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天藍藍,碧草青青,南連王爺好心情。


    此時此地,他仰躺於草地之間,仰望頭頂藍天,以那方大軍傳來的操練聲作為催眠曲,準備大睡一場。


    “王爺。”立於十步之外的樹蔭下的遂洪眺望遠方,道。


    他挑眉:“來了麽?”


    “是。”


    “多少人?”


    “一人一馬。”


    “哈哈,律鄍這廝就是有趣,難怪本王如此討厭他,卻還是願意把他當成今生最大的對手。”他伸手將一根青草遞進嘴裏,開心大嚼。


    “您不準備坐回中軍大帳接受東則王的質問麽?”


    “不準備。”


    “那屬下把人引來這裏?”


    “快去快去。”


    “他會更加火大的。”


    “太好了。”


    如同這對主仆所預期的,當律鄍看見懶散如泥的遂岸時,越發怒不可遏——


    “身為大軍主帥,如此無形無狀,你還真是不可救藥了!”


    “承蒙誇獎。”一個“鯉魚打挺”,他翻身而起,看著通身殺氣黑無常般的東則王,“不愧是把大氏國的安危放在頭等地位的東則王,這麽快就到了。”


    “你做出那樣的事,不就是為了讓本王前來找你?”


    “應該是罷?”他模棱兩可,“如果是國君本尊,本王也不反對。”


    律鄍眯眸:“你好大的膽子。”


    遂岸聳肩:“一向如此。”


    每一次遇上他,總要如其所願陷入這無謂的口舌之爭。東則王沉心澱氣,道:“說罷,你的目的。”


    “本王要用眼前這支號稱十萬大軍的兵符換你一句承諾。”


    “你本該‘交還’的東西,卻想用來‘交換’?”用屬於大氏的兵符交換大氏親王的承諾,還說得如此理直氣壯的,除了這廝,世上還有別人麽?


    遂岸眉開眼笑:“如果這兵符的分量不足的話,再加一份可以治愈你家皇兄頑疾的藥方如何?”


    律鄍一愣:“什麽意思?”


    “誒?”遂岸也愣,“你還不知道?”


    “我該知道什麽?”


    “呃……”原來他家皇兄也不是事事對他開誠布公麽?“靈樞曾經特地給本王寫了一封信,與信一並附來的,還有一張藥方。”


    律鄍皺眉:“那個女人對你說了什麽?”


    那個女人?怎麽聽著這語氣有一點詭異的親昵?如果時間充沛,他很不介意對此加以小小的調戲,但無奈出門多日,有妻有子的人早已歸家心切,遂脫口直言:“國君病入膏肓,時日不多。”


    律鄍話不多說,拔劍橫掃。


    遂岸縱身避至丈外。


    “你再敢信口開河,本王絕不饒你!”律鄍雙目森森,道。


    遂岸嗤聲:“縱然如此,也不能改變國君大病在身的事實,照此下去,不出半年……”


    “你——”


    遂岸躲過東則王又一次的襲擊,口中道:“不信的話,你回到熙桑城去逼問萬俟眖就是。整個禦醫院也隻有他的醫術能夠將國君的病遮掩至斯,連素問也察覺不出。但是,瞞不過道高一尺的靈樞。”


    律鄍丕地止步:“靈樞的信在哪裏?”


    “你想看,本王稍後可給你過目,當然,不包括藥方。”


    律鄍從對方神色之中感知所言不虛,淡淡道:“皇嫂也知道這件事,才會隱身於熙桑城外靜待時機的麽?”


    “這個……”他搖首沉吟,“雖然靈樞的信中說她隻將這件事告訴了本王,為得是換取本王出任她家兒子的師父,但是,她有沒有告訴冉冉和我家野心勃勃的長姐,本王遠在千裏,也不得而知。”


    那個女人看似粗枝大葉不拘小節,卻可以在得悉將皇兄真正病情之後不動聲色隱瞞到如此地步,果然是皇家出來的角色。律鄍心中冷哼一聲,道:“那份藥方當真能治皇兄的病?”


    “靈樞的醫術你有所見識罷?隻是,據她所言,這份藥方須用足半年,但也頂多可以為國君續命十年。如果你認為這十年無足輕重的話,大可以拒絕本王。”


    十年?果然還是皇兄當年幾度重傷埋下了禍根罷。律鄍胸臆悶痛,道:“你想讓本王做什麽?”


    “在我家長姐成為大氏國的掌權者後,若有邊疆危急之時,請你出任主帥殺敵衛國。”


    這算什麽承諾?而且……“有你在,何需本王出麵?”


    “本王有更高遠的誌向要去經營。”


    律鄍一臉鄙夷:“你還能有什麽更高遠的誌向?”


    他當即興高采烈:“做花商!”


    “啊?”這廝的腦子終於壞掉了麽?


    “還有一點。”他麵色一正,“一山不容二虎,隻要本王在大氏一日,南北之間的那道隔閡就永遠存在,大氏國也無法實現真正的統一。”


    律鄍微愕。


    “你為了限製國君的暴走,不惜背負背叛長兄之名。本王若是還在斤斤計較南北之分,也顯得太過小家子氣了不是?你將大氏國的最高權讓給了本王的長姐,本王便將大氏國的兵權讓給你。遂、律兩氏,不應該隻依靠聯姻才能和平共存。”


    這番國話,聽起來……


    真真不像是從姓遂名岸的人口中講出來的呢。律鄍忖道。


    “喂。”遂岸濃眉蹙起,“難得本王說出如此富有內涵的至理名言,你一聲不響是什麽意思?”


    的確難得。律鄍頷首:“我答應你。無論何時,無論是外亂還是內患,皇嫂一聲令下,本王萬死不辭。”


    “你這番慷慨激昂的作派也煞是稀罕呢,本王姑且信你一回。”一言至此,他從袖內將那枚木石虎符擲向對方,“這些大軍是你的了,本王卸任,即時生效。”


    律鄍稍作查驗,再伸掌去:“另一樣東西呢?”


    “另一樣?”


    “治療皇兄的藥方。”


    遂岸忽地怪笑:“那樣東西是本王的殺手鐧,豈會那麽輕易給你?”


    律鄍狐疑直盯:“你又在打什麽主意?”


    “你那個皇兄曾經想打冉冉的主意罷?對這世上所有覬覦我家愛妻的男人,本王一概不能客氣。”


    忽略那些弦外雜音,東則王問:“所以說,你想怎麽做?”


    “你家長兄對自己的病很清楚,所以才有意無意給你機會,他是料到你不會坐視不理。他想在自己垂危之時將大氏國送給我家長姐,從一個負心男子蛻變成甘願把整個江山拱手的的情聖,本王偏不能讓他如願,哈哈……”


    律鄍半臉黑線:“隨便你。”


    兩日後,遂岸出現在央達宮。


    藥方連用三日,律殊方才蘇醒,睜眼即見一張放大到寸許之間的麵孔。


    “南連王?”


    “嘿嘿。”後者直起身來,報以一聲傻笑。


    “朕……”律殊四下一望,“這是朕的寢殿,你為何在這裏?”


    遂岸咧嘴:“國君感覺如何?”


    “什麽感覺……嗯?”律殊手撫胸口,感受著那處睽違許久的鬆適,不由愕然,“這是怎麽回事?”


    他搖頭晃腦:“遂岸給國君服下了靈丹妙藥,為國君保本續命。”


    真耶假耶?律殊處於驚疑之間,呐呐道:“告訴朕,怎麽回事?”


    “國君自知病況危重,想將您的萬裏江山送給我家長姐,左右皇長子聰明過人,早晚也會再度回到律氏手上,而您卻因此能夠心安理得地擺脫掉過往的薄幸之命,多麽完美的設計,也隻有國君做得出來。”


    “那又如何?律鄍的才華在於治軍,己兒尚且年幼,惟一能夠擔負得起這個大任的隻有她。”


    “的確,能夠降服律氏長老,又能威服四方的,隻有我家長姐,您為了大氏的未來可謂殫精竭慮。但是,”他笑得恁是不懷好意,“國君的這份慷慨豪邁,隻建立在您確定自己時日無多的前提之上罷?”


    律殊蹙眉。


    “遂岸在此鄭重地告訴國君陛下,今後至少十年的歲月裏,您將生龍活虎般活著,眼睜睜地看著我家長姐成為大氏國的主宰者,哈哈哈……”其實有些誇張,國君活是活了下來,若想生龍活虎,除非大羅神仙的仙指一揮。


    律殊緊抿雙唇,麵色僵冷。


    “還有啊還有,如果您有意重掌大權,遂岸就把您的兩位皇子偷到某個天涯海角,畢竟以您的龍體,想要再生下新的繼承人,無論娶上多少位妃嬪,也都難以如願呐。”


    “……”若有可能,律殊真想扼住這隻混賬東西的喉嚨。


    “好了,本王該喂的藥已經喂到,該說的話也說完,回家陪妻子抱孩兒去也。”他揮了揮手,煞是輕快自在,揚長而去。


    “來人!”律殊默然多時,陡發暴喝。


    兩名小太監從外殿顛顛跑來:“奴才在!”


    “你們是哪裏來的?”律殊心知此時驥熸絕不可能近得自己身邊,“去請國後過來。”


    “啟稟國君,國後此時正在臨朝聽政。”


    “什麽?”


    兩名小太監惟恐敘述不清,道:“您暈倒之前,將袖內因病退養後宮國後聽政的旨意交給了國後,國後奉旨臨朝,實在不能分身。”


    這……算什麽?他抬掌擊出:“遂岸,朕要殺了你!”


    遂岸蹦蹦跳跳走下台階,向著前方的律鄍遞出和善微笑:“東則王,你家皇兄好像心情不甚愉快,不去看一眼麽?”


    後者轉身就步,行向宮外:這個時候出現在皇兄麵前,豈不是替罪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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