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這一聲幾乎要頂翻天字一號房房頂的嬌叱,出自靈樞。不止是聲音,此刻,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這隻是你自己的憑空臆測罷?可有真憑實據?”


    遂岸淡哂:“看來靈樞大夫比想象得還要受打擊呢。這麽不能接受你敬愛的廉王兄一體雙麵的事實麽?”


    靈樞氣勢咄咄:“廉王三哥對我的恩德不必多說,單說也對晴暖的。當年,太子向老師提親遭拒,暗中幾度陷害,倘若沒有三哥,僅憑我一人之力如何鬥得過一國的儲君?定然也無法使老師和晴暖安然離開萬安城。”言及此處,惟恐自己的話不夠分量,拉來另一個同盟,“我的話你不信,晴暖的話你總要信的罷?晴暖你來說……”


    “你冷靜一些。”冉晴暖將好友按下,看向丈夫,“你說那番話,可有什麽依據?”


    “還要依據?”靈樞越發不能忍受,“晴暖,三哥對你的好,你應該最清楚的罷?”


    對冉冉的好?遂岸蹙眉:“靈樞大夫如此維護你家三哥,難道不想把本王至今得到的證據一一推翻的罷?聽一聽又如何?”


    靈樞怒意愈烈:“你——”


    “娘子先別急著生氣。”王烈發聲,“聽一聽南連王是怎麽說的也好。”


    “怎麽連你也……”


    “靈樞。”冉晴暖輕淺開口,“你維護廉王的心情我能明白,但是,你對阿岸也應該有幾分了解,若沒有幾分真憑實據,他不會說這些話的不是?坐下來,聽他將話說完,屆時再逐條反駁也不遲。”


    這話還算入耳。靈樞大剌剌坐下,神色篤定:“本大夫就聽聽你有說出什麽。”


    遂岸一眉高挑:“既然想聽,就請耐心到底,在本王說完之前,請勿插言,每一人都是如此,包括冉冉。”


    冉晴暖頷首,她也好奇他到底拿到了什麽樣的鐵證,以致於做出如此判斷。


    “禁天閣內遇上那位落魄皇帝時,本王還曾在心底欽佩過他。身處那等逆境,猶保持那般自信磊落氣度,實在難得,與本王一番長談,更是有章有法,條理分明。然後,嶽父被提審刑部,他及時知會,使本王一舉將嶽父一家三口救出牢籠。如此一位信守諾言通力相助的同盟者,本王心中本該充滿感激。可是,不知為何,心中就是一絲違和感揮之不去。尤其,在本王救走嶽父之後,得到的竟是皇帝選妃的布誥,感覺更是怪異。”


    “你不也說了這是太子大哥釣你和三哥上鉤的伎倆?”實在忍耐不住,靈樞脫口問道。


    “對,正因為誰都會這麽想,所以這一步很容易引人入彀。即使勘破端倪,也一定會將計就計設法送人進宮。這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是螳螂,誰是黃雀,不到最後,很難分明。”


    靈樞顰眉:“到底你憑什麽斷定這些隻是廉王三哥的自編自演?僅憑一封布誥?”


    “布誥是誘發懷疑的首因,之後宮內捎話給本王,請本王送美人進宮,才是本因。但本王那個時候並不知這幕後的主使者是你廉王三哥,曾認定是那個花癡舊帝也就是你的太子大哥在背後操縱一切。本王進宮查探,就是為了弄清他在玩什麽花樣。其實,直到從龍枕之下發現了那張人皮麵具覆到臉上乃至太監稱為我‘皇上’的那一刻,我始終以為我戴得是廉王的麵具。”


    “麵具在哪裏?”靈樞伸手,“眼見為實,拿來。”


    遂岸聳肩:“放回了原處。”


    靈樞冷冷道:“空口無憑,你以為憑你這麽一說,本大夫就會懷疑自己的三哥?”


    遂岸當騥反詰:“挑撥你與你的三哥失和,對本王有什麽好處麽?相反,若你們感情篤厚,才對本王行事益處多多罷?”


    靈樞一窒。


    “其實,也不全是一人,為了混淆更多視聽,某些時候肯定有人替他戴上麵具發號施令,但本王確信,更多時候,尤其做重大決策時,一定隻有他一個人。”


    “廉王三哥費恁大氣力策劃這一切,目的又何在?”


    遂岸淺笑:“你和晴暖的口中,嶽父大人的口中,你的廉王三哥一直建立得是一個寬容大度、仁慈謙和的形象。如此的他,在‘被逼無奈’起兵成為新帝之後,當然不會對至親兄長趕盡殺絕,故而僅是將舊帝禁守帝陵,博盡慈悲名聲。可是,你們曉得太子不是一個願意善罷幹休就此甘心沉寂的人,他也一定明白,將太子留在那裏,始終是一個心頭大患。如今看來,貌似他找到了能夠絕除後患又能保住自己維持了多年的光輝形象的方法,而且能夠不動聲色地將太子一黨從暗處收攏一處鏟除殆盡。”


    “你這麽說的話,太子大哥又在哪裏?”


    “倘若不出所料,如今你的太子大哥應該早已不在人世。”


    靈樞一震。


    王烈看妻子麵色生變,忙道:“這也隻是猜測罷?”


    遂岸頷首:“為了驗證要這個猜測,不久會有一位與花癡舊帝頗為熟稔的人到來,以她曾經的身份,加之過往的脾性,應該可以試探出一二。”


    “太子大哥他……”已經不在人世?靈樞語聲幽微,心緒亂如飛絮。太子逼她遠離家國,亡命天涯,她當然是厭煩極了他。但是,當聽到他有可能死於非命時,仍然心生惻然。明明不信的,為何在這一刻,當真有幾分信了遂岸的話?


    “太子也不一定是不在了罷?”冉晴暖淺聲道,“倘若這一切當真是廉王處心積慮的設計,應該是留一步棋才對。”


    遂岸認同,頷首:“或許如此。”


    “但是,你說的那個與太子頗熟的人是誰?”


    “遂願。”


    這是一團亂局,盡管有了推論,也未得完全證實。他們身在暗處,多處掣肘,與其這般謹慎行事,不妨使其亂上加亂。


    而遂願,便成了最佳人選。


    不過,在遂願到來前,仍有當做之事。


    除了冉晴暖,還有應對方所求的“美人”,靈樞毛遂自薦,擔當重任,兩個先事從這時座宮廷逃脫的人,終是再度踏進。


    嬪妃的遴選手續向來繁複龐雜,而這一次似乎化繁為簡,第二輪甄選之後,優中選優,一幹平頭正麵的女子皆入住豐秀殿宮,接受宮廷各式教習。


    “誰是連秀媛?”今日早課過後,一位前來教導諸美人宮廷禮儀的嬤嬤問。


    冉晴暖出列:“小女子就是。”


    “是你。”對主將她上下掃了一眼,“隨我來。”


    走到僻靜處,那嬤嬤回頭,道:“你的父親花大價錢疏通關節,讓咱們好好照顧你。但你這個模樣想要出人頭地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模樣不夠好,就要從性情上補,以後學得懂事一點曉得麽?”


    冉晴暖未語。


    “本嬤嬤對你說話,你這丫頭是沒有聽見還是怎麽著?”


    她忍無可忍:“我一直在好奇你用什麽身份混進這裏,侍衛還是太監?可是絕對沒有想到,你居然……”


    “嬤嬤麽?”那嬤嬤眨眸一笑,挺了挺頗為“壯觀”的胸部,“對我的身材還滿意麽?”


    她鄙夷地一從那處瞥過:“這麽高大的一位嬤嬤,是如何混進來的?”


    “這就不知道了罷?”“嬤嬤”洋洋得意,“這位高大的章嬤嬤在宮裏可是鼎鼎大名的,是嚴厲到有變態之嫌的教習嬤嬤,卻是王烈的義母。若非當真有這麽一號人物,我才不會忍受王烈的嘲笑扮成這個模樣。”


    “王烈又在哪裏?”


    “誰理他?”遂岸版嬤嬤攬過妻子,“冉冉,我們夫妻一連幾日不見,先親一個罷。”


    冉晴暖正準備施以粉拳,忽聽得側旁有腳步聲臨近,遂岸倏地將她環緊,避到身後暗巷內。


    “皇上,各位美人還沒有經過冊封,您這個時候來,不合祖製。”


    “什麽祖製?朕想找幾個趁心如意的人來伺候,還需要請示祖宗不成?都閃開!”


    隨後,豐秀殿的院門大開,其內一幹美人跪地接駕。


    “我有點相信此人當真不是明容碩了。”冉晴暖壓著聲道,“明容碩再是如何剛愎自用,狹隘怨重,也決計不會如此不堪。”


    遂岸聽得不喜:“你到現在才相信?敢情你一直懷疑本王的話?”


    她淺聲規勸:“別瞪眼,在你當前這副妝容下會變得很滑稽。”


    “……”色衰而愛馳,南連王忽生如是悲感。


    “你們之中,有沒有一個叫王靈兒的?”豐秀殿院內,陪伴主子前來的太監問道。


    “他找靈樞?”冉晴暖怔道。


    “他找得是由我進獻入宮的美人。”遂岸道。


    “他想做什麽?”


    “我也想知道。”


    夫妻二人滿心費解,聽得其內道——


    “王靈兒,你這無知女子膽敢直視天子龍顏,膽大包天,來人……”


    “算了,初入宮廷,不知者不怪。”無論是不是明容碩,都有著明容碩麵孔的主子悠然開口,“朕聽你的口音,似是萬安本土人氏,家住何處?”


    “民女家住平安巷。”


    冉晴暖聽得一驚:靈樞的聲音竟全無喬飾?


    “平安巷麽?平安巷內保平安,是個好地方,朕很喜歡,今晚到朕的寢宮,與朕仔細說一說平安巷的妙處。”


    有禮法嬤嬤上前:“皇上,這於禮……”


    “朕接連數日操勞國事,好不易看見一個合心意的人想好好的說說話,你們還要阻攔麽?”


    “不、不敢。”


    “為王美人沐浴更衣,今晚送到朕的寢宮。”


    “是。”


    遂、冉夫妻四目相對:這是什麽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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