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殊微愣:“這是什麽意思?”


    律鄍微頓,表情再度空白:“臣弟並沒有確認無誤,不敢妄言,免得為各位徒增希望,也又為自己增一條欺君的罪名。”


    律殊瞪他一眼:“眼下正是你向南連王贖罪的機會,你這語焉不詳算是什麽回事?”


    律鄍恭首:“盡管尚未確定,臣弟仍然願意前往一試。”


    “這……”律殊看向苦主,“南連王妃可同意東則王將功折罪?”


    冉晴暖何嚐看不透個中端倪?


    東則王作為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於法勢必要承擔一層責任,於情……便需要法外施恩。


    國君對自己曾是秀麗公主這樁事實視而不見,為得即是如此,而這也正是素問不惜得罪東則王也要將之拖進來的原因——


    為了使馥馨公主曾是秀麗公主的事實再也成為不了有心者意欲要挾的借口,索性將這個秘密大白於天下,左右有東則王的罪過陪綁,國君要麽全部給予重懲,要麽心照不宣化大為小。


    隻是,無論如何,心意難平就是。


    “隻要能救下王爺,任何人都是南連王府的恩人。”她道。


    “你聽到了?”律殊乜向兄弟,“你若能救下南連王,也算你稍稍回一點罪孽,對南連王妃還有……”目光投向那個伏在母親臂上吱呀有聲的小世子,神色略見恍惚,“這個孩子有一點交待。”


    “臣弟遵旨。”律鄍道。自始至終,他沒有看冉晴暖一眼,也知道她沒有向自己投來任何一瞥。從事發的那一刻,他便失去承接那雙秋水明眸的注視的資格,這就是代價。


    然後,國君帶東則王離去,同時,帶走了那位膽敢到南連王府逞凶恣惡的諾歡公主,向她家家長發難去了。


    素妃娘娘請旨留在南連王府安慰王妃,獲準。實則這個時候,彼此都想避上一避:一個明白枕邊人給自己下了套,一個深知自己的枕邊人心中種了刺,暫且遠離也好。


    半個時辰後,高行回府。


    “那群人是拿察瓔珞的父母為要挾,命她控製王爺跟隨著他們行走,然後出了城,徑直往北郊方向去了。”


    “出城?”靈樞大為詫異,望一眼外間的天色,“這大天大亮的時候,他們挾著人公然出城,城門口也沒有人阻攔盤問麽?”


    “那些人自然是遮掩了一下,不敢公然挾持人質前行,不過也的確沒有受到任何阻難。”高行道。


    冉晴暖明眸一閃,看向那二人:“看來,你們在宮廷中練就的直覺應驗了。”


    素問眉間蹙了幾分懊惱:“可是,誰想到他這麽快就要露出本性?這樣的時候把南連王擄走,他能得到什麽呢?”


    “得到什麽……”靈樞苦思冥想,願兒小世子忽然嘎哈一聲,引得她抬頭看來,倏爾福至心靈,“得到大雲的支持!”


    冉晴暖稍愣。


    “本來,我以為他會拿這個小羔羊般純真的南連王要挾國後助他成事,後來又想他充其量隻敢使國後不會出兵伐他,還不敢得寸進尺,而他真正想確定的,是來自大雲國的支持。畢竟我們的信發出去那麽久,他也該得到回音了。”


    素問忖了忖,道:“難道他在確定與大雲的合作之後,又怕其中有變,便將南連王握在手裏來威脅公主,令你不敢向大雲皇帝挑撥離間。”


    “大概是如此了。”靈樞兩眸熠熠,“所以,他才不惜鋌而走險,在南連王即將隨人遠走高飛的時候出麵將他擄走。”


    素問微搖螓首:“算不得鋌而走險,到目前為止,隻有我們懷疑,而且尚沒有拿到真憑實據,至於那對國君兄弟,隻是疑心他有可能早知其女私禁南連王而不理不問,有挑撥南北失和之嫌,決計沒有其他疑心。畢竟,當年先任國君猝然駕崩,時為太子的國君出使鄰國,東則王遠征在外,手握重兵權傾朝野的大成君要奪國君寶座輕而易舉,他卻壓撫各方,派兵將太子接送回國並扶植上位。按照常理,放著那時的唾手可得不要,誰會在這個時候逆風而上?”


    靈樞嗤聲:“正因為功勞太大,對得到的回報也會期望過高,當期望與現實形成落差時,不滿隨之而來,其時耳邊若有幾個惟恐天下不亂的推波助瀾,便推得梟雄變奸雄,然後隻期待勝後為英雄。史書上這種例子還會少麽?”


    “如果他當真讀史,便該明白在適逢盛世明君的時候選擇這樣一條路,隻有自取滅亡。”冉晴暖淡淡道,“不過,這也意味著他已經與大雲有所協議,我們所需要的證據也快到了。”


    “但如今南連王陷在了他手裏,我們之挭行事更須小心,露了一點蛛絲馬跡,都會成為他的首要鏟除對象。”靈樞道。


    冉晴暖抱緊已然酣睡的兒子,微點螓首,看向高行:“你可見到了他們的安身之處?”


    “走進了北郊一個村落裏,屬下遠遠看他們進去,怕打草驚蛇,不敢走得太近。”後者答道。


    “哪一個村落可看清楚?”順良迫聲問。


    高行頷首:“記得大致的方位。”


    “向遂泳要一張京畿四郊的輿圖,將那個村落指給老身。”


    稍後,輿圖即送到,高行憑據記憶圈出了村落範圍,順良當即告退,方走出廳門即飛身而起,直接飛簷走壁。


    靈樞歎了口氣:“嬤嬤很自責呢。”


    冉晴暖亦歎:“她與阿岸情同母子,看著睽違多日的他從自己眼前被帶走,此刻必定滿心的難過。遂洪,你找兩個得力的人去助嬤嬤一臂之力。”


    遂洪應命而去。


    她再看高行:“你們的行跡是如何敗露的?”


    “屬下慚愧。”後者滿臉赧然,“因為近來到處都在議論南連王死而複生的事,嬤嬤便想回府看望王爺,不想今日才走進城門,便發覺有人在後主跟蹤,屬下才要喝問,對方忽爾搶了一個女衛的錢囊掉身就跑,屬下追著他拐進一條僻靜長巷,即遭三人圍攻,心知中計,設法擺脫後,按照嬤嬤一路留下的行跡追上,正見那些人帶走了王爺。”


    冉晴暖眉間一冷:“那個搶錢者搶了哪一個女衛的錢囊?”


    高行一怔,倏地了然。在隨順良嬤嬤離府之前,公主曾經將自己叫到跟前——


    “今兒這話隻對你一人說,除你之外,嬤嬤、遂洪都不需要知道,明白麽?”


    “屬下明白,請公主示下。”


    “別讓世子離開的你的視線,也別讓世子與莎葉單獨在一起,任何時候都不能。但,不能做得太露痕跡,也不必對她做任何調查與跟蹤,隻須保護世子就好。”


    “屬下謹記公主吩咐。”


    莎葉,即是那個錢囊被搶的女衛。


    四女衛兩名留在府中,兩名隨從順良,留在府中的,一為莎麗,一為莎涵;隨從順良者,一為莎葉,一為莎或。這四人皆是順良收養的孤兒,悉心教出一身武藝,平日以丫鬟的模樣在府中行走,必要時候保護王妃,各自行事皆算精明。


    但,正因為這一份精明,在自己生願兒之時的那個險近致命的錯誤才顯得格外突兀。


    事後,靈樞曾對她說過:“我本來以為那起事故僅僅因為她是一個沒有婚配的女兒家,見到那樣的情形難免心慌意亂手足無措,可是我看她練習飛刀,刹眼便能射出三枚。照那樣的反應速度,縱是不慎碰掉了那根銀針,完全可以在血崩之前重新刺入‘至陰穴’。一個習武之人,對危機的處理講究得不就是本能反應?可看她對願兒,又像是真心喜歡,不似裝出來的,所以,我也糊塗了。”


    因為是順良嬤嬤一手調教,冉晴暖不想疑鄰竊斧,遂將這事暫時壓在心底,隻囑咐最為精明的青妍暗自觀察,並不使願兒與其獨處。


    而後,種種跡象,顯示著對方對府中每一個人皆無敵意,除了……


    自己。


    青妍曾遠遠望見莎葉走進浣衣處曬衣場內,待出來時,屬於王妃的數件裙裳成了碎片。


    還有,青妍燒泉水泡茶,莎葉走來搭訕,前者轉身的工夫,後者掀開壺蓋向裏麵投了些許粉末物什。青妍從水缸瓷麵的映影上看見此幕,過後將茶水端進主樓,請來靈樞查驗,茶中多了一些不足以害命的泄藥。


    冉晴暖從善如流,當真“病”了幾日。不想,從那時起,仿佛是滿足於她的“病”,莎葉的這些小動小作盡皆不見。


    直到重柯城驛棧,撤退之時,城門前匯合,三女衛到了多時,莎葉最後一個到達。


    在此之前,若說她隻是懷疑這個女子會不會又是遂岸的爛桃花對自己因嫉生恨,那刻才隱約明白,個中當是有外來者的力量參與。


    不是東則王,因東則王不會在那樣的時候要她性命。


    不是察瓔珞,因察瓔珞不會在她大難不死之後的歲月裏手下留情。


    也不是如今已然明了的諾歡,她亦如察瓔珞,有機會殺她,絕不會錯過。


    “遂願?”冉晴暖忽道。


    “遂什麽願?”靈樞怔問。


    她一笑:“遂我的心,稱你的願,如何?”


    靈樞一臉的莫名其妙:“什麽亂七八糟?這個時候你不應該一門心思救你家夫君麽?”


    她低首啄了啄兒子的小嘴,道:“既然對方抓阿岸是為了要挾我,自然不會傷害他,況且我們也不能無的放矢,還是耐心等待嬤嬤的消息罷。”


    她以為,順良在那位地頭蛇師妹的幫助下將對方隱身之地查探清楚後,定然先將消息送回府中,再與她們仔細商議,精心斟酌。


    然而,她低估了順良嬤嬤對遂岸的感情。


    以為已經死去的半子之主,忽然全須全尾地出現在自己麵前,先是對自己視而不見,隨之無拒無抗地任人帶走……這對順良嬤嬤來說,委實煎熬太過。


    於是,當師妹迅速拿到了對方所居宅院的資訊後,順良獨自出動了——


    夜闖賊窟。


    縱然事前對其內布局有所了解,首次前來加之夜幕籠罩,走動間也不可能熟門熟路,躲著巡邏的侍衛,防著可能存在的機關,正萬般謹慎地疾步而行,後背被人輕輕拍了一記。


    “誰……”


    “我,莫聲張。”那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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