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所住的碧霄院距離老太太的寧壽堂並不怎麽遠,隻一會兒工夫就到了。


    許是因著太子被廢的事情,整個碧霄院都透著一股凝重之氣,廊下的丫鬟們都規規矩矩站著,便是偶爾說些什麽,也是壓低了聲音,並不敢吵到裏頭的人。


    見著傅沅從門外進來,一個身著碧綠色衣裳的丫鬟忙快步迎了上來,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姑娘可算是來了,我家太太說了,姑娘來了請您直接進去。”


    說完這話,那丫鬟便挑起簾子,領著傅沅走了進去。


    因著是在二月多,外頭有些冷,屋子裏依舊燃著炭盆,剛一進去就覺著一股熱氣撲麵而來,叫人身上覺著暖烘烘的。


    大太太張氏坐在軟塌上,手裏拿著一盞茶喝著,看著有些心神不寧。


    聽到腳步聲見著傅沅來了,張氏臉上露出幾分動容來,這個時候傅沅還能來這一趟,她心裏頭著實多了幾分暖意。


    “侄女見過大伯母。”傅沅緩步上前,才剛扶下身子,就被張氏伸手扶了起來。


    “好孩子,來,這邊坐。”張氏說著,拉著傅沅到了軟塌前。


    傅沅見著張氏落座,自個兒才挨著軟塌坐了下來。


    丫鬟們上了茶水和點心,傅沅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張氏不說話,她也沒開口去問,氣氛一時有些沉默。


    過了許久,張氏才忍不住將心裏頭的話說了出來:“按理說這事情我這當長輩的不該和你說,隻是,老太太如今身子不大好,這府裏又是這般的處境,我即便知道不合適,也隻能請你過來一趟了。”


    張氏這話說的很是客氣,一個“請”字,若是放在以前她是斷不會對傅沅這個晚輩說的。


    傅沅心裏清楚得很,所以也直覺到大伯母是有事要求她,而且這事,還不是一件小事。


    想著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還有方才張氏在老太太麵前說的那些話,傅沅心底便明白了幾分。


    張氏是為了大姐姐傅婭的事情求她。


    傅沅壓下心裏的想法,抬起眼來,眸子裏帶了幾分不解之意,好像在說她能幫她這個長輩什麽忙。


    張氏見著,知道她是真不明白,伸手拉住她的手道:“我就直說了,你大姐姐眼看著就要去翼州了,我想進宮去見你大姐姐一麵。要不然,等她去了翼州,我們母女想要再見麵怕是難了。”


    “我知道南陽王府的老王妃對你甚是喜歡,我想叫你替我去求求老王妃,想法子叫我進宮見上你大姐姐一麵。”


    張氏說完,目光就直直看著傅沅,巴不得她立馬就應下。


    隻可惜,傅沅的反應到底讓她有些失望了,而且,也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大伯母,此事您實在是難為侄女了。莫說我還未嫁到南陽王府去,就算是已嫁過去了,也不好插手這東宮之事。”


    “老王妃是對我不錯,可侄女不能因著這份兒喜歡就去拿這事兒來難為老王妃。侄女說句不該說的話,您也知道,皇後被廢,太子成了安王,這些事情都是太後喜聞樂見的。即便是侄女豁出一切去求了,難道老王妃也能不顧及太後的心思,去進宮求太後去?”


    雖說張氏是太過擔心亂了心神,可這樣簡單的道理,她如何會真的想不到?不過是覺著她好說話,或是她這當晚輩的不好拒絕她的懇求,所以依舊叫人“請”她過來了。


    傅沅雖能理解她的難處,可心底卻著實有幾分不快。


    聽傅沅這麽說,張氏臉上露出幾分尷尬來,良久才出聲道:“罷了,是伯母思慮不全,差點兒就難為你了,你可別怪伯母才是。”


    話雖這麽說,這樣直接了當被傅沅拒絕,張氏心裏哪裏能不難受,麵上哪裏能掛的住。


    說完這話後,張氏就端起了茶盞喝了起來。


    傅沅見著張氏的動作,知道這是要送客了,便也有眼色地站起身來,開口道:“伯母若沒什麽別的吩咐,那侄女就先告退了。”


    張氏點了點頭,叫身邊的大丫鬟初蘭將她送了出去。


    見著傅沅出去,張氏才重重歎了一口氣,將手中的茶盞放了下來。


    “太太,這四姑娘也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您親口求她,她卻是一口就回絕了,哪裏有這樣的晚輩。這還沒嫁到南陽王府去呢,就這樣......”身邊的丫鬟香冬看著自家太太的臉色,忍不住道。


    隻是話還未說完,就被張氏嗬斥住了:“閉嘴!還不嫌丟臉?”


    香冬見著自家太太動怒,臉色一變,忙跪在了地上:“太太息怒,是奴婢說錯話了。”


    張氏看了一眼,開口道:“起來吧。”


    等到香冬站起身來,張氏才又歎了口氣,開口道:“這事原本就是我難為了她,也怪不得她。我心裏雖然也有些惱,可不單單是因著她的拒絕。”


    “我要強了這些年,到了今日,才知道什麽叫做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隻能一天天看著婭兒落到如此處境。”


    香冬聽著這話,也不知該如何勸,隻能默不作聲站在一旁,見著自家太太自個兒傷心。


    傅沅回了映月閣,將方才在碧霄院的事情說給了萬嬤嬤聽。


    萬嬤嬤聽了,當即就惱了:“姑娘沒應承就對了,她哪裏是在難為姑娘,這分明是拿姑娘的前程去賭呢。大姑娘落不著好,大太太也不該和姑娘提這事兒,還好姑娘沒麵子薄當場就應了下來。”


    姑娘眼看著就要嫁到南陽王府了,這個時候拿東宮側妃的事情去求老王妃,老王妃便是嘴上不說什麽,心裏也肯定有想法,覺著姑娘不懂事,也太拎不清了。


    有了這樣先入為主的不滿,姑娘嫁過去之後肯定更要挑姑娘錯處的。即便有宋二公子護著姑娘,姑娘日日在後宅之中,總會受了委屈的。


    想著這些,萬嬤嬤心裏頭愈發覺著生氣了。


    “我又沒應下,嬤嬤別氣壞了身子才是。”傅沅拿起碟子裏的點心咬了一口,見著萬嬤嬤還在生氣,開口勸道。


    萬嬤嬤聽著傅沅的話,搖了搖頭:“老奴哪裏隻是生氣,老奴還有些後怕,事關東宮,這個時候姑娘摻和進來,還不知被人怎麽議論呢。不知道的,定說姑娘年輕張狂,人還沒嫁過去呢,就想著給娘家人辦事了。”


    萬嬤嬤說完,又叮囑了傅沅幾句,這才出了屋子。


    兩日後安王攜家眷前往翼州,因著廢太子的事情,宮裏頭冷冷清清的,連空氣中都帶了幾分凝重和壓抑。


    正好這個時候禦花園的梅花全都開了,太後便在十五月圓之夜禦花園設宴,邀各家的夫人和姑娘們進宮賞梅。


    旨意傳了下來,萬嬤嬤一直拉著傅沅忙活了一日,才準備好了進宮參加賞梅宴的穿戴。


    穿的太素了叫人覺著不喜,太豔了難免有些輕浮,又太過紮眼,最後挑了件茜紅色繡百合忍冬花纏枝褙子,和一條青綠色杭綢長裙,鐲子是南陽王府老王妃賞的那隻,簪子是先夫人留給自家姑娘及笄那會兒用的簪子。


    這樣的打扮,誰也挑不出錯來。


    第二天天才剛剛亮,傅沅就起床了,梳洗更衣收拾妥當後,便去了老太太那裏。


    稍微用了些早飯,就隨著老太太一塊兒出了府裏,坐上馬車朝皇宮的方向去了。


    大伯母張氏因病不能進宮,昨日已經派人進宮請過罪了,實際上,是老太太怕太後見著張氏不喜,所以才叫她稱病不去。


    而張氏也不想見那些同情和奚落的目光,更不想費心應付,所以聽了老太太的話,便應了下來。


    馬車出了朱紫巷,行了許久,穿過朱雀大街又過了好一會兒才到了宮門口。


    傅沅跟在老太太的身後下了馬車,一陣冷風吹進脖子裏,叫她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外頭天冷,姑娘還是披上件披風吧。”


    傅沅的舉動落在衛嬤嬤的眼中,衛嬤嬤開口道。


    傅沅點了點頭,伸手接過丫鬟遞過來的披風穿在了身上,跟著老太太走到宮門前,遞了牌子進去,這才進了宮裏。


    這梅花宴擺在禦花園不遠處的梅園裏,傅沅她們跟在領路宮女的身後,緩步走著,許是廢太子的事情剛過,宮裏頭甚覺壓抑,連呼吸都有些喘不過氣來。


    傅沅心想,怪不得太後要擺這梅花宴,大概也想熱鬧熱鬧吧。


    順著宮道一直往裏走,繞過禦花園,進了一處垂花門,便到了梅園。


    園子裏開了很多的梅花,遠遠的就能聞到一股細細的清香,直進入人們的心肺。


    這個時候,園子裏已經來了很多人,姑娘們穿著鮮豔的衣裳,個個花容月貌,窈窕多姿。


    傅沅跟著老太太走上前去,聽著老太太和各家的老夫人應酬了幾句,就覺著袖子被人拽了一下,轉過頭去,見著表妹謝琦就站在身後。


    “以為表姐還沒到呢,不曾想卻比我們還要早到。”


    謝琦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壓低了幾分,又偷偷看了不遠處的寇氏一眼。


    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傅沅見著了大舅母寇氏,許是太子被廢的緣故,寇氏的氣色並不怎麽好。


    傅沅輕輕歎了一口氣,她之前是想過要提醒一下表哥謝遷的,隻是,一直猶豫著不知如何開口。


    還沒等她有什麽動作,宮裏頭就鬧出這麽多事情來。


    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她說什麽做什麽都沒用了。


    聽說舅父被皇上訓斥,官降一級,罰俸兩年。


    可比起夢中淮安候府的結局,這已經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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