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振華等人坐著吉普車回到了寒山鄉。車一進鎮口,就見到街上到處都是年輕人,他們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處,一邊激動地說著什麽,一邊焦急地望著公路的方向。看到林振華等人的吉普車,年輕人們頓時歡騰起來,一齊向著鄉政斧奔去。


    “來的人可真不少。”孫曉東在車上對林振華說道。


    林振華大略地目測了一下,說道:“差不多有200人了,看來這個顧恩元還挺不錯的,應當是把通知發到了所有人手裏了。”


    孫曉東道:“我也覺得這個顧書記還是不錯的,林經理,你這回看人有些看走眼了吧?”


    林振華道:“我倒希望是我看走眼了。昨天他說請我們喝酒的時候,我就覺得心裏老大不痛快。這個鄉都窮成這樣了,他一個當書記的,還在說什麽鄉裏的米酒出名,我真看不慣。”


    蔣滿慶道:“小林,這就是你沒經驗了。農村裏就是這樣,不管多窮,上麵來了領導,飯都是要吃的。咱們是來給他們送福利的,他們想著請我們吃一頓飯,也是人之常情嘛。”


    林振華歎道:“唉,咱們這個酒桌文化,實在是太可怕了。”


    幾個人一路聊著,司機王擒虎已經把車開進了鄉政斧大院。那些前來應聘的年輕人們都站得遠遠的,用好奇的眼光看著林振華等人以及他們的吉普車,看起來,他們似乎對吉普車的興趣還要超過了對林振華等人的興趣。


    顧恩元早就已經在等待著他們了,見他們到來,連忙把他們引進了鄉政斧的會議室。


    會議室裏,很明顯是刻意地安排了一番。最前麵擺了兩張課桌,上麵蒙了一塊破破爛爛但顯得很幹淨的紅絨布,桌上放著的搪瓷缸子不知道是從哪搜羅來的,顯得比頭一天顧恩元接待林振華一行用的茶缸完好得多……每個茶缸上麵也就是六七處磕痕吧。


    最能顯示出主人熱情的,莫過於桌上擺放著的吃食。幾個大盤子裏,分別放著洗淨的荸薺、削成一段一段的甘蔗,甚至還有幾個看起來萎靡不振的蘋果。江南省本地不產蘋果,即使是在潯陽,蘋果也是屬於比較高檔的水果了,也不知道顧恩元在這短短的半天時間裏,是如何淘到這幾個蘋果的。


    “顧書記,你們安排得可真周到啊。”林振華指著那幾盤水果,笑著說道。


    顧恩元滿麵都是謙恭之色:“哪裏哪裏,這是應該的嘛。各位領導來了,昨天連一頓飯都沒有吃,我們實在過意不去。今天你們要考試,也是蠻辛苦的,給你們準備了一些水果,可以潤潤嗓子嘛。照著領導的要求,我們已經把全鄉的年輕人都叫來了。對了,有少數年輕人剛結婚,尤其是有十幾個女娃子正在懷孕,她們就沒有來,你看不要緊吧?”


    “嗯,以後還有機會吧。”林振華答道。對於顧恩元表現出來的這個態度,林振華覺得有幾分滿意了。他原本以為,顧恩元即使不是封鎖消息,把普通農家子弟排除在外,至少也會給他們塞個小紙條,上麵寫幾個需要照顧的名字之類。但現在看起來,顧恩元並沒有這樣做,這可真是難得的事情。


    “那麽,各位領導,咱們要不要先休息一下?”顧恩元又問道。


    “不用了,我們馬上開始吧。”孫曉東說道,“請顧書記安排人組織一下,讓應聘者先填表,然後一個一個地進來,我們要問一些問題。最後再統一打分,決定聘用哪些人。”


    “好的,好的,我們鄉政斧今天所有的工作人員都歸你們調配,你們怎麽說,我們就怎麽做。”顧恩元表態道。


    麵試的過程是枯燥乏味的,不過孫曉東做這項工作已是輕車熟路,也不覺得繁瑣。林振華和蔣滿慶坐在他身邊,默不作聲地觀察著一個個應聘人員,在自己麵前的評分表上打著印象分。


    “姓名?”


    “嚴仁軍。”


    “出生年月。”


    “1977年8月。”


    “讀過幾年書?”


    “高小畢業了。”


    “讀一下這段文章。”孫曉東塞過去一張紙,說道。


    嚴仁軍接過文章,磕磕巴巴地念了起來:“愛克斯6132臥式萬能升降台先床主要用於加工平麵、溝槽和成形麵等,常用於單件及成批生產中……”


    “嗯,就念到這吧。”孫曉東道,“裏麵有個字念錯了,是銑,不是先。”


    “我沒學過這個字。”嚴仁軍訥訥地說道。


    “學過分數嗎?”


    “學過。”


    “二分之一加三分之一等於多少?”


    “五分之一。”


    “嗯……”孫曉東輕輕地歎著氣,在麵前的應聘表上寫了一個3分。整個寒山鄉的教育水平實在是夠嗆,這些年輕人的語文勉強還過得去,但到數學方麵就基本上是空白了。像這樣的工人招進廠裏,隻能做普工,要培養成技工的難度實在是太大了。


    麵試整整做了一天時間。中午時分,顧恩元又苦哈哈地跑來要請大家去飯館吃飯,被林振華拒絕了。最終顧恩元擰不過,隻好讓飯館把飯菜做好了,送到了鄉政斧的會議室裏。真讓蔣滿慶說中了,即使林振華再三要求飯菜簡單一些,顧恩元還是讓人弄了一條幾斤重的大草魚,蒸了一整隻的板鴨,米飯更是誇張,整整抬來了一臉盆,足夠林振華一行吃上一個星期了。


    “各位領導,飯菜的口味還習慣吧?”顧恩元站在一旁,看著林振華等人吃飯,嘴裏不停地問候道。


    林振華道:“顧書記,其實不用弄得這麽豐盛,簡單一些就好。”


    “不豐盛的,不豐盛的。”顧恩元道,“本來說請你們到飯館去吃點便飯,可是各位領導堅決不同意。你們這種工作作風,真的很值得我們學習。這樣吧,等到晚上,咱們把工作做完了,我一定要好好招待你們一番。”


    吃過午飯,麵試繼續開始。所有來應聘的年輕人們,無論是否已經完成了麵試,都呆在鄉政斧的院子裏,等待著最終的結果。盡管寒風凜冽,也沒有一個人提前離開。


    “各位注意了,現在我宣布麵試結果!”終於,孫曉東拿著一張紙出現了。一名鄉政斧的工作人員給他搬來一張桌子,孫曉東跳上桌子,居高臨下地念著錄用名單:


    “張建修,王路華,陳麗英……”


    被念到名字的年輕人一個個歡呼雀躍起來,接著就被工作人員帶進會議室,去與蔣滿慶簽訂聘用合同。當然,他們最終還需要經過一個體檢的環節,如果查出有什麽疾病,這個合同就無效了。


    “一共20人,名單宣布完了。”


    孫曉東念完最後一個名字的時候,留在院子裏的人們齊聲地哀歎起來,有些人更是急切湧上前去,對著孫曉東和站在一旁的林振華央求起來:


    “領導,你們再增加幾個名額吧?”


    “我家生活特別困難,領導,能不能高高手,把我招去吧?”


    “領導,我家裏是祖傳的鐵匠,你們把我招去,我很能幹活的。”


    “……”


    被淘汰掉的嚴仁軍滿頭大汗地擠到林振華身邊,對林振華說道:“領導,我剛剛去找我的小學老師問過了,他說二分之一加三分之一等於六分之五,你看對不對啊?”


    林振華向他無奈地笑了一下,說道:“這個答案倒是對的,可惜你回答得太晚了。”


    “領導,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家裏奶奶身體不好,我下麵還有三個弟弟妹妹,我真的很困難。”嚴仁軍執拗地說道。


    林振華搖搖頭:“我實在是愛莫能助,大家都很困難,我們還是要講究一個公平,是不是?”


    嚴仁軍失望地說道:“唉,都怪我,早點看看書就好了。領導,你還是把我帶走吧,我不要25塊錢的工資,你們給我20塊就可以,15塊都行。”


    “這個不太可能。”林振華答道,他正欲轉身返回會議室,突然腦子裏覺得一激靈,他一把拉住嚴仁軍的手,問道:“你剛才說什麽?什麽叫25塊錢的工資?”


    嚴仁軍懵懂地答道:“這不是你們招工的標準嗎?昨天,顧書記找了我們開會,說有潯陽的大廠子來招工,每個人學徒期的時候,廠子裏給發30塊錢,其中25塊錢是我們的工資,5塊錢是交給鄉裏的管理費。”


    “他真是這樣說的?”林振華目瞪口呆,他想不到顧恩元居然還有這樣一手。


    嚴仁軍道:“是這樣說的啊,你不信,問問其他人看。”


    林振華道:“可是,他有沒有說,交給鄉裏的5塊錢怎麽交啊?廠裏的工資發到你們手上,難道你們還會上交嗎?”


    嚴仁軍道:“我們都和鄉裏簽了合同的,隻要被聘上了,就每個月給鄉裏交5塊錢,連續交一年時間。如果不交,鄉裏就要收我們家的責任田。”


    真tmd沒有王法了!林振華隻覺得一股無名之火從心頭冒起。他從前也曾聽說過農村幹部習慣於向農民攤派各種費用,卻沒想到寒山鄉敢做得如此肆無忌憚。他發給這些可憐的農民工區區30元錢,鄉裏居然能夠以責任田為要挾,生生拿走5塊,這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搶劫了。


    難怪顧恩元能夠拿出錢來請自己喝酒呢!


    林振華剛想到此,就看見顧恩元拉著蔣滿慶的手走過來了,他對著林振華熱情地招呼道:“林經理,走吧,咱們說好了的,工作做完了,一定要去喝幾碗酒的。”


    “小林,你看,我跟顧書記說了,不麻煩他們,他非要堅持不可。”蔣滿慶走上前,對林振華抱歉地說道。說完這個,他壓低聲音道:“小林,要不咱們就和他去吃一頓飯吧,臨了讓曉東把飯費結了,省得讓他們出錢了。”


    “不,我還吃定他們了。”林振華答道,他揚起臉,對著顧恩元說道:“顧書記,恭敬不如從命,我們就叨擾你一頓了。不過,我可說清楚,雞鴨魚肉這四大件,咱們少一樣也不行。”


    “沒問題,保證讓各位領導吃得滿意!”顧恩元沒有聽出林振華話裏的敵意,隻顧豪爽地許下諾言。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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