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遊整整一夜,上官白玉沾枕睡下已是卯時,玩樂時不覺得累,被檮杌抱回**時才感到倦意席卷而來,她連絲履都忘了褪下,最後還是檮杌替她脫的。


    她是末戌時辰前就乖乖上床睡覺的好孩子,最晚也絕不超過亥時,像這回一夜沒睡,跟著檮杌玩瘋的經曆,是她人生頭一遭。


    才覺得眯眼,外頭雞鳴了亮,咯咯咯地大聲啼叫,沒多久,丁香端著一盆溫水進房。


    “小姐?你今兒個睡晚囉。”丁香將水盆擱在床側小幾,撩起床幔,嘴裏一邊喚她起床。


    她好倦、好困,連想撐開眼皮都做不到。


    丁香將床幔係好,卻發現上官白玉壓根沒醒。咦?平常小姐在她敲門進來時就會從榻上坐直身,柔聲向她道早,今兒個怎麽反常了?


    “小姐?”丁香輕搖她的肩。


    “嗯……”上官白玉翻身,背對她繼續睡。


    “小姐,快醒醒,姑爺跟你約好要一塊用早膳哪。”丁香一開始還擔心上官白玉叫不醒是因為病昏了,著急地東摸摸西摸摸,又是探額溫又是探鼻息,生怕小姐一覺不醒,後來才發現上官白玉隻是睡得太熟。


    上官白玉動也不動,丁香的叫喚半個字也沒入她的耳,它們被檮杌用雙手捂住,她在睡夢中仍然回味著海底世界所見的新奇經曆,嘴角帶著滿足笑容。


    “小姐?怎麽……睡得這麽熟,叫都叫不醒?”丁香疑惑的嘀咕,不放心地二度探查上官白玉的額溫。


    沒發燒呀,看起來臉色也不差,還隱隱聽見平穩的細小鼾聲,可任憑她又搖又喚,小姐兀自沉睡……丁香試了又試,最後隻能暫時放棄,先忙別的事去,晚些再來叫她。


    上官白玉這一睡,睡過了早膳,也睡過了與汪廷宇訂下的賞櫻之約,最樂的人當然首推檮杌,他原先就不想讓上官白玉和那隻人類去賞啥櫻花,要賞也是他陪上官白玉去賞;第二樂的,竟是汪廷宇。


    因為整個早上上官白玉都沒醒,他便趁機邀丁香去賞櫻,兩人在櫻花林裏漫步閑聊了片刻,汪廷宇幸福到簡直可以馬上瞑目。


    上官白玉醒後,有些歉意,卻有更多釋然,和汪廷宇賞櫻雖然不至於無趣,卻能輕易知道他心不在此,與其兩人客氣有禮地虛與委蛇,偶爾又陷入不知該聊些什麽的窘境,不如讓汪廷宇跟丁香好好培養感情,而她……也覺得和檮杌在一塊自在許多。她在檮杌麵前不需要維持姑娘家的好形象,檮杌不吃人界女德女誡那一套玩意兒,她可以大聲笑、大聲驚呼、大聲讚歎、大步追著成群漂亮小魚玩耍,而不會被他斥責不得體,失了禮教。


    檮杌讓她……看到完全不同的自己。


    原來她在玩樂時會那麽瘋狂、那麽忘我,那麽快樂。


    他說今晚還要帶她去喝酒,一定不會是去客棧叫兩壇酒,你一杯我一碗的那種“喝酒”,說不定會是哪片寬敞的酒海,她……好期待哦。


    “白玉……白玉?你有在聽趙伯伯講話嗎?”


    趙大夫的聲音喚回上官白玉飄遠的思緒,但在那句話之前的所有對話,她都沒有專心聽進去。


    “嗄?呃……趙伯伯,您剛才說了什麽?”上官白玉好抱歉地問。


    趙大夫慈愛地一笑,不以為意,重複她漏聽的那些話語,“我說,你昨夜都沒睡吧?”他正是因為丁香不曾見過上官白玉叫不醒的模樣,心裏擔憂,便跑去找他,要他撥冗替上官白玉瞧瞧才來的。


    “……嗯。”說不出謊話,隻好坦然承認。


    “和房裏那隻女妖聊天聊一整晚?”趙大夫絕對不會想到上官白玉是跑出去夜遊,像她這種乖巧的姑娘,定是窩在閨房裏看書刺繡,再不然就是他此時猜測的那一種可能。


    “……嗯。”這一次,就撒了點小謊。


    “真有話聊,不過你別熬夜,對身子不好。”


    “白玉知道。”可是……今晚要跟檮杌去“喝酒”。酒這類東西,趙大夫是絕對禁止她碰,所以她才會對酒的滋味好奇到很想嚐一口,即使隻有小小一口也好,所以……趙伯伯,對不住,白玉要食言了。


    “你的身體沒什麽大礙,隻是虛火上升,喝幾帖藥就沒事。”趙大夫收回扣在她脈上的指。


    “謝謝趙伯伯。”


    “那隻女妖呢?我不隻要交代你,也要交代她,畢竟一個銅板敲不響,聊天是兩個人的事,我要她別陪你聊那麽晚。”


    “他……他出去了。”


    “出去?”


    “嗯,有些事要辦。”


    “什麽事?”


    “他沒說耶……”


    “好吧,那隻能下回再叮嚀她。”趙大夫收好藥箱,準備離開。


    “趙伯伯,我送您。”


    “別客氣了。”趙大夫對上官府熟得很,不用她千裏相送,他又叨念幾句要她好好照顧身體的老叮嚀才走。


    上官白玉在門邊目送他離去,好半晌才關上房門,緩步回到房側小廳。


    好久沒有覺得她的閨房如此空曠,少掉檮杌高大的身影占據,一時竟有些不適應。這些日子以來,她與檮杌形影不離,無論吃睡總在同一室內,她竟已如此習慣有他。


    她對趙大夫說了實話:檮杌有事出去,至於是什麽事,她又撒了謊。她知道檮杌去做什麽,隻是說不出口,總不能坦白地告訴趙大夫……


    檮杌他呀,說要去找人問問我哪時會死。


    那時,檮杌確實是這麽說。


    但是趙伯伯聽見了,怕是會嚇昏過去,所以她不敢說。


    檮杌很心急,急著要她死,不是因為討厭她,而是人想擁有她。


    她問他,要找誰問如此怪異的問題?


    他指指地下,她懂,他要跑一趟黃泉地府。


    要是檮杌帶回來的消息是十日,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若是十年,檮杌定會氣呼呼的,那麽她該安慰他嗎?


    真是難題……


    “小姐,趙大夫來過了吧?”丁香端著一盅瓠瓜鹹粥回來。


    “來過了,他說我沒事。”


    “這樣我就放心點。來,你睡過了早午膳,先吃些粥墊墊胃。”


    好大一盅……用盅來形容太小覷它,它根本就是臉盆……


    若檮杌在這裏,這一臉盆的鹹粥隻能剛剛好讓他不餓,但她吃個三匙就撐了……唉,盡力吧。


    上官白玉認命地接過調羹,小口小口舀來吃。


    “小姐,你早上沒跟姑爺去賞櫻,姑爺很失望呢,他要我來問問,下午南街有雜技團來,你要不要一塊去?”丁香滿臉期待。雜技團可不是隨處可見,有時好幾年才會遇上一回,這次雜技團來城裏待上三日,今天正是最後一場,演完便要往下一個城去。


    上官白玉心裏清楚,汪廷宇聽見她“不去”會比“去”來得開心,因為如此一來他便能和丁香連袂同去,她相當識趣地輕搖螓首道:“不了,我不去,你和汪大哥去就好。”她隻想留在房裏等檮杌回來,又或許,檮杌回來之後,她再同檮杌一塊去看,說不定他會對胸口碎大石這門功夫感興趣呢!


    丁香的失望寫在俏顏上,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下來,她皺著眉頭,心裏在掙紮,非常掙紮……


    “小姐不去,那我也不去了。”丁香忍痛做出與她同進退的決定。


    “為什麽?你去啦,我知道你向來很喜歡那些特技,你去瞧瞧呀。”上官白玉連忙道。


    “不要,我在這裏陪小姐就好。”丁香一臉沒得看的心痛,又顧及身為婢女的職責,總不好丟下小姐自己跑出府玩,雖然她好想好想去看踩高蹺和舞刀耍槍……


    “唉……好啦好啦,我去,我去行了吧。”上官白玉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害得丁香沒有特技表演可看,隻能應允。


    “真的嗎?!”她眼中的光彩又回來了。


    “真的,我和你們一塊去。”


    “那我去跟姑爺說!”丁香喜孜孜地跑掉了,速度快得讓上官白玉苦笑。


    有時,應酬是不可避免的。


    凶獸檮杌來了!


    地府,奈何橋上站滿鬼差,每張原本就鐵青無血色的臉孔更加惶恐戒備,尖叉利矛一根根豎直,對著那隻曾經將陰府鬧得翻天覆地的危險凶獸。


    奈何橋下,血水汨汨,像滾沸的熱水。靜寂中,還能聽見血泡湧冒上來的咕嚕聲以及眾魑魅恐懼的唾液吞咽聲。


    “叫你們家文的那隻出來!”檮杌對這群抖著白骨的小鬼差毫無興趣,今天也不是來找武的那隻,而是專管人界歲壽生死簿的文判官。


    “若要練拳,文不及武,在下建議你還是找武的那隻。”回音輕緩由黑幕般的天際飄下,帶著絲絲笑意,一陣清風由小鬼們周身迅速拂過,朦朧身影來到檮杌麵前,由腳開始慢慢成形,雪白長袍飄飄飛揚,半透著光,再往上,是修長頎瘦的男軀,最後,一張充滿書卷氣的俊秀臉孔清晰呈現。


    “姓文的!”檮杌就是要找他。


    “在下不姓文。”就如同他檮杌不姓檮一樣。


    “我管你姓什麽,生死簿拿出來借我看看!”檮杌的行徑不叫借,根本是惡霸勒索。


    “檮杌兄是想知道自己的歲壽嗎?我可以在這裏答複你。”文判官不改笑容,客客氣氣地解答:“若世間不再有妒恨、仇視、城府、心機、貪婪等等黑暗情緒,檮杌兄的壽命便岌岌可危,不過檮杌兄大可放心,即便千萬年後,那些情緒也不會消失,所以檮杌兄的歲壽……長到你不敢想象。”


    “誰管那種事了?我要知道上官白玉的壽命有多長?”


    “上官白玉?”文判官頓了頓,立刻從腦海千萬萬條人命中搜尋出來,連生死簿都毋需拿出來翻閱,輕吟道:“上官白玉,南城人氏,父上官初,母秦氐,家中獨女,今年一十七,生於庚子年九月初二酉時,卒於丙辰年十一月十四亥時。”


    檮杌臉色一沉。“我還要再等一甲子?!”她那具**子還能活那麽長?她明明就是病秧子一隻,還能拖上六十年?!


    “不,丙辰年不是一甲子之後的那個,而是剛過沒多久的那個。”文判官答道。


    “剛過沒多久……”檮杌對於計算時間很笨拙,畢竟他毋需在意現在是何年何月,對他沒有意義的事,他向來不會放在心上,所以今夕是何夕……


    “人界此時應該是丁巳年二月。”文判官看穿檮杌的困惑。


    “不對呀!她明明就還活得好好的,精神和氣色好得很!”距離文判官嘴裏說的卒年丙辰十一月,都快相差三個半月以上!


    文判官讀出檮杌臉上的驚訝,淡淡續道:“沒錯,她在三個半月前就應該死去。在那場大雪裏,她為尋找迷路的婢女在林間奔波,不料染上風寒,當夜高燒不止,並發急症,於亥時壽終。”


    這是生死簿上,在上官白玉出世之前就先注寫好的終曲,但卻在同一時間點,冒出一隻凶獸,打亂一切……


    她在大雪中,遇見檮杌。


    “她至今仍能好好活著,是因為你。”文判官為檮杌解惑。


    “我?”他又不是管壽命的,為什麽上官白玉會因他而多活三個半月?


    文判官指著奈何橋邊整群還在抖的小鬼,“瞧,那些鬼差看見你,如見凶神惡煞,沒有一個敢近你身半步,而你,與上官白玉形影不離,勾魂使者無法去勾取她的魂魄,才會讓她多活這段時日,延誤勾魂時機。”


    “你的意思是,上官白玉早就是個死人,我根本不用等她斷氣?”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檮杌快樂得暈眩,喜悅像洪水般一波波淹沒他。


    “沒錯。”真高興檮杌兄聽懂了。


    檮杌開心地握拳,“好:我馬上回去接她!”


    文判官攔下他,“不勞檮杌兄費心,已經有人去接了。”


    檮杌背上奮力拍動的黑羽翼霎時停下,困惑地轉向那張自始至終都帶著笑意的溫文臉龐。


    “我剛才說過,鬼差是因為你在她身邊才不能也不敢勾她魂魄,現在你離開她,終於讓我家鬼差能達成使命,將上官白玉的魂魄勾回地府報到,在此,文判向檮杌兄道聲謝。”


    “這邊這邊!”


    丁香仿佛一隻飛出籠裏的黃鶯,銀鈴般的笑聲催促著上官白玉快些跟上,一旁汪廷宇溫柔寵溺地望著她,忍不住也漾開笑。


    三人來到城中廣場,已經有數百人潮將中央包圍起來,遠遠就能看見好幾人站在三、四尺長的竹竿頂端,正在半空中舞著係紗短劍,劍柄上的紗是五彩顏色,一耍動,條條的紅橙黃綠藍彩紗跟著飛揚,煞是好看。


    “哇!”人群中有孩童大聲歡呼,邊跳邊拍手。


    “我們到裏麵去!”丁香想鑽到更靠近中央的地方看個仔細。


    “丁香,等等!你別一個人去!”汪廷宇不放心讓丁香單獨行動,又不好放上官白玉一個人在外圍等,但拉著身體不好的她擠進內圈實在是不智之舉,一時之間,他舉棋不定。


    “汪大哥,你快跟著丁香進去,她是路癡。你放心,我會一直站在這裏不亂跑,不會弄丟的。”上官白玉溫馴地對汪廷宇說道。


    汪廷宇給了她一記感激的笑,謝謝她如此蕙質蘭心,他確實比較擔心丁香,畢竟若歹徒覬覦美貌,絕對會先朝丁香下手,再加上他心裏喜愛丁香,自然站在她那邊多為她設想。


    “我馬上就回來。”汪廷宇拋下這句,跟著沒入人潮之中。


    上官白玉本來就不喜歡人擠人,所以小退五、六步到較空曠之處,靜候汪廷宇與丁香回來。不過依丁香的性子,應該會賴在裏頭好半晌才肯出來。


    果不其然,汪廷宇沒能馬上帶回丁香,反而和丁香一塊在最前排看起狗跳火圈的戲碼。


    隨著圍觀的人越多,圍起的***也越大,上官白玉一路退退退,返到一家麵店的幌子邊,距離雜技團更加遙遠。幸好雜技團所在之處與上官家的距離並不遠,拐過幾條巷子便到了,她不擔心走丟,隻是一個人待在這兒總是忐忑不安,若檮杌在,她就不會有空胡思亂想……


    檮杌怎麽去了那麽久還不回來?


    該不會又在地府裏惹是生非,被一群陰差給擋著?她記得檮杌說過,他和武判官交惡,若他和武判官二度遭遇,兩人一言不合打起來,如何是好……


    上官白玉不由得替檮杌操起心。捏著帕子的十指糾結起來,好半晌才發覺手中的帕子已扭成麻花,烙著“檮杌”二字的手心裏一片汗濕……


    沒想到她如此掛念檮杌,兩人明明才分離半天而已,檮杌又擁有強大的力量足以保護他自己,可她卻說服不了自己不用擔心他。


    要是檮杌知道她的這般心思,一定會皺眉說出他的名言……


    你以為我是誰?我是檮杌耶!


    好似因為他是檮杌,所以他就不會有天敵,所以他就該很強很強,所以他就不該被人關心。


    偏偏,她正因為他是檮杌,才會將他牢牢記掛於心。


    她垂眸,拈帕的手輕握,擱置在心窩前,聽見自己在想他。


    “上官白玉。”


    街道間,有人喚出她的名。


    不是丁香,也不是汪廷宇,當然,更不是檮杌。


    那聲音,異常緩慢,飄飄渺渺的,像在山穀另一端叫著她,然後穀壁回蕩出來的回音,可這裏是大街,不是山穀,不該出現這般怪異的聲音。


    上官白玉抬起頭,尋找聲音來源。直覺地,她知道那是站在她前方不遠處,身著一龑黑色長鬥蓬的人所發出來的,而他,不是人類。


    那種感覺,就如同初遇檮杌一般……不,也不同,遇見檮杌是在雪地裏,檮杌的氣息雖然陰鷙,卻不曾帶給她森冷感,但身著黑色長鬥蓬之人卻令她不寒而栗,已是春季的現在,她竟渾身泛冷。


    他朝她走來,途中與好幾名路人擦肩……不,他是直接穿越過他們。


    快逃!她心中有個聲音在嚷,雙腳卻無法移動。


    他來了!卻沒有任何人看見他,隻有她……


    “上官白玉。”那嗓音,令人毛骨悚然,再一次叫著她,仿佛在確定她的身分。


    不可以應他,絕對不可以應他……若應了,不知道會有什麽下場……


    “你時辰已到,隨我走吧。”


    心髒瞬間抽緊,疼痛倏然降臨,一口氣被狠狠阻斷,上官白玉瞠大雙眸,眼前已是一片黑暗。靜止了,她周身的熱鬧嘻嚷、耳邊的鼎沸人聲,還有,該躍動的心房、該起伏的胸口,全都回歸靜止。


    她身子一軟,筆直倒地,下顎重重碰撞在地,一攤血跡逐漸擴散開來……


    “那邊有人倒下了!”


    有人察覺不對勁,開始圍靠過來。


    “是個姑娘,過去看看……”


    “姑娘?姑娘……血……好多血……”


    “快!快叫大夫來!”


    “我就是大夫……”


    “快救人哪!”


    幸好人群中有醫者,自然立刻被推向上官白玉倒地處,搶救寶貴性命。


    大夫按著她的頸脈,又探她鼻息。“不成,太遲了,這姑娘已經斷氣。”


    “這麽年輕的姑娘,怎會莫名猝死?”真是可惜一條正值青春的生命。


    “小姐?!是小姐……”以為有其他熱鬧可瞧的丁香從廣場中央擠出來,完全沒料到當她鑽進另一個人潮圈圈中時,竟然會看見自家小姐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還聽見大夫說上官白玉已斷氣,她哇的一聲,跪地伏在上官白玉仍有微溫的身上大哭。


    “丁、丁香,這……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汪廷宇一時慌了手腳,急喚身旁小廝將馬車移過來,他抱起上官白玉的屍體,要趕回上官家找趙大夫重新診治一次,他不相信方才還好好的、還那麽溫柔地笑著要他去陪丁香的上官白玉,怎麽會在轉眼之間就死去?!


    廣場那兒混亂不堪,隔了兩條巷子,卻是冷冷清清,人群都聚集到前頭。


    兩道虛影,穿越過矮牆。


    “真是的,為了你,我延誤正事三個多用,回去被判官大人罰,你可得替我說說情呀!”鬼差領著新勾的魂魄匆匆前行,要趕回地府交差。


    這三個多用還真不是鬼過的日子,誰能料到這回要勾的魂魄身旁竟然跟著檮杌……


    檮杌耶!四凶中的一隻,而且還是凶猛程度排在前兩名的那隻,誰敢惹他呀?先前檮杌和武判官那一戰,他這隻小小鬼差就是最倒楣被台風尾掃到的無辜家夥,勸架不成,反而被檮杌一爪子打到差點魂飛魄散,又被武判官一腳踹到忘卻河裏咕嚕嚕喝下滿肚子黑水,雖說忘卻河的水對鬼差無傷,卻害他忘記接下來一個月的工作而被馬麵大爺處罰。


    三個多用來他東躲西藏,就怕被檮杌發現他這隻小鬼差的存在,然後一掌捏碎他的鬼腦。一方麵要顧及自己的小鬼命,一方麵又要找尋下手勾魂的好時機,真是累死鬼了!


    做人難,做鬼更難,哪個想做兒的,他的職位可以大方的讓給他!


    鬼差新勾的魂魄……上官白玉……尾隨著他,白淨臉龐失去情緒,粗黑鐵鏈係住她的頸子及手腕,雖然沒纏緊,卻已讓她動彈不得,鬼差一走,她就被迫跟著走。


    剛離世的魂魄還不知道自己已死,三魂七魄未凝聚,人氣未脫,鬼氣尚淺,短暫出現的恍惚皆屬正常,況且上官白玉死得突然,想必毫無心理準備。


    “說真的,你已經多活三個半月,算是比一般人幸運,熊和親人多相處百,日,你該感謝檮杌。不過呢,你也別傷心難過,你與常人不同,別人死後到地府是受罪,什麽寒冰小地獄挖眼小地獄斷筋剔骨小地獄全都與你無緣,你呀,一到地府馬上就會由月……”


    “上官白玉!”


    雷鳴似的吼聲響徹雲霄,這一吼,風雲變色,狂風呼嘯大作,卷起千百落葉,最駭人的是落葉一片片宛若薄刃,全朝鬼差臉上招呼,削得他哇哇叫痛。


    眼神空渺的上官白玉輕輕一震,那道聲音劈進她渾沌知覺裏,帶出意識。


    “檮……檮杌……”蒼白的唇,微微蠕動。


    鬼差聽見令人喪膽的名號,登時嚇得比剛死的上官白玉臉色更青。


    “不會吧!他回來得這麽快?!”他就是趁檮杌不在才趕緊出手捉人,結果人是捉到了,但才離開上官白玉的肉體幾尺遠,檮杌就回來了?!“不成!快走!快跟我走……”鬼差急忙拉緊鐵鏈,催促上官白玉隨他一塊逃,上官白玉一個踉蹌,身子往前傾,但沒跌跤,在同一時間,檮杌來了。


    檮杌抱住她的腰,一手捏碎腕般粗大的索魂煉,利眸瞧見鬼差跌飛出去的狼狽身影時,立刻補上狠狠一掌。


    “嗚哇……”鬼差噴出一口黑血,被檮杌擊中的胸口多了好大一個破洞。


    “滾!別再讓我看見你……還是我應該現在直接將你打得神魂俱裂,你才沒那個膽子敢再靠近她?”檮杌惡狠狠地瞪向鬼差,鉗著上官白玉的那隻大掌輕輕柔柔,攤在鬼差麵前的另外一隻手,五根黑沉沉的爪子說多長就有多長,要多利就有多利,掌心還不斷竄出逼人黑氣。


    看慣各殿閻王及大大小小鬼頭鬼臉的恐怖猙獰,鬼差應該早已麻木,可是……為什麽此時看到檮杌暴怒的神情,他還是忍不住發抖打顫?


    “我走!我立刻就走……”鬼差完全沒有信心能從檮杌手中搶回上官白玉的魂魄,不是他不想盡忠職守,而是眼前這隻凶獸太強太可怕了!


    鬼差咻的一聲跑得不見蹤影,此時保命更重要。


    檮杌啐了聲,收起爪子,不與鬼差一般見識,低首瞧著懷裏的她。


    幸好來得及。要是她被鬼差帶入地府,他就得費更多的工夫從文判武判甚至是閻王手中搶回她。


    上官白玉迷蒙的視線尚未凝聚在他臉上,嘴裏卻細細吟出他的名字,一直沒停,好像那是她此時唯一知道約兩個字。


    “檮杌……檮杌……”


    檮杌千萬年來,第一次開心地咧大嘴笑,那是如獲至寶的笑容。


    “你,終於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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