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五點的h市,還陷入在一片夜色之中,東方的濃霧中隱隱有熹微的光透過,顯出灰蒙蒙的霧靄之色。


    從飛機場駛往火車站的大巴準點出發,載著有些空蕩蕩的車廂,寂靜地在公路上飛馳。


    車廂裏寥寥的幾人,大多疲倦地靠在椅背上小憩,蘇喬也不例外,不過她靠得不是椅背,而是徐棟的半個身子。


    此刻他也腦袋昏沉,卻不敢隨便亂動,生怕驚擾了蘇喬的清夢。她睡得踏實又疲憊,呼吸聲時重時緩,似乎是不大舒服。徐棟瞥她一眼,悄悄緊了緊包裹著蘇喬的大衣。


    本是萬籟俱寂,一聲尖銳的鳴笛聲不合時宜地響起,徐棟皺了皺眉頭,低頭看懷裏的人,她眼皮果然動了動,繼而含混地問:“到了麽?”


    “還沒,到了我叫你。”徐棟握了握她的手,手心熱乎乎的,想是沒被凍著。


    蘇喬便也沒睜開眼睛,安穩富足地扯了扯嘴角,往他懷裏更深的地方鑽了鑽,重又陷入了淺眠。


    見她又睡著了,徐棟這才緩緩地從口袋裏掏出一部手機來,銀白色的機身,泛著暗色的光。他不由自主地蹙眉,劃開鎖屏,視線釘在一封剛打開的郵件上。


    收件人是蘇喬,而郵件的落款——那個名字,多少讓徐棟有些發惡。


    是陸少君發來的郵件。這個時候給蘇喬發來郵件,恐怕他不是出於什麽單純的目的。


    徐棟飛快地瀏覽了一下郵件內容,神色慢慢冷峻下來,看到最後,他已然眉頭緊鎖。


    “可笑。”看著郵件裏的內容,他從心底吐出一句不屑來,再下一秒,他毫不猶豫地徹底刪除了郵件。


    重又把手機放回了大衣的口袋,神色也恢複如常。


    視線抬起,大巴司機取下了傳呼機,安靜的車裏很快響起了廣播聲:“到站了到站了,都帶好東西下車。”


    廣播聲有點吵鬧,再加上車廂裏漸次喧鬧的聲音,沒用徐棟叫她,蘇喬便自己醒了。捂嘴打了個哈欠,抬眸看一眼徐棟,他正含笑,幫她扶正了身子,才笑道:“等到家了再好好睡吧。”


    她笑著點頭,兩個人手挽手下了車,司機已經把行李都搬了下來,兩人隨身也隻帶了兩個行李箱,拉著箱子便隨著乘車大軍進站了。


    一路過了安檢,正好趕上火車。待尋了位子坐定,火車也慢慢地啟動了。


    困意又席卷而來,蘇喬有點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徐棟,“到f市大概要三個小時,你累不累?要不要睡一覺?”


    “是不是還想睡?”徐棟一下子猜透了蘇喬的心思,見她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他不多說話,隻是跟以前一樣把肩膀湊了過去,伸手把她攬進懷裏去。又用大衣裹住她,這才慢道:“睡吧,我覺少,扛得住困。”


    他說得其實也是實話,從學生時代,他就是個晚睡早起的典範,後來步入了工作崗位,他更是一門心思撲到工作上,睡眠也就更少了,往往一個項目來了,他便要熬夜好幾天,久而久之也便習慣了。


    蘇喬卻過意不去得很,每次都讓他遷就,真怕他會有什麽意見。於是她強撐著坐直了身子,果斷道:“那我也不睡了,反正也就很快到家了。”


    徐棟也不執拗,隻笑了笑,打開隨身的水壺遞給她:“喝點紅糖水,既暖和,又免得太困。”


    真是生活處處有驚喜——蘇喬像是看魔術師一般的看著徐棟,都不記得他何時帶了保溫壺來。臉上的笑容差點就要溢出來,她接過來喝了好幾口,還是熟悉的味道,那是——幸福的味道。


    她喝完,便把保溫壺抱在懷裏,徐棟則低頭打開了上網本,輕車熟路地點進了d盤的文件夾,然後打開了一個軟件。蘇喬不認識軟件,但是卻認識打開軟件後的界麵,密密麻麻的代碼映入眼簾,她看得有點暈。


    “這是什麽?”蘇喬瞟了一眼屏幕,覺得這肯定是什麽不簡單的東西。


    徐棟一邊敲著鍵盤,一邊徐徐解釋:“是我自己突發奇想寫得一個程序,沒事的時候我上來敲幾行,聚少成多,現在也成了一個大工程了。”


    “大工程?”蘇喬的眼睛亮了亮:“可以告訴我是什麽麽?”


    “嗯……”徐棟頓了一下,然後忽然轉過頭來揶揄道:“我告訴你,你拿什麽跟我交換?”


    他笑得曖昧不清,讓蘇喬一下子手足無措起來。習慣了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如今他不正經起來,她反倒無從應對了。


    咬了咬嘴唇,蘇喬吞吞吐吐起來:“那……那……你要什麽交換?”


    徐棟的笑容更深,仿佛垂釣者看到起竿時在魚線上掙紮的大魚。這種感覺前所未有的有趣,原來他對於逗弄她是這麽樂此不疲。


    他眼神那樣灼熱撩人,蘇喬的心咚咚咚跳起來,這……這可是在火車上呀!大庭廣眾之下,徐棟總不能還能“行什麽不軌”吧?她咽了咽嗓子,偷摸摸掃了一眼周圍的人,對麵座位上是兩個閉目養神的青年,左前方則是一對夫妻抱著兩個熟睡的孩子。看起來都無人注意到她和徐棟。


    殊不知她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他眼裏,越發覺得她特別滑稽有趣。


    看著她如驚弓之鳥,徐棟頗為滿意,也決定不再逗她。緩緩收斂了笑意,隻伸手捏捏她的耳垂,沉聲道:“連你都是我的,你覺得你還有什麽可以跟我交換?別的,都是不重要的東西。”


    低沉的嗓音仿佛帶著魔力,蘇喬一陣臉紅心跳,他每每總是出其不意地說出這樣的情話來,比起刻意為之的甜言蜜語,這樣反倒讓人為之心神顛倒。


    她欲說還休地瞪了他一眼,他隻笑,複又盯著屏幕沉思起來,偶爾在某處敲上幾行代碼,又偶爾切換到另一個界麵裏,再修改幾行代碼。


    蘇喬不想打擾他,他專心致誌寫程序的樣子簡直帥破天際,隻消這麽靜靜看著,就已經如同暴殄天物了。


    本來無聊乏味的旅程,也在他敲代碼的聲音中悄然度過,倒也覺得路程不那麽繁瑣了。


    快下車的時候,蘇喬媽打來了電話,徐棟摸出大衣口袋裏的手機遞給她,她輕巧地接起,通話的一瞬間,甜甜地喊了一聲媽,“我就到站啦!等會兒就到家啦!”


    聽到女兒的聲音,蘇喬媽難掩聲音裏的喜悅:“喬兒,我跟你爸就在出站口等著你呢,你出來就往左手邊走,別走岔了,啊。”


    蘇喬一愣,自從她讀研之後,每次回家,爸媽都沒到車站接過她,結果這一次……竟然破例了?蘇喬鬼使神差地抬頭瞄了一眼旁邊的徐棟,然後小心翼翼地對著話筒說道:“媽……大冷天的你們怎麽來了?我爸今天不去醫院了麽?”


    蘇喬媽的笑聲傳來,隔著話筒也能感覺到她的期待:“哎呀,為了寶貝女兒,請一天假怎麽了,班天天都能上,女兒可不是天天都能見的。”


    心裏是說不出來的感動,蘇喬乖巧地回應:“那你們回車裏等吧,在外麵站著太冷了,你們別凍著。”


    “我跟你爸穿得厚實,不怕……”


    電話那頭的聲音還沒有完全聽清楚,火車裏的廣播就響了:“列車已到達f市車站,請需要下車的旅客拿好行李物品,準備下車。”


    車廂裏頓時一陣騷動,許多人開始著急準備下車,亂糟糟得根本聽不見說話聲。電話那頭的人也聽到了車廂這邊的情況,也不打算再多說了,隻是迅速地叮囑:“別落了東西,下車當心點。”


    蘇喬應了聲,急急掛了電話,徐棟已經取了行李箱下來,把她的箱子遞到她手裏,順勢另一隻手緊緊抓住了她空閑的手,低聲叮囑:“跟緊我。”


    其實她一個人坐過很多次火車,從來也不覺得有哪裏該緊張的,如今看到徐棟這麽緊張自己的模樣,她心中五味雜陳,不及細想,已經被下車的人群推搡著往外走,她手肘護著身前的挎包,緊跟徐棟其後,他的手掌寬大溫暖,是說不出的踏實。


    春運從來都是浩浩蕩蕩的大運動,兩個人在擁擠中出了站,剛從左邊的出站口走出來,一個中年女人就立刻迎了上來:“喬兒!”


    蘇喬和徐棟雙雙抬頭,下一秒蘇喬便眉開眼笑地衝上去,給蘇母一個大大的擁抱:“媽,我可想你了。”


    “媽也想你。”


    說話間徐棟推了行李箱走上前來,蘇父也迎麵走上來。


    四目相對,徐棟清晰地感受到了專屬於男人之間的較量。他心緒從來堅定,麵上波瀾不驚,隻恭敬地頷首,對著蘇父蘇母道:“伯父伯母好。”


    蘇母的脾氣倒是和氣,雖笑容比不上看著蘇喬時候更盛,但也麵色和煦,隻是蘇父的臉色不大好,說不上是生氣,而是一種壓迫性的威嚴。


    徐棟隻消簡單一想,便明白這兩人一個□□臉一個唱白臉,實則是想探探他的人品。


    心頭一笑,他彬彬有禮地又說道:“外頭太冷,人又亂糟糟的,不如咱們換個地方說話吧。”


    蘇喬不疑有他,跟著附和:“對呀,爸媽,我們快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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