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奕從懷裏拿出一個小本兒。


    “洗毛技工隻需我一封書信,就可從幽州給你調回來。”


    又揚了揚小本兒,“選毛、脫脂、紡織的工藝都在這冊中記著呢。”


    “你若想要,一句話,就是你的了!”


    咕嚕......


    咕嚕!!


    辜胖子狠咽了兩下口水,心裏除了貪念,也有一絲感歎。隻道世事真是奇妙,天下人垂涎苦久、夢寐以求的東西,原來不在北方,而在大宋之南,而且得來如此容易。


    緩緩地伸出手去,隻要接過這個小本本兒......


    這哪是什麽小本本兒?這就是無盡的財富啊!


    可是,不行。


    辜胖子把手又縮了回來,事到臨頭緩三分,這是祖宗的訓誡。


    一臉狐疑地看著唐奕,“你特麽不會坑我吧?”


    唐奕訕訕一笑,“我坑你做甚?”


    “不對!”


    “不坑我,怎麽連小本兒都準備好了?”


    不是衝著我來,你準備小本做甚?


    “靠!”辜胖子越想越不對。“這特麽不就是個暗坑,等著胖爺往裏跳呢嗎?”


    唐奕一陣無語,這胖子機警的很,還真不好忽悠。


    立時擺出一副嫌棄的樣子,“說的好像真的一樣,老子差點就信了!”


    “我能掐會算,特麽知道你來涯州啊?有種你別接。”眼睛一立。“本兒上有毒,一碰就死!”


    “嘿嘿...”辜胖子局促地幹笑。“這話讓你說的。”


    “也對哈。”


    好吧,真相隻有一個,這個本還真就是給辜胖子預備的。


    隻不過,唐奕以為護送佃農南下,辜家怎麽也得出一個可靠的管事,準備讓他帶回去給辜凱的。


    到時候,東西已經在辜家手裏了,唐奕一點不用廢話,重利之下,就不信辜胖子不著道兒。


    沒想到的是,這貨自己來了,反倒不好忽悠了。


    “你要不要?”唐奕也懶得廢話了。


    這本子要是扔到北方去,說能逼人造反都不過分,他還真不信辜凱有那麽大定力。


    “要!!”


    辜凱最後還是一咬牙,滿臉的便秘,好像吃了多大的虧一樣接過了小本兒。


    “真不是坑?”


    “真不是!”


    “也沒什麽條件?”


    “不要拉倒!”唐奕急了,做勢就要把本子奪回來。


    “別別別!”辜胖子肥軀一擰,擋住唐奕,直接就把本子揣到了懷裏。


    最後,還不放心地拿大手捂著,一臉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賤相兒。


    “胖爺就勉為其難....收下了。”


    其實吧,真像還有一個——


    這胖子在演。


    辜胖子多精明一個肥猴兒,他心裏明鏡兒似的,這本子裏一定有故事。這天下就沒白來的便宜,唐奕這孫子不定憋著什麽壞呢。


    隻不過,以他對唐奕的了解,就算憋什麽壞,也不會是針對他的,最多是又讓他當一回槍使。


    再說了,一沒過分的條件;二沒字據,這就是一門生意,還不至於把辜家怎麽著。


    “嘿嘿...”辜胖子還是護著胸口不放手。


    “該說不說的,這事辦的不賴,夠意思!”


    毛布現在在大宋和大遼都賣瘋子,這東西雖然沒有絲綢那樣順滑服帖,也不光鮮亮麗,但勝在厚實筆挺。


    幽州出產的上等毛料,據說是用羊羔的絨毛所織,柔軟棉滑,和絲綢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體驗。


    現在,大宋普通毛料兩貫一匹,上等貨色有市無價。


    這裏麵有多大的利潤,辜胖子不知道。不過,現在燕雲也屬宋土,隻觀那些幽州、涿州的布商南下中原,一個個財大氣粗不可一世的樣兒,就知道絕對沒少賺。


    “嘿嘿!”既然毛紡已經在手上了,辜凱也是心下好奇。


    “你給兄弟交個底,這玩意兒有多大的利?”


    唐奕冷笑一聲,“大到你無法想象!”


    “真的假的!?”


    “真的!”唐奕篤定。


    “不過......”話鋒一轉。“有句話,咱們得說在前頭!”


    “咦!”辜凱不幹了。“不是說沒條件的嗎!?”


    東西已經在手上了,這胖子是下定決心,什麽條件也不答應唐奕了。


    “拿走拿走,老子不要了!”


    嘴上說不要,本子卻還在懷裏,捂著胸裏的大肥手也是一點沒挪開。


    “別急著鼓噪,且聽我說完。”唐奕一臉正色,全不似玩笑。


    “東西給你沒問題,老子也不指望你這胖子能給我出什麽力。”


    “但是,你要是捂不住,給我泄露了出去....”


    “辜斂之!”唐奕麵色冷的嚇人。


    “你應該知道我唐奕是什麽人,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那不能,那不能。”辜胖子把肥臉甩的都變形兒了。


    “兄弟放心,咱就是把命扔了,也不敢把你的寶貝讓人得了去。”


    這不廢話嗎?這可是大錢,誰會不捂嚴實,拿去與人分享?


    “那就好。”唐奕麵容一緩,立時換了個笑臉兒。“你我兄弟說多了就傷感情了,走吧,帶你看看這亞龍灣的風光。”


    “......”


    辜胖子恨不得罵娘,這孫子連蒙帶唬,沒一個屁是準成的。辜家這回占了便宜不假,可是唐子浩肯定有別的念想是他想不到的。


    從這個角度來說,辜胖子還覺得自己吃虧了呢!


    心中吐槽,又不肯吃了這個啞巴虧,胖子眼珠子一轉,想從別的地方找吧回來。


    一邊和唐奕參觀亞龍灣,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開口:


    “最近京中可有信息送來?”


    唐奕不疑有異,誠然答道:“每月都有訊息。”


    “哦。”辜凱點著頭,反倒略有失望。“那都是誰來的信兒?官家?還是範公?”


    “都有。”


    “魏國公攤上事兒了,這事你知道嗎?”


    “哦?”唐奕來了興致,玩味道。“攤上什麽事兒?”


    這事算起來,是潘豐南歸之後才出來了,唐奕還真不清楚。


    “你真不知道?”辜凱眯著眼睛。“我可不信,你那句‘弄死他’是無心之舉。”


    唐奕不答,邁步前走,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是瘋子,又是癲王,發瘋說胡話不是很正常嗎?”


    “你果然早有預謀!”辜凱指著唐奕,好像發現了什麽驚天秘密似的。


    一提魏國公,一說那句話,這貨連想都沒想就答,不是早有算計還能是什麽?


    “你真是太壞了!”辜凱指著唐奕由衷感歎。


    “魏國公現在是熱鍋上的螞蟻,都快在京裏呆不下去了。”


    唐奕怔了一下,這倒是他沒想到的。


    “依官愛的性子,多半會給他留些餘地吧?”


    “還真不是。”辜胖子道。“這回陛下辦事有點讓人捉摸不透。”


    “怎麽?”唐奕停了下來,這倒值得聽一聽。


    “監察院、大理寺並三司共審。”


    “嗯。”唐奕點了點頭。“三司使是韓稚圭,大理寺也沒有觀瀾係的高職,監察院那邊卻有唐介和包拯,不會放任他們徇私,這事還真讓人猜不透。”


    “錯了!”辜凱道。“要是真這樣兒那還好猜一點,唐大炮和包黑子可不是善茬兒,就算不打懵魏國公,多半也是鬧的極大,不好收場。”


    “可是。”辜凱笑道。“你肯定想不到,陛下是怎麽安排的。”


    “王介甫?”唐奕脫口而出。也就王安石一個變數了吧?那家夥入京不是支度判官嗎?


    “.....”


    辜凱立時呆愣當場,嘴角還掛著一條口水。


    半天才叫道:“你早就知道!你早就得了信兒,對不對?”


    他還真不信唐奕神到這個地步,可以洞悉萬裏。


    撇著大嘴,極為吃味,“還當能嚇你一嚇呢?”


    “我知道個屁!”唐奕大罵。


    他是真不知道。現在範師知道唐奕的重心在涯州,意在為大宋找到另一條出路。所以,朝廷裏的事兒不管與他有關無關,一概不提,不去觸動唐奕那條敏感的神精。


    而趙禎的來信也隻說觀瀾內部的事情,也在刻意避開朝政。


    眉頭一皺,辜胖子的做態已經印證了他的猜想。


    分析道:“韓稚圭確實壓不住王介甫。”


    “這麽說,陛下下定決心要辦了魏國公?”


    有三司和監察院站在陛下這邊,大理寺獨木難支,不敢枉法。


    “不應該啊?”唐奕喃喃自語,又覺得不對勁兒。


    連他都知道,現在還不是查辦魏國公的時候,趙禎不比他想的多?


    ......


    “看來,你真不知道。”辜凱長歎一聲。


    “你猜到了王介甫,卻沒猜到另一個人。”


    “誰?”


    “賈昌衡!”


    “賈子明的親弟,而非唐子方和包希文主導監察院!”


    “......”


    唐奕呆立良久,終有一歎:


    “陛下果然老謀深算!”


    ......


    ————————


    說著,再不想提這些與他沒有關係的瑣事。趙禎不提朝政,不就是不想他參與嗎?


    邁步前走,隻當沒這麽回事兒。


    “哎,你等等胖爺!我還沒說完呢。”


    唐奕偏頭,卻是不停。


    “你還有什麽八卦?要是還是朝堂瑣事就算了,我不想聽!”


    “這個,還真不是朝裏的事情。”


    魏國公那都是開味菜,下麵才是正經想說的,這貨反倒不上心了。


    左右看看,假裝若無其事。


    “涯州這個地方好住嗎?”


    “好住。”


    “嗯。”辜凱點著頭。“看你們一個個滿麵紅光的樣子,就知道過的是極為滋潤啊!”


    “還行。”


    “就一點不想京師繁華、故友親朋.....“故意拖了一下。”知己紅顏什麽的?”


    “不想!”


    唐奕越來越不耐煩,調都變了,鐵青著臉瞪著辜凱。


    “你到底要說什麽?”


    “呃....”辜凱心道,這個效果也不好啊?


    “你那三個天仙似的未娶之妻相處可還和睦?”


    唐奕怒了,“再多廢話一句,老子撕了你的嘴!”


    辜凱嚇了一跳,但還不肯放棄,“最後一句。”


    “說!”


    “香奴姑娘沒給你飛鴻....傳個情?“


    ”信上沒......說點什麽別的事?”


    “嗯!?”唐奕猛的一震。


    “冷香奴!?”


    “別的事?”


    一把抓住辜胖子的衣領,“她怎麽了?出了什麽事兒?”


    聽辜胖子那繞了半天,貌似這才是重點。


    “辜胖子,你知道,有的事不能拿來說笑。”


    辜凱啊,心中一萬頭草ni馬奔騰而過,這個有了異性沒人性的東西!


    “你你你,你放開!發什麽瘋?香奴姑娘好著呢!”


    掙開唐奕的大手,揉著發緊的脖頸,“也不想想,胖爺是不知進退的主兒嗎?”


    唐奕聞之,這才麵容一鬆。


    自去年出京,那個女人確實沒給他來過隻字片語。他與京中住來,也沒直接與她有過書信。


    也許,江邊一別,於唐奕,於那個女人,都是一個心結吧?


    心中想起那抹火紅,還有那無謂的倔強。


    喃喃,“她怎麽了?”


    “沒怎麽,好著呢!”辜凱整理著衣衫。“吃的好,睡的好。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凝香閣的花樓牌匾也摘了。”


    “要不是你們觀瀾派去的護院、侍衛、使喚婆子每日進進出出,京中都快忘了有這麽個琴色雙絕的香奴娘子了。”


    唐奕聽罷,更鬆口氣,忍不住傻笑。


    “牌子都摘了?”


    “還護院侍衛、使喚婆子?老師也是多餘,何需這麽大的陣仗?”


    在與範師的書信當中,他確實提過,讓觀瀾多多照撫那個紅妖精。可是沒想到......這照顧的有點過了吧?


    “嗯?”想著想著,唐奕眉頭一擰。


    “不對!”


    又瞪著牛眼朝辜凱使勁,“好端端的,你提她做甚!?”


    “定是有變。”


    說著話,麵容更冷,“是不是哪個不開眼的王八蛋又特麽去她那裏找事兒了?”


    “行了。”這回可是沒嚇住辜胖子。鄙夷地斜了唐奕一眼,“你觀瀾家大勢大,哪個沒長腦子去觸這個黴頭。”


    “放心,好著呢!”


    說著,似是想到什麽,表情更是精彩,言辭不無埋怨,“你瞅你那樣兒,惦記著,又擰巴著。”


    “香奴娘子也是一樣的脾氣,都不知道你們擰的是個什麽勁兒,累不累?”


    確定真的沒事兒,唐奕也總算放下心來。


    “那是一種情趣,你懂個屁!”


    “嗬...”辜凱幹笑一聲。“那你就慢慢情趣去吧!”


    斜眼一琢磨,抽冷子蹦出一句,“這會兒曹國舅大概也快回到開封了吧?”


    唐奕訕笑,“你倒是什麽都知道。”


    “不過,你提他做甚?”


    辜胖子笑意更濃,不接唐奕的話,更不說為什麽提曹國舅。


    隻道:“那他也差不多快起程了。”


    “幹嘛?他剛回去,官家又派了差事?”


    曹佾出京一年多了,剛回去就又出去?趙禎在給他的信裏可是沒提這事兒。


    “可不是嘛!”辜凱兩手一背,那叫一個高深。邁著四方步兒走在了前麵,隻留一個能遮半邊天的背影給唐奕。


    “算起來,年前年後也就到涯州嘍!”


    “噗!?”


    這下還真驚著了唐奕,卻是萬萬沒想到。


    “他還來?來幹嘛?”


    辜凱答之:


    “不可說,不可言!”


    ........


    長歎一聲,自得其樂,“簡直就是.....”


    “妙不可言啊!”


    這胖子打定主意,要吊著唐奕的胃口,任是唐奕怎麽威逼利誘也不肯吐露半句了。


    ....


    ——————————


    辜胖子挺喜歡涯州,現在的北方正值隆冬,哪似涯州這般溫暖和煦?(當然,除了刮台風)


    所以,胖子也不打算急著回去,且先在住下,準備領略一下海南的年關怎麽過。


    再說了,要是那出好戲他不親眼看一看,可是要抱憾終生的。


    ......


    一進臘月,中原又來了幾船貨物,這次倒不是什麽物料、建材之類的東西,全是活豬活羊、活雞活鴨,還有雪白的麵粉。


    炎達老漢一邊卸船,一邊生疑,海南不適合放牧這是常識,癲王殿一下子弄了一千多頭肥羊,好幾百頭豬來做甚?


    一問,老漢驚了,這是專門給大夥兒過年用的。


    老漢立時滿口拒絕,大手搖的根蒲扇一樣,“這可使不得,太金貴了!”


    這個時代的海南島不缺野味,也不缺肉食,可是豬羊這種馴養家畜卻是稀少的很。


    所以,別看平時飯桌上鹿禽山珍、蝦蟹海味並不少見,可是對於中原最平常的豬羊,在這裏卻成了稀罕物兒。


    唐奕這是不遠千裏,勞師動眾,特意給黎峒兄弟運來過年的。


    此等盛情,炎達哪受得起?


    “殿下大恩,老漢心裏有數兒得很,怎麽還能讓殿下費這麽大勁,操這麽多心?”


    “殿下還是留著自己享用吧....”


    “....”


    唐奕差點沒笑出聲兒,這老漢也是有趣,我留著自己吃?


    特麽五百頭豬、一千隻羊,還有雞鴨若幹、白麵五萬斤,我自己吃,能吃到解放後去。


    大笑著開導炎達,“沒什麽使不得,這大半年辛苦諸位日夜趕工。”


    “從臘月二十開始放休,出正月再開工。”


    “咱們殺雞宰羊,老哥也過一過我們漢人的大年!”


    “這....”


    “這是命令!”唐奕佯裝溫怒。“就這麽定了,老哥這就去與工人們報信兒,也讓大夥兒先高興高興。”


    炎達拗之不過,隻得從命,下去傳話了。


    老漢心道:“癲王也是心大,一休就是一個半月,何時才能完工?”


    不過,話說回來,對於唐奕的慷慨、善良,通過事,炎達更是明感五內,對癲王的崇敬更盛幾分。


    ......


    “嘖嘖嘖....”


    炎達一走,辜胖子砸吧著嘴靠到唐奕身邊,“十萬貫啊,你是真他娘的有錢!”


    “十萬貫,就這麽撒出去過個年?”


    唐奕鄙夷地橫了他一眼,“十萬貫很多嗎?還不夠你看一眼‘文武至尊’的呢?”


    “去!”辜凱立時怒了。“討厭呢,哪壺不開提哪壺!”


    特麽花費巨萬卻是隻看沒喝,全特麽撒了,那是辜胖子永遠的痛。


    “至少老子過癮了!”心有不服,嗆著唐奕喊叫。“你這算怎麽回事兒?”


    唐奕聞言,看傻子一樣看著辜凱,“怎麽回事兒?”


    “知道這個城建起來,光傭資我省下多少錢嗎?”


    “多少?”


    “不下百萬!”唐奕吐出一個數,沒把辜凱嚇著。


    都不想正眼看辜凱,“我還在乎這十萬貫?”


    說完,唐奕還不解氣,又補了一句:“你說你是不是傻?就這點眼界還辜家家主,還千年世家呢?”


    “我呸!”


    “靠!”辜凱被頂的一句話沒有。


    知道這貨是因為在曹國舅為什麽又南下涯州的事兒上拿頂,氣不順,可自己也不幹示弱,兩手一背,掉頭就走。


    “算著日子,曹國舅可是快到嘍。”


    “某些人啊,好日子可是到頭兒嘍!”


    “.....”


    “你回來!”唐奕追了過去。“把話說清楚,到底有什麽事兒?你們都瞞著老子。”


    這事兒懸了一個多月了,趙禎信中隻字不提,甚至連每每信末,那句體己的話都沒有了。


    老師來信也是不說,唐奕現在就是百爪撓心,癢癢的無法無法的。


    到底是什麽事兒,能讓辜胖子這麽篤定可以拿住他唐瘋子,唐奕還真猜不出來。


    .....


    好不容易熬到了年關,大年三十,雷州曾公亮派來快艦傳信。


    唐奕還以為曾公亮挺會來事兒的,過年還來送點吉祥話,雖不當吃喝,卻是讓人心悅。


    可是哪成想,確實是來送信的,而且是兩封信。但是,一封都不是曾公亮寫的。而且,要是讓曾公亮知道唐奕想的美事兒,非得罵他個狗血淋頭不可。


    老子都讓你掏空了,還想我給你吉祥話?


    做夢!


    那兩封信,一封是趙禎的信,一封則是曹國舅已離雷州,明天即達的消息。


    趙禎的信沒什麽特別,福康念,唐奕聽。還是觀瀾的常賬常務,還是那套一成不變的說辭。唯一的差別,許是算準了會在年關前信到涯州。


    最末,久違的話語終是出現了。


    趙禎的信每月都來,可是最末的那句貼心話卻好久沒來了,就像兩個人真的疏遠了一般。


    當福康念完賬目頓住,卻沒有放下信箋。


    不知為何,唐奕竟神情一鬆,嘴角不自覺地向上揚了一揚,靜待下文。


    ......


    半晌,福康還是沒出聲。


    “怎麽不念?”


    福康猶豫,不過終還是柔聲念了下去,一段溫情暖心的文字就這麽在室中悠然回蕩,直擊人心。


    信上寫道:


    “又逢年關,萬民沸騰,舉朝歡慶。茲憶往昔,唯今之盛冠絕三秋。”


    “然,朕所思者,不語膝前。守歲賀新,噓問寒暖,唯缺三兒....”


    “縱,朝野上下山呼,萬邦貢歲錦賀!亦不足盈。”


    “歎兮,哀已....”


    福康念到此處,眼中閃著的晶瑩垂然落下。


    此時,一幅畫麵仿佛就在眼前,一位老人高居聖位,接受百官朝拜、萬邦來賀,看著治下的錦繡江山,百姓安樂,卻無法填滿老人心中的空虛,因為最思念的人不在身邊,遠隔萬,頹然起身,留給下天一個孤獨、無言的背影。


    .....


    唐奕亦是默然。


    三兒,趙禎信上還是把他當兒子一樣看待。


    “還有嗎?”


    “有...”


    “念!”


    福康抹了一把紅紅的眼睛,把信塞到唐奕手裏。


    “你自己看吧!”


    說完,逃似的跑開了。


    唐奕捧著信,目光下放,落在信上。


    先入目的,是觀瀾常賬,字跡工整,筆鋒有力,又不失儒雅之風。


    讓唐奕驚訝的是,這些瑣碎賬目,竟然都是趙禎親筆。


    原來他每次都是親抄賬目,其中心思足令唐奕一時動容。


    木然地往後翻,終於看到福康沒念的那一段。


    “子浩吾兒,誌向高遠,朕所不及。遠天涯銘誌,朕,愧也...”


    吾兒...


    唐奕心中一陣刺痛,再往後看。


    “景休乃至,子浩自處之,毋須尊禮,香奴姬暫處京師,朕自善之,預留預遷,悉聽子浩。”


    “然,帝女良善,不知爭儀,望子浩善之,匆負其德...”


    ......


    我,噗噗噗......


    唐奕連著三口老血飆出來。


    神他媽轉折!怎麽好好的煽著情就轉到曹國舅南下上來了,還提到了冷香奴?


    還福康良善,不知道爭寵,讓老子善待?


    你們到底鬧哪樣啊?辜胖子就算了,老師信裏不提,趙禎信裏留尾巴.....


    特麽斷章狗是要挨刀的,懂不懂?


    這特麽也太懸疑了。


    不過萬幸,也不用等太久了,隻要明天曹國舅一到,也就什麽都清楚了。


    (好想在這裏結束這一章...)


    ......


    ————————————


    大年夜過的稀鬆平常。


    炎達他們還好,殺豬殺羊,白麵下餃兒,真過了一回漢人的春節。


    可是,唐奕不行,滿腦子都是那個迷案。勾得大夥兒也跟著過不好年,也想著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就辜胖子一個人知情,還差點沒憋出內傷。


    幾乎是數著星星,盼著時辰的等天亮,等曹國舅的到來,等唐奕看到那一幕時有驚有喜,有恐有懼,有尷有尬,有故事的“神奇”表情。


    大年初一的太陽剛露一個邊兒,一宿沒睡的唐奕就紅著眼睛奔了碼頭。


    他娘的,折磨死老子算了,倒要看看是什麽牛鬼蛇神值得你們這樣裝神弄鬼?


    大夥兒守歲一夜也都沒睡,賤純禮就差瓜子、板凳都搬到碼頭去看戲了。吳老頭兒和孫老頭兒兩老頑童湊到一塊,一邊等船,一邊猜到底是什麽事兒。


    潘豐也湊了過去。


    好吧,現在他也自覺歸類到老頭兒的行列。


    這三老頭兒也是夠可以的,他猜的這個事兒,另一個猜是那個事兒,最後三人決定關撲一局,看誰最有先見之明。


    福康、蕭巧哥和君欣卓也不能錯過,趙禎的信裏提到了冷香奴,那這事多半和那女人有關,三女怎能不來?


    而曹覺和秀才.....


    提著刀就來了。


    唐奕立著眼睛,“你們拿刀幹屁?”


    曹老二嘿嘿一笑,“萬一是什麽對你不利之事,我們兄弟立馬上船殺回開封,誰特麽出嘴宰誰!”


    “嘿嘿...這不是省事兒了嘛,省著回去再拿。”


    “滾!”


    “你看....”秀才揶揄。“不識好人心呢?”


    好吧,其實他們是剛剛出完早操,怕來晚了趕不上趟兒,直接就衝過來的。


    .....


    造孽啊,唐奕瞅著碼頭上一堆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大爺”,心隻道怎麽交了這麽一群損友。


    不過,事到臨頭,唐奕也不知道是釋然了,還是給自己提氣。


    “他娘的!”大罵一句。


    “老子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這十年就是瘋過來的,我還真不信了,誰能把我怎麽樣!?”


    眾人聞聲,略一沉吟,“還真是。”


    賤純禮附和:“想難住這廝,有點難。”


    曹覺一聽,立時失望,“那不就沒意思了?”


    “放心!”辜胖子大聲說話,給眾人吃了一顆定心丸。


    “不嚇半死,我辜字倒著寫!”


    “靠!”


    唐奕心裏剛剛提起來的一口氣,又泄了。


    ....


    ————————


    終於。


    終於啊!


    一艘海船從海灣一角轉過來,一看就是中原來的。


    辜胖子下意識搶前一步,脫口而出:“來了!!!快看!!來了!!”


    眾人一震,急急望了過去。


    而唐奕也是急不可待地看過去,卻是眉頭一皺。


    什麽情況啊?


    轉過來的那隻是頭艦,隨著時間推移,後麵還跟著一串兒,足足五艘海州船廠出品的大海船,氣勢洶洶就朝海灣過來了。


    這還不算完,二十五艘!


    還有整整二十五艘大宋水軍的製式福船,把五艘大船圍的嚴嚴實實。


    其中五艘掛的是雷州水軍的大旗,餘下二十艘則是禦前侍衛、殿前司才能掛出來的紅底黑繡、明黃四圍的大宋龍旗。


    “靠!”曹老二忍不住罵出了聲兒。


    “陛陛陛,陛下自至!!!”


    碰!


    秀才直接給曹覺一個脖溜子。


    “什麽特麽陛下親至,想什麽呢?”


    怎麽可能?大宋皇帝是說出來就出來的?況且還是涯州這種地方。


    打醒曹覺,秀才轉過頭去,再看海上來船。


    “不過,這陣仗也特麽夠大的了...”指著掛雷州水軍旗的五艘海船。


    “連曾公亮都下了血本兒,把全部家底都搬出來了。”


    可不是嗎?


    曾公亮手裏就幸存了一廂水軍,也就是兩千五百人,正好五船。


    吳育則道:“這是殿前司足足兩個軍,兩萬人!”


    “再加上雷州水軍護送....”


    老相公也有點迷糊,就是太子南下也不至於這麽大儀仗,何況大宋還沒立太子呢?


    他哪裏知道,那根本不是儀仗,是實打實的護送。


    因為,如果中間那條船要是出點什麽問題,官家不好說,但是唐奕,那就得真瘋了。


    ....


    (又想斷章...)


    ————————


    煎熬,無比的煎熬。


    什麽如坐針氈,如踏赤碳,那都不足以形容唐奕的心裏的鬧騰。


    他現在就是坐在火山口上,熏著燎著,恨不得屁股底下的熔漿直接噴出來,一了百了了。


    ....


    終於,大船靠岸,落錨停韁。


    好不容易熬到跳板放下,唐奕已經能看到曹國舅站在甲板上看著他了。


    急不可待地衝到船邊上,就等曹國舅下來給他個了斷。


    可是,唐奕又愣住了。


    無語問蒼天,這是鬧哪樣啊,還有完沒完?


    隻見船上下來的不是曹國舅,而是一群使女、老媽子....


    特麽你們有沒有點規矩?讓正主先下來啊!


    而且這人還不少,貌似曹國舅這次是把家都搬過來了。丫鬟婆子、使女侍從,加一塊沒有兩百,也得有一百九十九,呼呼啦啦那叫一個隆重。


    終於,下人都走完了,自動在船下拱衛兩旁,極為正式,曹佾也終於出現在跳板的另一頭。


    唐奕實在等不了了,特麽還以為真來了什麽大人物,最後不還是你這鳥廝故弄玄虛?


    三步並作兩步直接衝上跳板,把曹佾堵到了船上。


    “你他娘的得絕症了是怎地?帶這麽多人伺候!?”


    “說!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曹佾不答,把懷中的一個“棉包包”遞到唐奕懷裏。


    唐奕這才注意到,曹佾手裏還抱著東西。


    無所謂地接過,入手還挺軟。


    掀開一角,漫不經心地瞅了一眼......


    靠!!!是個嬰孩!?


    抬眼愣愣地看著曹國舅,“你的啊?”


    曹佾淡然一笑,“你的!”


    “!!!”


    唐奕一哆嗦,差點把孩子扔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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