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煥的少年老成是全家皆知的,二房沒有長輩,哥哥要教導妹妹也是應當,就是老太太也不好說什麽。


    張寶兒疹子好了以後,沒等徐沛凝姐妹去看她,自己倒先來了:“在家悶了七八天,聽說你們去了樓外樓,羨慕的不得了,大嫂還請了人在西湖上聽戲,我也沒去成。”


    徐沛凝笑道:“聽說你起了疹子,是臉上還是身上?”


    張寶兒就湊過來給她看:“是臉上,不過大夫說我養得好,所以沒有留疤。”


    因為剛痊愈,臉上仔細看才隻能看到一個個紅色的印子,徐沛凝道:“這是你運氣好,要是真的留了疤痕,那可怎麽辦。”


    張寶兒笑道:“那也不怕,大嫂送了珍珠養顏膏給我,說擦臉最好,沒疤痕就當養皮膚了,有疤痕擦了這個過陣子也能去掉。”


    徐妙筠因為那天徐景煥的一番推心置腹,倒是乖了不少,張寶兒興致勃勃的拉著她去法源寺上香,徐妙筠拒絕了:“要在家寫字,已經耽擱了好幾天,再不寫就生疏了。”


    張寶兒有些掃興,可她也知道徐妙筠那個嚴厲的哥哥,也不敢勉強,便說給徐妙筠帶法源寺山腳下市集上賣的醬牛肉,烤羊肉,炸麵果子。


    張寶兒從法源寺回來,果真帶了一籃子吃食給徐妙筠,徐妙筠把醬牛肉送給了大老爺當下酒菜,又把烤羊肉分給了小丫頭,自己隻留了一點嚐了一口,麵果子炸得倒是精致,在屋裏擺了兩天也賞給小丫頭了,張家倒是傳來信兒,說張寶兒吃了外頭的東西肚子疼,請了大夫吃了藥才好。


    張夫人是看著她出疹子在家悶了七八天才帶她出門,沒想到這麽不省心,又是氣,又是心疼,把去買東西的兩個小廝給罰了,又罵了張寶兒一頓。


    可大老爺和那些吃了羊肉的小丫頭都不覺得怎麽樣,徐妙筠大覺慶幸,跑過去看望張寶兒。


    張寶兒苦著臉躺在**喝藥,她隻是拉了肚子,睡了一覺就好了,可如今還在被逼著吃藥,真真成了自討苦吃。


    徐妙筠被張寶兒苦留,陪著吃了晚飯才回去,順路去給老太太請安,卻看到徐家人——從老太太大老爺大太太到幾個哥哥姐姐都在,且臉色都不大好,也不敢問怎麽了,悄悄坐在了徐景煥身邊。


    老太太沉默半響才道:“這件事要好好思量思量,趁著人沒來,早點想個主意,你們做爹媽的要多上點心。”


    大老爺和大太太都應了,回去路上,徐妙筠問徐景煥怎麽回事,徐景煥斟酌了一下,道:“姑母來信,說何太太看上了大妹妹,想說給何家二房的嫡次子。”


    徐妙筠道:“何家的那個嫡次子是不是不好?怎麽祖母和大伯母都不大高興。”


    徐景煥有心讓她了解人情世故,便解釋道:“說親的那位雖是嫡子,他的父親何家二爺卻是庶出,那嫡子也就成了庶子的嫡子,將來一分家,也不能跟著沾光,大妹妹嫁過去也沒什麽前途,要說是姑母所出的何家嫡長孫,和咱們有表親關係,這親事還值得一說,祖母覺得何家這是瞧不起咱們家,拿著一個庶子來求娶咱們家的嫡長女,姑母信上說,何太太還派了人過來相看,哪有叫仆婦出麵相看的,這是從來沒有的規矩,祖母很生氣,說無論如何這門親事不能答應。”


    徐妙筠默然,不由自主的抓緊了哥哥的手,徐景煥安慰道:“你放心,祖母答應了我,你的婚事隻要我不點頭,她就不會應允。”


    徐妙筠擔心道:“何太太派了人過來,要是胡言亂語,叫人家以為咱們家同意了這婚事,吃虧的不還是大姐姐?”


    徐景煥笑道:“有祖母和大伯母呢,斷不會叫何家拿捏住。”頓了頓又道:“咱們徐家沒敗落的時候,何老爺還隻是翰林院的一個正五品的小官,是祖母看中了姑父的才學才把姑母嫁了過去,祖父又多方提攜,這才有了今天的何家,可當年咱們家出事的時候,何家為了自保,不顧以往的恩情,不僅沒有伸出援手,還拘著姑母不許她回家看望,怕惹禍上身,祖母從此便失望了,隻是礙著姑母還是何家的媳婦,不好撕破臉罷了,要是繼續結親,祖母斷不會同意的。”


    徐妙筠很少聽人提起徐家的往事,聞言怔怔道:“那爹和娘,也是那時候去世的?”


    徐景煥手上一緊,擲地有聲:“是,當年祖父為文淵閣大學士,入內閣,康王為長子,又有才能,理應立為太子,可皇上寵愛端王,端王母家又手握兵權,因此朝中許多大臣懼怕,從而不敢提出立康王為太子,是祖父身先士卒,上了折子,皇上當時並沒有說什麽,是端王說祖父曾是康王的老師,如今提出立康王為太子,結黨營私,圖謀不軌,當時又正值太後生病,皇上心情不大好,便將祖父貶為庶民,留京待罪。”


    “可端王還不甘心,正直福建不太平,端王偽造了一封書信彈劾咱們的爹私通福建海盜,意欲叛國,刑部便來了人把爹帶走了,祖父和大伯父還有些人脈,便托了人去打聽,這才知道自從爹入獄,便日日遭受嚴刑拷打,想屈打成招,可是爹卻一口咬定是誣告,端王便偷偷派人給爹下毒,爹便死在了大獄裏。”


    “祖父知道爹去世了,一氣之下跑到宮門口去哭先帝喊冤,被端王羞辱,康王這個時候站出來求情,又有祖父的故交幫著說話,皇上這才赦免了祖父的大不敬之罪,隻是抄了家,連著大伯父一起被免了官,貶為庶民,祖父回去後就一病不起,後來鬱鬱去世,娘也是無法忍受爹去世的噩耗,上吊自盡了,當時徐家烏雲罩頂,岌岌可危,祖母不敢在京城多停留,便舉家遷回了杭州老家。”


    徐妙筠低聲抽泣起來:“端王為什麽這樣做?祖父隻是上了折子,皇上又沒有同意。”


    徐景煥道:“端王一向跋扈,祖父僅僅是上了折子,他便覺得祖父是故意與他作對,自然是要殺雞儆猴,自從祖父去世,朝中再沒有人敢提立太子的事,怕和祖父同樣的下場。”


    徐妙筠越發覺得心中寒冷,緊緊抱住了徐景煥的胳膊:“哥哥我好害怕。”


    徐景煥輕輕拍了拍妹妹的背:“朝堂上的事就是這樣,風雲變化,奇異詭譎,一不小心就會萬劫不複,當初端王彈劾爹,也不過是因為一封莫須有的信罷了。”


    徐妙筠來杭州的時候還沒有記憶,對於徐家的往事也不清楚,徐家上下又都諱莫如深,她第一次完整的了解這件事,隻覺得害怕,原來徐家是這樣敗落的,原來的自己的爹娘是那樣死的,徐妙筠一夜沒睡,頂著黑眼圈去見徐沛凝。


    徐沛凝在小廚房做荷葉餅,剛出的荷葉,隻有榆錢大小,摘下來洗淨揉碎了和麵,做出來的糕點有股荷葉的清香。


    徐沛凝笑道:“說親的又不是你,你怎麽倒像是一夜沒睡?”


    徐妙筠趴在旁邊默不作聲,等荷葉餅出鍋了,倒是連著吃了四五塊,徐沛凝趕忙攔住:“吃多了也不好,你這是怎麽了?失魂落魄的?”


    徐妙筠怔怔的,隨即抱著徐沛凝哭起來:“大姐姐,我好恨他們,他們為什麽要陷害祖父和爹,要不是他們,祖父和爹娘也不會死了。”


    徐沛凝一怔,隨即意識到徐妙筠定是聽說了什麽,輕輕拍了拍她,低聲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們要忍,總有一天,我們會叫他們血債血償。”


    徐妙筠哭道:“我真的很害怕。”


    徐沛凝推開徐妙筠,有些嚴厲道:“你是徐家的女兒,要堅強起來,不能總是哭哭啼啼的,你這麽沒出息,將來二叔二嬸的仇誰來報。”


    徐妙筠聽著一怔,慢慢將眼淚擦幹淨,道:“我知道了,我不會再哭了。”


    徐沛凝細細的給她擦幹淨眼淚,這才道:“皇上年邁,越來越信任長子康王,等到康王得勢,便是端王倒黴的時候,你放心,總有報仇的一天,就算他們是龍子鳳孫,欠我們徐家的,也要連本帶利的還回來。”


    徐妙筠道:“那這次何家的提親怎麽辦?”


    徐沛凝淡淡道:“我不知道,聽祖母的安排吧,大哥二哥可以通過科舉取士,為官後為徐家平冤昭雪,可我們女孩兒家能做的便有限,唯一的用處便是聯姻了,所以咱們的親事,都要結在刀刃上。”


    徐妙筠愣了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徐妙筠自從和徐景煥和徐沛凝談過之後,就沉默了許多,徐景煥和徐沛凝自然是知情的,也不去問,徐靜含倒是很擔心,親自做了佛跳牆來看她:“燉了一整天,你嚐嚐看。”


    蓋子一揭開,香味頓時飄得老遠,站在廊下看門的丫頭也忍不住談了頭往裏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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