:“你親自去映月閣叫四丫頭過來,就說她大舅母和她表哥來府裏做客,叫她過來見見。”


    青馥聽著,便應了一聲,福了福身子轉身退了出去。


    傅沅到了寧壽堂的時候,察覺到院裏的丫鬟婆子見著她,全都避之不及,好像多和她說句話,就得罪了老太太似得。


    她剛一進去,便見著了坐在那裏的大舅母寇氏,寇氏的臉色有些不對,尤其在見著她進來的時候,眼底露出掩飾不住的厭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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