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黎晟帶著十分的誠意和足量的財寶來尋貴人。


    那貴人便是輔機——生就一雙狐眼,眉梢高挑,顯得眼神分外犀利和敏銳。


    他掃視著黎晟帶來的數百名小廝——前赴後繼、摩肩接踵的抬來一箱箱沉甸甸的物品,將空曠的庭院裝點的熙熙攘攘,幾近沒有空隙容人落腳。輔機撫須淺笑,兩頰堆起的肉愈顯高深莫測和通透世事,隻是他保有不動聲色的矜持,擎等著黎晟先行開口。


    待所有財物穩當落地,黎晟又將匯集成編的禮品冊呈給輔機,以便他清點盤查,輔機自然敬謝不敏,甚為受用。


    輔機把厚厚的一本冊子藏進袖中的暗囊,適才將黎晟送往內堂就坐。


    “黎大人出手如此闊綽,倒是老夫小瞧了你嶽丈家的財力。”


    輔機說著不沾邊兒的話同黎晟寒暄,黎晟聞言麵上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愕然,有些訝異輔機為何知曉這些財物所屬何人。


    “區區幾擔銀兩而已,權當卑職孝敬您老的,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輔機聞聲哈哈一笑,眼尾的黃斑隨之變形,他收回淩利的目光,自顧自品起桌邊的香茗。


    黎晟見狀隱隱有些慌亂:輔機沉穩不驚,搬來滿院的珠光寶氣都沒能讓他多看自己一眼,這可如何是好?


    思及黎耀榮所說的反客為主,黎晟拂去額角沁出的薄汗,清了清嗓子,覺著有了底氣,這才直奔正題:


    “卑職聽聞:您府上四公子應征入伍,著實令人扼腕……”


    輔機端著茶盞的動作稍滯,而後他斜了眼直冒虛汗的黎晟,麵上浮出一絲晦澀深沉的笑意,繼而放下手中的茶盞,不慍不惱: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又怎能隻顧私心而不為庶民立起榜樣?”


    黎晟賠著笑臉奉迎了幾句,可輔機依舊不溫不火,避諱談論征兵一事,當真是道行高深,讓黎晟應付不來又不敢得罪。


    黎晟在觀察輔機的神情,輔機亦然,隻不過黎晟因著官職不高,且直屬輔機門下,總顯得唯唯諾諾,躡手躡腳;至於膽大包天的輔機,他當然不在意一個黃口小兒的揣度和威脅,因此很是泰然自若。


    人情練達的輔機,並不想讓黎晟占據上風而失了談條款的主動權利,於是他和黎晟繞著彎子,待黎晟沉不住氣後,自然會稟明來意。


    果不其然,猶疑許久的黎晟坐立難安之下,徑直發問:


    “您堪當楷模,鼓舞士氣確乃萬民之幸,可卑職怎記不起您還有位四公子養在府上?莫不是卑職孤陋寡聞?”


    黎晟強打起精神,壯著膽子審視著輔機,話中的質詢意味毋庸置疑。


    誰料輔機依舊不驕不躁,他回視著心神不穩的黎晟,二人以目光進行著較量:一個眉眼含笑,眼珠清亮又深不可測,一個眼神躲閃且繃緊了眉頭。後者當然不敵前者,當黎晟即將撐不住準備落荒而逃之時,輔機才道:


    “正如黎大人之言,老夫亦有一疑惑:光天化日之下,賄賂朝廷內臣乃誅殺滿門的大罪?令尊為官數載,莫不是忘卻了提醒黎大人?”


    輔機氣沉丹田,一番問責說得鏗鏘有力,竟讓人感覺莫名的壓抑和煎熬。


    被輔機三兩句說辭就震懾住的黎晟瞬間卸甲,再裝不出興師問罪的模樣,倉皇間下跪求饒,且道出今日登門的緣由。


    輔機目光爍爍逼視了黎晟良久,反而大方失笑,直笑得麵色紅潤、呼吸困難方才停止。


    摸不著頭腦的黎晟怎知輔機為何發笑,隻能心有戚戚焉偷瞄著對方。


    “黎大人快起,老夫同你玩笑罷了,不必當真,嗬嗬。”


    見輔機確實沒有要追究的意思,好似真的隻是同自己打趣兒罷了,黎晟這才敢站直身子,靜等輔機下文。


    “我知你來意,隻是——詔書上清清楚楚的條例:挨家挨戶擇一男丁。我不管你憑何本事找來替你赴死之人,但彼人定不是你黎家人,你可明白?”


    輔機義正詞嚴提及征兵的詔令,目光如炬,讓人難以直視。


    其實本沒有不可找人代替一說,隻是輔機已然察覺自己徇私舞弊一事被人知曉,且獨獨他黎晟敢上門挑釁和要挾。憑輔機害人利己和狂妄自大的秉性,也斷然不會讓黎晟同黎家好過,即便他收取了黎晟的賄賂。


    黎晟領悟輔機傳達的言下之意後,如同鬥敗的公雞般垂頭喪氣,但他不肯罷休,即使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黎家再無他以外的男子。


    思量了頃刻,內心掙紮又徘徊,黎晟終究害怕人財兩空,便想著回家與黎耀榮再行商榷,看看可還有瞞天過海之計。


    輔機邪惡的眼神落到黎晟焦頭爛額的麵容上,他心底大呼痛快,隻是不好當著黎晟笑出聲,以免這呆瓜幡然醒悟,察覺到自己在戲弄他。


    黎晟忖度之後打定主意,再次卑躬屈膝懇求道:


    “卑職的生死全由您一手掌控,還望您老人家再寬裕卑職幾日,幾日後:定會是黎家人前往校場報到,決不讓您為難!”


    輔機聞言揚唇淺笑,很是寬容大度的樣子:


    “好說,好說。”


    ……


    黎晟回黎家以後,將自己與輔機對話的所有,事無巨細轉述給黎耀榮。同樣在在官場兢兢戰戰數十年的黎耀榮,他的心頭也不禁閃過一絲疑惑:既然輔機默認黎晟可以行偷梁換柱之舉,那為何還要糾結梁、柱是否出在同一塊林地?


    雖然聽出了端倪,奈何黎耀榮與黎晟一樣都有著尊上崇貴的陳腐觀念,竟然覺著既然輔機如此暗示,那麽按照他的指示行事定然不會被查出紕漏,所以黎耀榮父子根本沒有往別處想,更不會料到輔機故意下腳絆隻為坑害他人取樂。


    這兩日,黎耀榮和薑慧等人是茶不思、飯不想、夜不寐,苦心鑽研逃脫法門。


    薑慧惶惶終日,皆是再歎為何裘霏霏之子——黎煜要早逝?否則,剛好替黎晟擋下這一劫,也不必讓全家人跟著度日如年不得安生。


    “爹、娘,女兒曾讀過一本《穆蘭傳》,講的是一介女流代父出征的故事,那本書賺取了女兒不少的眼淚呢!我在想:大哥如今身處困局,若書中的穆蘭當真在世便好,她最為善解人意、通情達理,定然不會讓黎家陷入困頓!”


    黎初昕有模有樣的說起自己讀過的書卷,尤其在“代父出征”四字上加重了咬字,生怕旁人聽不出她話裏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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