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習習,清香撲鼻,耳畔傳來清脆的鳴叫聲。眼前的黑暗被撕裂開來,在陽光照耀下,他看到藍藍的天、白白的雲、高大的樹、搖動的草帽,以及……禿頭的老農!


    莫雲飛翻身坐起,驚怒道:“你是誰?想幹什麽?”


    “孫子,”老農戴上扇風的草帽,臉笑成一朵花:“俺是你祖宗啊!”


    “我是你祖宗!”莫雲飛大吼道:“再罵人信不信揍死你……不對!”


    莫雲飛冷靜下來,以前的記憶在腦海浮現。如果他沒記錯,昨天晚上也見過這個老農。一口一個“孫子”、“祖宗”,他氣得動手打人,剛抓到衣領就醒過來。也就是說,這不過是個夢?


    莫雲飛一下子泄了氣,自己和夢裏的npc計較什麽。不過為什麽夢到的是老農,而不是寧琅?


    他一陣惡寒,為這個夢境深感羞愧。老農不斷打量他的胳膊和大腿,嘿嘿直笑。莫雲飛被看得直起雞皮疙瘩,隻好起身離他遠點。他向遠處眺望,麥田無邊無際,微風吹拂,能聞到麥子的香味。這夢境真是逼真,聽說人在夢裏無所不能,正好試驗一下。


    “寧琅!!!”莫雲飛仰天長嘯:“快到我懷裏來!”


    風吹草動,寂靜無聲。老農呆呆看著莫雲飛,突然沮喪起來:“原來俺這輩孫子得了瘋病。”


    “死一邊去,”莫雲飛鄙夷地看著老農道:“倒八輩子黴才會托生到你家當孫子!”


    “啊呀呀!”老農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嚎啕大哭:“俺這輩子做了啥孽啊?生了八個娃,三兒五女也蠻好哩。偏偏老大剛生下來發熱死了,娃他娘趴在床上哭啊!俺好不容易把二閨女養大,又被那天殺的土匪給搶嘍!老三難得是個帶把的兒,誰知道兩歲就被人販子給拐了啊!老四最懂事……”


    “shutup!”莫雲飛發怒道:“你打算把八個孩子都講一遍嗎?”


    老農止住哭聲,茫然看著莫雲飛道:“俺不是才說到老四嗎?”


    “臥槽!”莫雲飛用力拍打自己的額頭,搖頭道:“這沒法溝通,我還是自己想辦法出去算了。”


    “別呀!”老農一把抓住他的褲腳,苦苦哀求道:“孫子,俺真是你祖宗!”


    “滾一邊去!”莫雲飛用力扯著褲子,在夢中他的服飾和白天一樣,西裝領結皮鞋,如果不是有皮帶係著,現在已經被老農拽掉褲子了。


    “見鬼!怎麽還不醒?”莫雲飛一口咬在胳膊上,劇烈的疼痛讓他眼前發黑,但始終沒有醒來。


    褲子漸漸下滑,露出紋著金龍的紅內褲。


    “這夢太恐怖了!”莫雲飛哀嚎,放棄利用疼痛醒來的打算,轉而捍衛自己的褲子。


    “放手!放手!你特麽給我放手!”


    “大爺我求你放手好不好,這褲子送你還不行嗎?”


    “祖宗!你是我祖宗!”


    老農的手鬆開了,莫雲飛當場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老農哈哈大笑:“你小子隨俺!連摔個屁股蹲都這麽像!”


    “你,你能不能說普通話?”莫雲飛喘著粗氣道:“大爺,我真聽不懂你在講什麽。”


    “普通話?”老農沉思道:“是指官話嗎?俺現在說哩就是官話啊!”


    莫雲飛抓狂道:“那你能標準點嗎?別動不動就是‘俺’、‘啊’、‘呀’、‘哩’!你到底是哪個山村跑出來的?這方言味道也太重了!”


    “俺是新野哩!”老農笑逐顏開:“孫子,咱們啥時候有空回去祭祭祖?看看你遠祖和鼻祖的墓還在不?”


    莫雲飛沉思道:“新野?是諸葛亮火燒新野的那個地方嗎?”


    老農點頭,自豪道:“咱們家就在城北頭,門口有座五柏廟,可好認了!”


    莫雲飛皺眉道:“新野歸南陽管轄,南陽與襄陽接壤,襄陽我去過,離南京至少五百多公裏。既然如此,你一個幾百公裏外的南陽人,怎麽會跑到我的夢裏?”


    “俺是新野哩!”老農鄭重道:“孫子,咱們家在新野。”


    莫雲飛再度抓狂:“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為什麽會出現在我夢裏?”


    老農搖頭道:“俺也不懂,本來在平安鎖裏睡得挺香,突然被驚醒,睜開眼就看到你了。雖說穿著洋人的衣裳,不過看這胳膊腿,還是咱老莫家的種!”


    洋人?莫雲飛盯著麵前的老農道:“你是清朝人?”


    老農齜牙笑道:“俺是大清國的人,你這話擱那時會被殺頭的。”


    莫雲飛來了興致,他第一次遇見鬼魂,不但不恐怖,甚至有些搞笑。他看著老農枯瘦如柴的胳膊,又問道:“大爺……祖宗,你是哪一年出生,哪一年過世?當時有發生什麽大事嗎?”


    老農抬頭望天,幽幽長歎,說不盡的滄桑:“俺這一輩子吃盡了苦,可以說是汗流盡、淚流幹,最後還不得好死,被那些土匪給斃了。俺剛出生那年,你遠祖就得癆病死了,一家的重擔都落在俺娘,也就是你遠祖母的肩上。她縫縫補補,靠給別人家做工撐起這個家,俺偷偷替她割豬草,她擰著俺耳朵送去私塾。想起那時的日子,苦啊……”


    老農抹著眼淚,講個不停。莫雲飛都快哭了,這位大爺講了半天全是當年的苦日子,他硬是沒聽出這位爺是哪個年代。


    眼看老農還在講他五歲那年去砍柴的故事,莫雲飛終於忍不住叫道:“祖宗!您就直說自己生辰和歲數吧!”


    老農一愣,呐呐道:“你這孩子也太性急了,俺是同治五年元月初六生,屬虎的。死的時候,大概是光緒三十四年臘月十三,俺記得剛聽到聖上和老佛爺駕崩的第二天,西頭的土匪進村打劫,見人就殺,那個慘啊……”


    “原來是清末。”莫雲飛搖了搖頭,頗為失落。他起初以為這位老農是唐宋元明之類的鬼魂,後來又覺得是康熙雍正乾隆那個年代。清末太近了,而且聽這老農的話語,他至死都在村裏,真沒出息。


    老農看到莫雲飛搖頭,緊張道:“你不信?俺真是你祖宗!你脖子上帶的平安鎖,就是俺當年花五十文錢買來,請土地爺開過光!專門給老七,也就是你烈祖,希望他平平安安,香火不斷。”


    烈祖?莫雲飛皺眉道:“這是什麽稱呼?我怎麽不知道?”


    老農很認真道:“這是輩分,人都有父母,父母往上是祖父母,再往上是曾祖、高祖、天祖、烈祖、太祖、遠祖、鼻祖。俺算過了,二十年一代人,俺正好是你太祖爺。按照老一輩的規矩,你該叫俺太祖,俺叫你礽孫,可這念著不親切,還是叫祖宗和孫子吧!”


    莫雲飛愣住了,這真是他祖宗?他小時候曾經幻想過自己的祖先,身披戰甲背負長槍,在千軍萬馬中馳聘縱橫,敵寇望風而逃;要不然就是羽扇綸巾指點江山,居廟堂之上而定天下,受萬民敬仰;實在不行像他爺爺一樣,在時代的浪潮中出門打拚,抓住機遇發家致富,為後人遮風擋雨。


    這滿口方言的農村老頭,也配當他祖宗?


    老農不知莫雲飛心中所想,還在絮絮叨叨:“咱老莫家七代單傳,連個分支都沒開出來,也是邪門了。孫子,改天選個好日子,咱們一塊回新野,好好祭拜先人。求祖宗保佑我們莫家開枝散葉,求祖宗保佑我們莫家繁榮昌盛,求祖宗保佑我們莫家人人安康。”


    說著說著,老農竟跪在地上,開始對天跪拜。莫雲飛啞然失笑:“這裏又不是祖墳,你磕頭有用嗎?”


    “呸呸呸!”老農急忙對地啐了三聲,雙手合十道:“祖宗在上,這娃娃年幼無知,還望祖宗在天有靈,切莫記恨。”


    莫雲飛鼻子哼了一聲,轉身去找出口,該知道的都知道了,留在這裏陪他磕頭嗎?


    不知道在田埂上走了多久,莫雲飛始終在麥田邊打轉。他怒火攻心,抓起一塊坷垃砸向麥田,背後傳來老農的聲音:“孫子,你想出去嗎?”


    “廢話!”莫雲飛破口大罵:“誰特麽想一直待在這個鬼地方?”


    老農低聲道:“那俺送你回去,孫子,記得和你爹說一聲,早點去祭拜祖墳,俺一百多年沒見過老家的樣子,真想的要命。”


    莫雲飛沉默了,他身體漸漸透明,一陣風將其吹上天空。在藍天白雲間,他看到孤零零站著的老農,像一個稻草人。


    ……


    “瞄!”四五隻野貓從垃圾筒裏跳出來,飛速竄到小巷牆頭,警惕地盯著下麵。莫雲飛猛然坐起身來,手撐著地麵劇烈喘氣,他右手探向衣領,拽出一個串著紅線的碧玉平安鎖來。這平安鎖是爺爺臨終前送的,他沒說這裏麵有鬼啊!


    拳頭逐漸握緊,一想到那個強迫他叫祖宗的老鬼,莫雲飛就恨到咬牙。一個孤魂野鬼,無憑無據,動動嘴就能當人祖宗嗎?這是在踐踏男人的尊嚴!


    他解下平安鎖,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天色已然昏黃,路邊行人稀少。莫雲飛握著平安鎖,對準前方的垃圾桶,即將摔出去的一瞬間,淡漠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你打算滅祖嗎?”


    莫雲飛身體僵住了,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如幻影般沒入拳頭,輕輕取走緊握的平安鎖。在他背後,蘇夜凝視著掌心中碧綠的平安鎖,微微一笑:“莫老大,一百六十年沒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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