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浪止。


    淩妙妙半睜開眼, 驚異地發現, 泥塑像的殘肢堆成了小山, 分列兩側,黑蓮花宛如一艘破冰船, 給他們毫不費力地清出了一條光輝大道來。


    她倒吸一口冷氣, 險些把嘴裏的珠子咽進喉嚨裏,一時嗆住, 便瘋狂地咳嗽起來,“呸”地吐了出來。


    “咳咳咳……這……這是什麽?”


    慕聲周身紅光暫歇,眉宇間戾氣未消,反手狠狠一拍她的大腿:“吃進去!”


    這一拍毫不憐香惜玉,驚得淩妙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含進了嘴裏,心裏咚咚直打鼓。


    甜甜的血不讓她吃, 這什麽味也沒有的珠子強迫她吃, 什麽世道。


    她頓了片刻,含著珠子含混不清地問:“你……不是要把我丟下嗎?”


    慕聲沉默了半晌,狠狠道:“你再多話, 我現在就把你丟下。”


    淩妙妙噤聲。她看出來了, 黑蓮花救她, 一定是經曆了百轉千回的心靈路程,正在對自己不該有的仁慈生悶氣呢。


    “那你放我下來, 我……我自己走吧?”她小心翼翼地睨著慕聲的後腦勺,扭了兩下,本想從他身上滑下來, 卻發覺自己的身體僵成了一整塊石塑像,別說走路了,連“扭”這個動作也無法完成,大驚失色,“我怎麽動不了了?”


    腦子一轉,反應過來,悲憤地喝道:“你又給我背上貼那鬼符紙?!”


    慕聲頓了頓,強壓怒氣解釋道:“你的身體連媚香都抵抗不了,嘴裏含青丹,再貼一張定身符,才勉強鎮得住,懂麽?”


    淩妙妙頹了下來:“……噢。”


    原身真是弱,弱到人神共憤的地步,穿書挑戰者脆弱如她,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拿了趙太妃的玉牌,就要替她找到舍利子,現在她想找,卻成了這幅尊容,慕聲又是個有心看戲的……這得找到猴年馬月去?


    算算時間,應該已經過了二更,什麽時候才能與主角團匯合?


    “哎,慕聲——”


    妙妙最受不了死氣沉沉的長途。


    以往出去玩,坐在副駕上絮絮叨叨防止司機睡著的準是她,她聲音又脆又亮,即使壓得很低,也像銀鈴輕響,再疲憊的路上都是歡聲笑語。


    她篤定了心思找人說話的時候,格外無知無畏:“你知不知道有種蟲子眼瞎,為了防止誤食自己的孩子,小蟲子一出世,老蟲子就分泌一種液體給它抹在身上,靠氣味分辨,你剛剛是不是也……”


    慕聲回頭涼涼地橫她一眼。


    兔子趴在他背上,毛絨絨絨的腦袋在他脖頸間來回磨蹭,嘴裏不知胡說些什麽玩意,偏生他一個不注意,全聽進了耳朵裏。


    有種蟲子眼睛眼瞎……她這是說誰呢?


    以往他與慕瑤在一起,姐姐開口閉口術法道義,見過別家姑娘,也都談些風雅之事,到了她這裏,事事都反常。


    他有時真的疑惑,淩妙妙當真是養在閨中的大小姐,不是山野竹林裏什麽動物成的精?


    “別生氣嘛……”妙妙頓了頓,長長歎一口氣,吹的他脖頸一陣癢,“我不是有意把你說成老蟲子的,我就是好奇。”


    他眸光沉沉,竟然有些想笑,她身上有一種泛著傻氣的聰明,讓人不能輕易妄下斷言。


    “反寫符一出,難以自控。你剛才若是舔掉了我的血,我出手不識人,你可能會死。”


    妙妙心想,那不就是猜對了唄?故弄玄虛。


    “不過,我那麽大一張臉,你做標記為什麽非塗在我嘴上,讓我一個不注意吃到嘴裏,你還罵我……”


    慕聲回頭瞥見她輕顫的睫毛,剛消掉的火再次橫出,刹那間蔓延全身。


    為什麽血珠迸出的刹那,對著那一張白皙的臉,偏偏往她嫣紅的唇上一點?


    為什麽?


    總有些事情發生時隻一瞬,不可細究。若要強行細究,非得使人暴躁不可。


    “……你的話太多了。”


    淩妙妙覺查出黑蓮花語氣中的煩躁,心下頓明,自己又踩線了。


    眼下這個節骨眼有些敏感,作為冉冉升起的朱砂痣,想要一點點替換掉別人心中的白月光,進一步水到渠成,退一步功虧一簣,事事都要格外小心。


    況且,她現在還根本沒有這個自信。


    畫風一轉,一秒鍾切換成了思春少女:“對了,你說慕姐姐他們是不是也會被這媚香暗算啊?”


    聽見慕瑤的名字,慕聲的心立即提了起來,再一細想,柳拂衣和慕瑤都是經驗豐富的捉妖人,就算有人中招,那也隻會是脆弱的端陽帝姬。


    下一秒,淩妙妙的聲音果然響起,聽在耳中酸溜溜的:“萬一端陽帝姬仗著自己中了媚香,對著柳大哥動手動腳,占了柳大哥便宜怎麽辦?他那樣溫柔的人,定然不會拒絕,到時候……啊!”


    四肢百骸仿佛一瞬間被蟲蟻爬了滿身,那一股難挨的感覺瞬間席卷而來。


    “慕聲!”她感覺到自己正在眼淚橫流。


    慕聲有些出神地看著手裏的符咒,睫羽傾覆下來,他剛才聽到一半,怎麽就一股邪火直頂天靈蓋,想也沒想,“刷”地一下就把她衣服上的符紙給撕了?


    ……


    “啊……你快給我貼回去……”妙妙無法自控地在他背上扭起來,宛如一個被白/粉誘惑的癮/君子,額頭上爬滿冷汗,“有你這麽做朋友的嗎……”


    慕聲輕輕半回過頭來,冷眼將她望著:“現在舒服了嗎?”


    妙妙抬起眼,眉毛上都是濕噠噠的,難以置信:“你說什麽?”


    黑蓮花微微一笑,水潤潤的黑眸深不見底,語氣分外溫柔:“舒服了就安生些。”


    這一路上,淩妙妙過得非常精彩。


    媚香入骨,半死不活,偏偏嘴裏還含著一顆金丹,吊著她,昏不過去。


    迷迷糊糊間出現了幻覺,恍惚看見空氣中出現了原身的臉,陰鬱地嘲笑著她,仿佛在說:“不自量力。”


    “對不起,我再也不罵你了。”淩妙妙望著她涕泗橫流,伸出一隻手虛空去抓,想跟她握握手,“兄弟,你慘啊,嫁給這種人,你太慘了……”


    慕聲耳聰目明,感覺到背後窸窸窣窣的響動,繃緊了神經。


    淩妙妙比他想象中硬氣,一路上安靜得像一具死屍,無法控製的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在他背上,卻死活也不肯吭一聲。


    這會兒,他聽見她突然開始嘟嘟囔囔說些什麽,腳步一頓,豎著耳朵聽,隻聽見她哼哼道:“淩虞……對不起……我再也不罵你了……”


    慕聲一怔,微微側頭,怕她真是難受得失了智,還刻意顛了顛,想把她弄醒:“……你罵你自己做什麽?”


    這一顛不打緊,淩妙妙正昏昏沉沉,嘴一張,口中青丹“啪嗒”一聲掉在地板上,“骨碌碌——”在黑暗中滾遠了。


    “哇——”淩妙妙霎時間眼前一黑,徹底厥了過去。


    慕聲:“……”


    他一下子繃緊後背,竟然有些無措。真是作死……他身上青丹也是救急用的,荒郊野地,他哪裏再去弄一顆青丹來?


    他猶豫了片刻,矮下身來,想把淩妙妙放在地上。誰料少女一個回光返照,醒了過來,兩頰暈紅,兩眼亮晶晶的,盈滿了淚水,死死拉住他的袖子,生怕他有所動作:“從地上撿的,我才不要吃!”


    這地上可全是妖怪的殘骸和血液,來來回回讓他們踩上幾趟,不知成了個什麽光景。


    慕聲扭頭和她對視了半晌,確認她神色中的抗拒是認真的,已然讓她折騰得沒了脾氣:“那你想如何?”


    “去那邊。”她手一指,折騰著酸軟的胳膊和腿,強撐一口氣,十分自覺地趴在了慕聲背上,一手緊緊攬住他的脖子,仿佛生怕馬兒尥蹶子,將她踢下來,“殿中的金身大佛像……鎮……鎮得住妖邪。”


    那座佛像,可是整個興善寺重重殿宇內供奉神像中最貴重的一座。


    皇家一擲千金,用足金打造了一座最輝煌、最震撼的神靈真身,每次趙太妃前來興善寺,首先都要去正殿參拜。


    世間萬物,一物降一物。即便興善寺再邪,那樣沉重的足金在被一筆一筆雕刻出神聖眉眼的瞬間,冥冥之中也沾染上了空靈的佛性,不動聲色,庇佑眾生。


    他們不知道,就是在這座佛像前,端陽帝姬七竅出血,趙太妃慌亂之中曾聽見那個又細又喑啞的聲音傳來:


    “信女趙沁茹,你是不是拜錯地方了?”


    案桌上兩盞燭火,光明璀璨。妙妙靠在供案旁,臉上的嫣紅慢慢褪去。


    隻要仰頭望去,就會看到那座金身大佛如山般巍峨屹立,映著昏黃的火光,金光璀璨。它以一個略微傾斜的角度,慈悲地俯瞰芸芸眾生。


    妙妙靠在佛腳邊,心中一片平靜,頗有種背靠大樹好乘涼的滋味。


    “慕聲,你怎麽不過來?”


    少年一人立在殿中,像是虛虛一道黑影,是世間最不可捉摸的遊魂,直到風吹動他頭上的發帶,這才平添了幾分少年人的生動。


    他聞言慢慢回過頭來,走近了她,似乎覺察到什麽,毫無尊敬之意地仰頭看上去。


    佛祖的眉眼仁慈肅穆。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淩妙妙懷疑自己耳鳴,竟然聽聞背後什麽東西在震顫。


    這種聲音,宛如將要孵出小雞的蛋,發紅炙熱,惴惴不安……


    待到看見慕聲的神色,她的嘴巴才慢慢張開,猶如石化般回頭望去。


    “咯咯咯咯……”


    佛像,正在以一個非常快的頻率顫動,仿佛裏麵有什麽東西,受到了強烈的感應。


    淩妙妙瞪著慕聲:“這是……這是……”


    慕聲眯眼看著佛像,笑容毫無溫度:“邪物,還真是對同類敏感呢。”


    作者有話要說:  每晚12點更新~都是存稿箱自動發的,如果到時間還沒刷新出來,可能是審核遇到問題了,會延遲一些。評論較多原諒我不能一一回複,但都有看,鞠躬感謝大家的喜歡。晚安 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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