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透明的藍天,兩三朵飄蕩的白雲,涼風拂過臉頰,帶來草木清香。太陽已然升起,公雞們不再打鳴,電線杆上的大喇叭開始廣播,在田裏幹活的村民陸續回家吃飯,一副生機勃發的景象。


    然而在廟門外,泥人生無可戀地垂著頭,他衣領被蘇夜單手提著,兩腳離地,像拎一隻小雞。


    蘇夜淡淡道:“你想在這裏,還是在樹下?”


    泥人閉著眼睛道:“哪兒都行,我隻想快點下來……”


    蘇夜輕輕放手,泥人左腳先落地,然後俯下身子,用兩隻手撐著地,小心坐下。


    等坐穩後,泥人敬佩地問蘇夜:“你以前是做什麽的?”


    要知道,雖然他年輕,但體重也有一百二十斤,但這怪人單手就把他舉過頭頂,還如往常般走了幾十米!這身力氣如果不是舉重運動員,那太屈才了。


    蘇夜平靜道:“做神仙。”


    泥人啞然,左右無事,他又問道:“做神仙前呢?”


    “做神仙前?”蘇夜眼神一陣恍惚,無數畫麵片段在腦海浮現:血與火的戰場,策馬揚鞭的騎兵,大軍圍困的城池,漫天箭雨的樓船,投海殉國的軍民。轉眼又是刑場,須發皆白的老人向南方跪拜,劊子手舉起大刀,自己提著夜魘廝殺咆哮,最後一眼是人頭滾落,老人的嘴角帶著笑容。


    “喂?你在聽嗎?”泥人很是好奇,又提醒了一次:“在你沒瘋……啊不是,在你還沒成仙前,是做什麽呢?”


    蘇夜回過神來,淡淡道:“一個小兵。”


    “軍人!”泥人肅然起敬,他偷偷注視著蘇夜的胳膊,咽口唾沫道:“您是參加越戰的英雄嗎?”


    蘇夜一怔:“什麽越戰,我參軍時和蒙古作戰。”


    “蒙、蒙古……”泥人眼角抽搐,幹笑道:“那您歲數挺大了……”


    蘇夜默然,他向山下望去,村頭的喇叭正在播放音樂新聞,村民們端著碗在門口聊天,雞鴨啄食地上遺落的米粒,還有膽大地伸脖子往飯碗裏啄,惹得主人發怒,抄起筷子猛敲雞頭,咯噠聲驚天動地。


    泥人注視著蘇夜臉上淺淺的笑,覺得這人神秘莫測,看不穿也猜不住。不過,也有可能是瘋出了新境界……


    廟門被推開,泥人向後望去,青年背著吉他大步流星地走向他們,伸手去拉泥人:“事情解決了,我送你下山看病。”


    “停!”泥人雙手抱胸,一臉驚恐道:“別碰我!”


    青年怔住了,他疑惑地看著泥人道:“你又發什麽神經?腿傷不治了?”


    泥人盯著他的雙手,艱難道:“你……你用什麽擦……擦屁股……”


    青年一愣,隨即哄然大笑:“你以為我用手擦啊!真是個二貨,那麽多幹草木柴,我隨便抓兩把就是了。”


    “快去洗手!”泥人臉色發白道:“我最惡心這種臭味,頭都暈了。”


    “我偏不聽!”青年一把抓住泥人胳膊,還故意捂住他的嘴,在鼻子上摸了又摸。泥人劇烈掙紮,怎麽也掙不脫。於是,隻聽“哇”的一聲,他吐了青年一手。


    青年:“……”


    蘇夜:“……”


    泥人:“……”


    “我去洗手了,”青年默默離開。蘇夜回到廟裏取下香爐,嗑掉裏麵的香灰後,在積水處洗幹淨,又接了一爐幹淨的水,拿回去給泥人漱口。


    泥人接過香爐,二話不說趕緊洗臉漱口,等那爐水用光,蘇夜問道:“還要嗎?”


    “不用了,謝謝。”泥人感動地說道:“要不,你也來當我小弟吧!”


    蘇夜:“……”


    泥人急忙解釋道:“我是指兄弟,你不覺得咱們三個特有緣分嗎?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幹脆我們學劉關張桃園三結義,一起闖蕩天下!”


    “好主意!”青年站在廟旁的積水坑處鼓掌,水花四濺,他大聲道:“古有桃園三結義,今有破廟三結義,也是美談啊!”


    蘇夜冷淡道:“你不是還要上學嗎?先把傷看好再說。”


    “上學和拜把子有什麽關係!”泥人興奮起來,他拉著蘇夜袖子道:“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多大?會念誓言嗎?”


    “念誓言?”蘇夜眼中殺機湧現,他掙脫泥人的手,背對著他們道:“這話別讓我聽到第二次,再提者,魂飛魄散!”


    “……”泥人和青年麵麵相覷,青年無奈地聳聳肩,又蹲下去洗手,泥人歎氣道:“那你準備做什麽?”


    蘇夜平靜道:“巡查凡間。”


    這人瘋的不輕,泥人決定閉嘴,以免惹來災禍。


    青年洗完手,站在泥人身邊道:“商量一下,是先把老大放在廟裏派一個人下山找醫生,還是帶上老大一起下山找醫生?”


    泥人舉手道:“一起!”


    蘇夜淡淡道:“山腳的村子裏有醫生,醫術不錯,直接帶下去就行。”


    青年皺眉道:“你怎麽知道村裏有醫生?”


    蘇夜向下一指:“那間土屋外牆上掛著地耳草、牛尾蕨、山桔葉、馬錢子、紅花、三七、烏藥,這些都是骨傷藥材,平常人不會碰。”


    青年極目遠眺,隻看見一片烏黑土黃的村莊,牆上掛著什麽完全看不見。


    “你眼睛真厲害。”青年搖頭道:“我連門都看不見。”


    蘇夜說道:“門是鬆木門,左右貼著一幅對聯:隻望世間人無病,何愁架上藥生塵。嗯,字寫的不錯,有筋骨。”


    “臥槽……”青年欽佩地看著蘇夜:“如果你不是瞎謅,那不當狙擊手太可惜了。”


    蘇夜淡淡一笑,俯身攙起泥人,慢慢向山下走去。


    泥人右半邊身子壓著蘇夜,基本靠左腳走路。饒是如此,不過三十多步,他的左腿就開始發顫,再邁步時也有些力不從心。


    “讓開讓開,該我上場了!”青年取下身上的吉他盒,遞給蘇夜道:“你幫我保管著吉他,我來背他下山。”


    蘇夜接過吉他盒,泥人驚奇地看著青年,他竟然舍得把心愛的吉他交給別人。青年大大咧咧地蹲在泥人前麵,笑道:“老大,快上馬!”


    泥人失笑,趴在青年背上,青年手托著後麵,直起身來道:“嘚駕!我乃是追風逐月的千裏馬!呀噠噠噠~~”


    泥人大笑,青年喊著戲裏的號子向下奔跑,蘇夜提著吉他在後麵跟著,一路歡聲笑語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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